林家的房子是传统的农家院子。
堂屋居中,将房子分为两部分。
东侧墙隔了两间房。南边是林川单独歇着。北边原本是林氏夫妇的卧房,现在被林卉占了,林川都六岁了,既然有屋子,她当然乐意自己一个人单间。
西侧是半堵墙,穿过去就是他们平日吃饭的地方,林卉称之为饭厅。
饭厅的另一面分别是浴间跟厨房,中间一条短廊隔开。
浴间自不必提,厨房是两端开门,一边开了小门对着浴间,方便提热水过去沐浴;另一边则开大门,直对着后院,方便烟火散开。
这般格局下,林卉所在的屋子,开窗就是后院。
她这会儿听到的动静,也是从后院传来的。
再者,他们家,只有后院有土墙,能翻进来。
思及此,林卉的神经登时绷紧了。
下意识伸手去摸枕头底,却摸了个空。
林卉怔住。
是了,这不是现代,她没有手机,也没法报警。
林卉开始紧张了。
她只有一个人。
也不知道外头究竟有多少人,武力值如何,她这小身板,就算外头只有一个大男人,她也搞不定啊!
听着后院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林卉咬牙,轻轻爬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摸出床脚下的镰刀——没错,她把镰刀放房里了。
住在村野地方,没有警察没有武zhuang力量,她不光日常把镰刀塞床下,她还每天晚上把桌子推到门后挡着。
要不是夏日暑热,她怕是连窗子都要关紧。那窗子即便开着道缝,窗格上也搭着东西,只要一动窗子,动静肯定不小。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该怎么出去?
林卉猫着腰,从窗格下慢慢挪到房门处,放缓呼吸,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外头那人似乎颇为熟悉他们家的布局,除了一开始那声低呼,接下来的路线都很顺溜。没有扰着关了小鸡的笼子,没有碰着菜畦那块儿的篱笆,更没有剐蹭到厨房檐下的水缸。
若不是林卉喜欢在靠厨房那边墙根洗刷锅子,导致那儿泥地湿哒哒,踩上去有轻微泥渍声,林卉还不确定有人。
林卉听着这人一步步进了厨房,忍不住眯了眯眼。
正常盗贼,会往别人家厨房钻吗?
厨房那边似乎响起锅盖响动,紧接着是一声惊骂,然后是橱柜被打开的吱呀声。
安静地夜里,即便隔着堂屋饭厅,厨房里头的动静却仿佛近在跟前。
林卉想起自己搁在灶上的一锅猪油——这会儿,怕是都凝成油霜了吧?大晚上看见这一锅,怕是把那贼的眼儿都给晃花了……
她冷笑一声。大概猜到这贼是哪来的了……
她下午做饭那会儿,赵氏还在院外骂了半天,怕不是闻着味儿了。再加上她今儿又带回来一背篓的东西……怕是因为这才招了贼吧。
想清楚这一茬,林卉略微放松些,将镰刀换到左手,汗涔涔的右手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继续凝神倾听。
厨房那边,锅碗的磕碰声不时传来。
半晌,那人似乎终于满意了,窸窸窣窣地钻出来,在后院绕了一圈,跺了跺脚,直接穿过大堂走到前院,轻手轻脚开了大门,钻了出去。
林卉缓缓舒了口气,然后才发现,大热天的,她竟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所幸这只是来偷东西的,若是……
她得想个法子。
院门没闩上,“贼”又刚走,林卉后半宿压根没敢睡结实。
镰刀摆在手边,一眯着就惊醒,一眯着就惊醒,如此反复,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她才彻底放松下来,倒头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睡到林川跑来敲她房门。
“姐姐,起床啦!”
林卉瞬间惊醒。
外头林川还在“砰砰砰”地拍门:“姐姐你听到了吗?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林卉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爬下床,使劲儿把桌子推开,顶着一头乱发打开门。
林川一下扑过来,担心地抱着着她的腿:“姐姐,你没事吧?”
