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言走后,萧然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等他彻底反应过来景言的回复后,他才苦笑着抬眸看向前方。
没了景言身影遮拦,他很自然地看到了一直跟在景言身后的奚杉——即便是刚才,他也不是没注意到那亦步亦趋的人。
两人视线相交,各自都是复杂神色。
最后,萧然苦笑哼了一声,冲前方的学弟喊道:“你赢了。”
奚杉踱步到他面前,两人身高相近,互相平视各自不让。
奚杉还是往日那副油盐不进冷酷无情的样子,说话的语调下垂,显出不屑:“我根本就没跟你比。”
简单几字,诛心至深。
萧然被景言拒绝本就心情不好,此刻遭到嘲讽,更是无名火气,感觉前半生养起的自尊被人踩落泥泞不堪。
“你以为他就喜欢你了?”包含愠怒的目光投在对方脸上,杀人诛心,踩人痛处,他自然也会。
奚杉看着他的目光里无半点火光,也没丝毫退缩,仿佛古井不波,没有人能撼动他半分,遑论言语。
“无所谓。”
清淡的一声,仿佛只是谈论天气,而不是下了决心的誓言。
“我只是喜欢他,从来没奢望过他能喜欢我。”
奚杉说完,也不再跟着景言,最后扫了被接连打击的萧然一眼,转身离开。
这路上的变故让他终于明白过来,喜欢这件事从来都是一厢情愿,互相心悦是运气,日久生情是上天赏赐,而他这种一见钟情暗恋多年的,注定是最苦最求不得的。
但对方是景言,他心里万中无一十几年才碰到一个的景言,苦啊痛的,算什么呢。
哪怕到最后他们都没成,景言成了别人的配偶,他也不会后悔曾经喜欢过,且一直喜欢着。
想明白这些,奚杉笑着叹自己一声“病入膏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要景言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他就做不到不在意,与其如此,不如放任自己的喜欢,换来能窥见对方的欢喜。
心中豁然开朗,奚杉掏出手机,给一天没发消息的学长刷刷刷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
一边发他还一边得意,还好自己聪明,不然好不容易苟出来的火花就没了……
……
景言回到宿舍,一脸阴沉的模样让室友们都紧张了一把。
他们一个个的都叫着“言哥”不放,景言无奈叹气,再差的心情也被几个沙雕室友治愈不少:“好啦我没事,你们该跟女朋友聊天的跟女朋友聊天,该打游戏的打游戏,我自己静会儿……”
室友会意,不再叨扰他。
景言坐回自己座位,呆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样没什么意义,目光落在自己的书桌上,发现了前段日子从箱子里挖出来的旧信件。
都是过往记忆,如今回想,却很难想起对方在信里到底跟自己说了些什么。
景言伸手,把包扎起来的一沓信顺进怀里,然后解开,掏出最底下的一封拆开看了起来。
那是奚杉当年给自己写的第一封信,字很丑,一个个横七竖八的就像在信纸上爬,语言倒是很官方,先感谢了一下自己信中的指点,然后说了他对学校的初印象——什么树多得像墓地,人傻得像幼儿园之类的,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最后是客套的一句“期待回信”。
景言看到最后那四个字,不免有些动容。
当年倒是没怎么注意过对方在信件里表现出来的期待,原来……奚杉那时候也是希望自己跟他交流的吗。
看完第一封,景言很自然地拿起了第二封,这封信里字还是那么丑,但好歹用了方格信纸,不显得那么歪了,信里还是那些常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信息,多是生活琐碎,信的最后,还是“期待回信”。
第三封,讲起篮球队里众人众相,这个高高壮壮的中锋是小高,那个略矮灵活的后位是小炮;第四封,讲起课程安排,周三早上两节数学课太折磨了,他每次刚要睡着就被数学老师那山头对歌似的嗓音吵醒;第五封,说起他父母让他好好学习,名次前进多少就奖励他某双球鞋,因此他请景言在周末辅导自己学习……
再后来还有很多,要景言去看球赛,要经验一起去聚餐,要景言去他家辅导功课——虽然这个要求后来被景言拒绝了。
一年时间,一周一封信,除去寒暑假,就这么来来往往,竟也攒了好几十封之多。
而景言就这样一封封看过温习过,呆坐两个小时,竟也把这些信件给看完了。
他看了一遍,细碎的事情并不能完全记住,只是有了个大概印象,知道了奚杉在这些信件中是如何礼让真诚——虽然提要求的时候总是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但其中的恳切希望无法被掩埋。
不然,也不会在每封信的最后,都诚恳地留一句“期待回信”了。
可惜当年的景言太过盲目,只把奚杉当作欺压自己的校霸,还以为对方提的所有要求都是在压迫自己,现在回头来看,其实只是正常请求,并非不容拒绝。
只是他那时候实在太怕奚杉了,怕到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每每都要靠谎言来欺瞒躲避,一旦被识破,则后果可比正常拒绝要严重得多。
站在光阴背后回头看,可以窥到年少无知的自己,也可以看见满含真心的奚杉。
景言看着对方的字从狗爬变得好看,月考成绩从倒数渐渐上升,又想起对方获得奖励后嘚瑟地把鞋传出来向自己炫耀,还扯着自己的手说要报答自己。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呼吸一紧,那种熟悉的难受又裹挟住了他。
他以前只觉得奚杉人坏,现在发现,或许那个坏的人,是自己……
景言有些难过地把看过的信件收起来,准备重新包扎的时候,发现有一封信落在边儿上并没有看。
景学长心理不适,想着少看一封就少看一封,抓起就准备放进信件堆里,却发现这封信并没有开封的痕迹。
景言仔细看了看,确实没有小刀开封的口子,也没有手撕的伤痕,他怔了怔,恍然想起这是奚杉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当时他高考完一出来就收到了信,对方跟自己叮嘱一定要回信的时候他莫名还觉得挺高兴。
出门后碰上来接自己的景妈妈,看到他手中的信封,调笑问了一句:“你女朋友又给你写信了?”
