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远紧紧握着沈孟庄的手, 贪恋他掌心的温度。常年握剑的缘故,掌心有一层薄茧,陆清远小心地轻柔地将脸颊贴近蹭了蹭。
一直以来都是这双手将他护在身后, 从那日山洞在血蝙蝠爪下救出他起,从面对花漫香舍命护他之后,原来他一直被爱护着、疼惜着。
师兄…果然是世间最好的人, 是待他最好的人…如果只能待他一个人好就更好了。
从前每一步都活得小心翼翼,总是看人脸色才敢说话,泥土里摸爬滚打,狗洞里翻来覆去。街头游荡的那几年,他被狗咬,被坏人打,被同龄欺。
他们都怎么笑他呢?
左不过指着他笑他是没娘的孩子。
不是没有娘亲的, 从前是有的。只是…后来没有了…
所以人生不过是混日子等死罢了, 今日没被打死,算运气好多活了一日。
人说苦尽甘来, 他尝到了苦, 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苦。苦是真的很苦,然而甜却在哪里…
直到那年春天,他被几个同龄人欺负,奄奄一息濒死之际,恍惚间隐约看见一位神明降临,赶走了欺凌他的人,还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 小心地擦干净脸上模糊双眼的鲜血。
然而只隐约记得那双手很温暖,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然后就渐渐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只隐隐有个模糊的影子,循着这个模糊的记忆。所以我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而来,只为遇见你。
然后真的遇见了。
虽然不知道是否已经寻觅所得,但是温暖是真的,爱护是真的,拥抱也是真的。
我想,属于我的甜应该从天而降了吧…
世间极苦,唯你是我心头一点点,绵绵长流的甜。
弥足珍贵。
所以师兄,你能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
因为我已经对你的好上瘾了。
陆清远低着头,心跳得厉害,仿佛胸膛里排列了一支乐队在敲锣打鼓,亦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脸颊隐隐有些发烫,浑身细细发抖,似乎双脚踩在海绵垫上,双腿发软,小声呢喃道:
“师兄…你可不可以……”
“抱抱我……”
沈孟庄见他深埋着头,握着自己不撒手,正想开口逗他几句。却见他肩头微微发颤,手上、脸颊凉得厉害,嘴唇也有些发紫。
“小九你怎么了?怎么在发抖?”
陆清远仍是低着头,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只是、只是觉得很冷……”
沈孟庄的手掌传来一阵凉意,随即握住他的手,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惊得他心头一震,皱眉担忧道:“手怎么这么凉?衣服都淋湿了,赶紧换下来,会着凉的。这里太阴冷,我去生火。”
阁楼内黯淡无光,门窗紧闭,凉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刮得人后背发凉。沈孟庄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随后信手一挥,安世剑凌空而跃,寒光浩荡,只见身前的桌椅瞬间便四分五裂碎在地上。继而上前徒手化了几笔,须臾火光乍起,一堆木头徐徐燃烧。
沈孟庄坐在火堆前,陆清远靠着他抱着膝盖,将头埋在两腿间,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刺眼的火光,似小鹿般警惕,又仿佛豺狼般狠绝。
沈孟庄侧首低头看着他,见他迟迟不肯脱去湿透的衣服,只是防备地盯着那堆燃烧正望的木柴,心里也猜测了七八。
随后便不自觉地抿嘴笑了笑,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护在他脑袋旁,挡住他的视线,将他的脑袋往怀里带,贴着自己胸膛。
看什么火呢?看我就好。
陆清远方才警觉地死盯那团火,然而下一刻便坐在师兄怀里,慌乱无措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再抬头看看师兄,茫然不知该将自己的手放在哪里才合适。
“师兄……”
陆清远双手放在胸前,紧张地抠着手指,时而紧攥衣角,想和师兄说话,但是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姿势也实在……不敢说什么……
“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待会该着凉了。”
沈孟庄说着便伸手欲解他扣子,惊得陆清远浑身一抖,双手捂住领口死死地攥住眨巴着眼看他,脸颊涨红。
沈孟庄心下觉得有几分有趣,抿嘴哂笑,心想道,这还没做什么呢,小朋友就学会害羞了。
“你自己来?”