林卉打了个哈欠,拍拍他脑袋:“没事,昨夜里没睡好而已。”顺手擦掉哈欠带出来的眼泪,眼角一扫,对上男人打量她的眼神。
林卉一激灵,立马低头查看自己身上衣着。
她在这世界没有一丝安全感,尤其是住在这种安防不合格的门户,故而她睡觉从来不脱衣,热极了也最多解开衣领。昨夜里醒来那会儿,她就已经把扣子扣上了。
确认身上没有不妥,她放下心来,抬头瞪回去:“看什么呢?”
熊浩初早在她低头时就就移开了视线,掠过她身后房门里露出的一截桌角,眼底闪过些什么。听见她斥问,他也不恼,顺势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事的话,能做午饭吗?饿了。”
林卉:“……”
天天就惦记着口吃的,饿不死你!
不过,提起吃的,她立马想起昨夜里的贼。顾不上洗漱,她抬脚直奔厨房,揭开锅盖一看,油霜确实缺了一大块。
林川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不解地看着她动作。
走在最后的熊浩初随意往门框上一靠,双手环胸,语气淡淡提醒道:“今天我过来,你家院门没闩,太不小心了。”
林卉瞪着那少了足有一大海碗的油霜,咬牙:“我不小心?我就是太小心了!”两步过去拉开碗柜,家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个海碗果真是不翼而飞。
林卉深吸口气,将锅盖盖回去,朝一脸茫然的林川吩咐道:“川川,你还记得怎么蒸饭吗?”待他点头,补了句,“那你留在家里,把饭蒸上,我待会回来做菜。”
不等林川回答,林卉随手扒拉两下头发,捋起袖子,狠狠朝自己胳膊就是一下子,眼圈瞬间红了。
“姐!”林川惊呼。
熊浩初立马放下手皱眉看着她。
林卉却没再搭理他们,拉下袖子,卷着风跑出去,瞬间跑没了影儿。
林川犹自怔愣。
熊浩初心知不好,朝他扔了句“呆在家里烧饭”,大步流星跟上去。
熊浩初人高腿长,不过快走几步,就看见那丫头身影,正想喊住她,就听她陡然扯开嗓子嚎——
“爹娘啊——呜呜——你们走得太早了啊——”
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熊浩初的脸有点僵,脚步却下意识般慢了下来,丝毫不阻挡前面那丫头的发挥。
前头的林卉这会儿情绪终于到位,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淌,嘴里的哭嚎更是卖力。
“呜呜呜呜——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姐弟在这儿受人欺负啊——”
“是个人都能欺负我们,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呜呜呜呜——”
林卉家在村子东头,虽然在村子边,过去几步也有好几户人家。她这一嚎,先把离他们家最近的刘秀芳一家给引了出来。
刘婶带着儿媳闻声出来,一瞅,可不得了,连围裙都顾不上脱,急忙凑过来:“哎哟,卉丫头,这是怎么了?”
“刘婶,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去寻我爹娘——”
“啊呸呸呸!”刘婶忙双手合十朝四方各拜一拜,“小年轻说话口无遮拦,老天爷有怪莫怪。”转回来,责怪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哪能这样寻死觅活的。”
林卉放声大哭:“我活不下去啊刘婶——爹娘走了,是个人都能欺负我们姐弟啊——”
“哎哟这是怎么了?”又有一农妇被引出家门,“好好儿的,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有什么事说出来,咱能帮上的,一定帮。”
林卉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出来。
她们好几个人围在一起,动静也不小,引得越发多人走出家门查看。
“诶这是怎么了?”去地里干活的男人们正好结伴聊着天往家走,瞧见这状况忙不迭凑过来询问。
林卉瞅着人差不多了,缓了缓情绪,带着哭腔道:“各位叔叔婶婶,感谢你们关心,以后我家川川就劳烦你们照顾了。”说完,奋力挣开人群,一副要往河边跑的模样。
刘婶唬了一跳,连忙拽住她:“傻丫头!你可别做傻事!”
众人跟着心惊肉跳,忙七嘴八舌安抚她。
“有什么话好好说!”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叔,叔给你做主!”
“还是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咱们解决不了,不还有里正吗?”
……
林卉听了这许多话,仿佛崩溃般捂脸大哭:“我没用——我没法——我好不容易挣了点钱——呜呜——家里就被人惦记上了——”
“什么?!”刘婶大惊,“你家遭贼了?”