景言当时一愣,赶忙摇头否认:“不是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那难不成是男朋友?”景妈妈笑意更深,明显就是在打趣,“不然你笑这么开心干嘛?”
景言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妈妈,闭了嘴不再说话,但心里却止不住嘀咕——自己哪有笑得很开心,他和奚杉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他们明明势不两立的……
景学长当时就有所察,跟奚杉相处那么久,各自习惯喜好都了解,要说没那回事,他脾气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跟一个压迫自己的人相处这么久。
可他当时就是不愿往这个方向想,奚杉那样欺负自己,自己还喜欢上人家,那不是抖M自寻死路么。
景言止住自己的念头,对方的信收进包里,各种联系方式全面删除,把一丁点可能跟那人遇上的路子都切断,他决定上大学后重新来过。
只要没有奚杉,他一定能谈个正常的恋爱,拥有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恋爱的苗头就这样被掐死,那封信也随着其他信件一起被尘封,一直到今天,景言才想起来他从未看过最后一封信里是什么内容。
如今一切都变了,真正要拆开当年未看的信,他竟还有些忐忑。
……奚杉的信……
景言学长:
你好。
见信如晤,虽然你看信的时候可能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不远,但还是想这么说一句,好让我能通过信纸跟你相见。
我想见你,不管是在教室,在球场,在图书馆,不论是什么地方,我一直都很想见你。
就算你常常在我身边,看我打球,给我讲题,但每次分开,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你。
小炮他们曾经跟我炫耀过他们的女朋友,他们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想天天跟他在一起,黏着他,赖着他,把所有的情绪跟他讲,把所有的欢喜都跟他分享。
他这句话我思考了很久,然后用你教我的那些逻辑学的推导方法才做了判断。
我喜欢你,而且不止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喜欢,是已经持续了一年的喜欢。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第一次见你,就是打篮球不小心砸到你的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我不想用那些俗套的语言去夸你的长相,我只想说我是一见良人,念念不忘。
我也知道自己在这段时间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比如逼你回信啊,逼你给我补习啊,逼你来看我球赛啊,希望你别觉得我是因为放肆所以强迫了你,我这样做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
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高考完了,我说出来也不会影响你复习,而且我希望你知道,你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棒的人。
我也不想你把我的告白当作压力,我并不想逼你做什么决定,我只是希望你在看到信的时候能知道你足够被人喜欢。
你真的是我遇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私心,我想你要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一点点就行,可不可以陪我多一些?我会好好努力考上你要去的学校,以后我们不在同一个地方,你可别喜欢上别的人,要是被我发现你背着我在大学里交了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我一定……
算了,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不论结果如何,希望你还能在我身边,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景言,我喜欢你。
期待回信。
奚杉
……
看到最后,景言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他当年到底……辜负了对方多少希冀。
难怪那时候奚杉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看了之后给他回信,难怪重逢之后对方开口问自己的是一句“你忘了吗”。
那人……不会等了两年的回信吧。
景言第一是不敢相信奚杉居然喜欢过自己,第二是不敢想象这么多日子以来对方是如何耐着性子等待回信的。
奚杉的暴躁性格,要是吩咐出去的事没被完成,不消半天就会去质问,他最是不耐烦被放鸽子,原本定好的事被耽搁,他能气到跳起来找人算账。
可对方竟然安安分分地等了这么久,失联两年,校园重见,对方并没有跟以前一样逼着自己要回应,他只是眼巴巴地、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学长你忘了吗”。
景言忽然心疼起来,想起往日种种,想起后来片段,奚杉待人冷漠单调,从不多给丝毫善意,可他面对自己永远是温声温气带着讨好的。
就这样谨慎小心的动作,还一度被自己当作过刻意的把戏。
他欠奚杉的,岂止是一封告白信的回信,他还欠了许多想当然的误会。
以及最重要的……他一直都在否认自己喜欢奚杉。
他把自己的感觉放在一众理性分析下,用自己对人的判断来掌握自己对人的态度。
景言当然是聪明,他太懂得如何区分远近亲疏了,唯独面对奚杉,他做了错误的判断,给别人造成了不可挽救的伤害。
所以他现在活该被报复。
一直以来,他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连带着,也不肯承认自己曾被人那样热烈地喜欢过。
他以为只要自己否认,这些事就不复存在,可是……
回头来看,病入膏肓的又何止奚杉一个,他心上早就有了那个笑起来很坏对自己说话却很温柔的学弟,所以这些年他才无欲无求,看着寡情,实则早有所属,无法在他人身上停留。
喜欢了那么多年,他现在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事理天道,又觉得这轮回终究落到自己头上。
当他终于明白对方的心情,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心情,可惜时光错位,他回不去了,奚杉也不会回来了。
景言捧着那封晚启了两年的信,把一切的难受心酸理顺,忍不住堕泪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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