“天啊,遭贼了?那得赶紧报里正去啊,哭有什么用!”有人恨铁不成钢。
“对对对,报里正去,咱村里竟然出了贼,这可不能轻饶!”
七嘴八舌、七嘴八舌。
无需林卉再多说,一群人拥着她,浩浩荡荡往里正家去。
……
早在这许多村民围上来的时候,熊浩初就悄无声息退开许多,将场子留给林卉。
借着路边不知谁家院墙根下的梨树遮挡,听着这丫头撕心裂肺般的哭嚎,熊浩初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再一听,竟然是遭贼了。他皱了皱眉,想起早上那未闩的院门、林卉直奔灶下的举措……
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闹到里正家?区区里正,有何用?
不知道林卉在打什么主意,熊浩初挑了挑眉,慢条斯理跟上去。
这个点正是各家做饭、地里干活的男人回家的时候,眼瞅着一群人神情凝重地往里正家走,路上遇到的都要多嘴问上几句,待走到郑里正家时,这队伍已经足有四五十人。
挑着锄头的,担着水桶的,系着围裙的,还有手里带着擀面杖的……
可把郑里正吓得不轻:“怎么了这是?”这人多的,他家都挤不下了。
众人七嘴八舌一说,郑里正登时皱眉:“谁家遭贼了?”
打头的汉子妇人登时有点懵。
“林家,是林家!”刘婶忙推着林卉钻进来,“卉丫头说她家遭贼了。”
郑里正一见,不得了,这丫头哭得眼睛都肿了,现在还抽泣不已,再看,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仿佛也乱的很。他心里咯噔一下,忙细问:“卉丫头,怎么回事?”顿了顿,隐晦般补了句,“既然是你家的事,要不,让其他人先回家去歇着先?”
林卉听明白了。郑里正这是担心她昨夜里被欺负了。她抽了抽鼻子,低声道:“不用,里正伯伯,且让大家听着,回头也好给我做个见证。”
郑里正一听就放心了:“行,这贼是大事,要是不揪出来,咱们大伙以后也睡不安生。”这才接着往下问细节,“是昨夜里的事吗?丢了什么?知道是谁干的吗?”
林卉擦干眼泪,略微扬高音量,道:“我丢了一海碗的猪油。”
……猪油?所有人都愣住了。谁那么缺心眼进屋偷猪油啊?猪油是挺金贵的,可进屋偷这个……是不是太儿戏了点?
林卉没管他们,继续道:“想必各位叔叔婶婶都知道我昨儿从县城买回来一背篓东西。不瞒大伙,我昨儿买的,是三十斤肥肉。”
众人哗然。
三十斤肥肉?!一斤就算十二文,少说三百多文吧?林家丫头这是哪来的钱啊?
刘婶心急,连忙扯了扯她袖子。
林卉拍拍她的手,接着道:“因为我买的多,摊主直接给我十文一斤,算下来,这三十斤肥肉就是三百文。”直接将钱给他们算清楚了。
这话出来,刘婶急得汗都快出来了。
郑里正看看左右,皱眉:“林丫头——”
“里正伯伯,您先听我说完。”林卉打断他,“这钱怎么来的,我们回头再说。您看,我要是不说,大伙谁也想不到我花了那么多钱买了这么多肉吧?”
众人自然是点头。
郑里正无奈:“这跟你遭贼有什么关系?”
林卉也不着慌,慢条斯理把话说清楚:“昨儿我回家后,一下午时间就把那些肥肉全给炼成猪油。也是巧,我就昨夜里没睡好,大半夜醒来。然后就听见我那后院子进人了。”她冷笑,“这贼也奇怪,啥地儿也不去,直接奔我家厨房去了。”
郑里正登时拧眉。
众人里有明白人的,这会儿也转过弯儿来了。
“昨儿我瞅着林家奶奶杵卉丫头门口骂了大半天呢!”
“我也瞅见了,好家伙,三里地外都能听见那声儿了。”
“难道是……”
“嘘,人家务事呢。”
林卉盯着郑里正:“里正伯伯,我爹当年可是拿了银子跟奶奶一家子断亲了的,您也觉得我这是家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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