沈孟庄试探性问他,见陆清远怔怔地点头。仍是禁不住低头偷笑,慢悠悠地解开自己的外衫,脱下来递给他,道:“穿我的。”
陆清远仿佛接住宝贝一般双手握着沈孟庄的衣衫,一股好闻的杜若花香扑面而来。
是师兄身上的味道,每每贴近他,闻到这股花香,总感觉如一根羽毛轻揉地拨动心弦,拈指留香,余音绕梁。
“师兄可以……不要……看我…吗…………”
陆清远将头埋进薄衣里,眨眼偷瞄沈孟庄,愈说愈小声。
明明小朋友含羞害臊得要死,偏偏沈孟庄这人就喜欢看他这副样子。既不说话也不转头,只专注地盯着他,脸上还带着悠闲的笑,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陆清远却觉得脸颊烫得厉害,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索性将脸全部埋进衣衫间,紧闭双眼,心跳如擂鼓。
沈孟庄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无奈地摇头说道:“不逗你了,你换吧,我闭眼,不看你。”
说罢,便正正经经、郑重其事地闭上双眼。
约莫过了半晌,才听见陆清远怯怯地轻声说了句,“好了…”
沈孟庄缓缓睁开眼,身前燃烧的木头噼啪作响。临窗而坐,怀里的人正专心摆动袖口,暗黄的火光在他的侧脸摇曳,显得他的脸部线条极为柔和。纤长的眼睫轻颤,宛若粉蝶轻舞。目光浅浅处,盈盈含情,总是不经意就撩动他风平浪静的心潭,波澜荡漾。饶是修为深厚,自持如沈孟庄,也只能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左不过那句,心甘情愿罢了。
“师兄衣服有点大,你看袖子好长呀……”
陆清远抬头看他,晃了晃完全被衣袖遮住的胳膊。沈孟庄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犹如小姑娘偷穿郎君的衣物,松松垮垮,完完全全地遮住身子。
沈孟庄迎上他的视线,呼吸都漏了两拍,仿佛目光陷进他的眼睛里。额前碎发慵懒地搭着,眉目含情,脸颊绯红,朱唇轻启。明明是最无害纯粹的眼神与面容,却噙着摄人心魄的娇美。
越看越觉得是个宝贝,沈孟庄勾唇一笑,忽而坏心思地伸手扯下他的发带,说道:“头发也湿了。”
发带掉在地上,青丝而泻,披散在肩头,笼罩住陆清远朦胧的羞涩。乌黑墨色更衬得他,皮肤白皙,面色胭红,低眉垂眼,诚然一副羞怯可人的小媳妇模样。
沈孟庄吞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心里暗暗发觉,若再看下去就回不过神了。古人睿智,果然是色令智昏啊。
陆清远仍是怔怔地看着沈孟庄,见他别过脸刻意躲避自己,正欲张口说话。突然眼睛睁大,心头一颤,双手紧紧握住衣角。
沈孟庄侧首瞥见他裸露在外的双脚,很是自然地伸手覆上他脚心,握住双脚,皱眉问道:“脚怎的这样凉?”
语气似略有些懊恼,低声道:“我给你暖暖。”
脚心忽然传来一阵暖意,惊得陆清远浑身僵硬,不敢轻易动弹。
师兄……摸他脚了……他隐约记得幼时娘亲曾对他说过,不要轻易看姑娘家的脚,更不能随意触摸。
因为……若是看见了,摸到了,是要对她负责的。
若姑娘家被看见了玉足,也是要……以身相许的……
当日他还小,却不知怎的,无意中将这些话记在心里。今日……师兄,摸到他的脚了。
他是男孩子啊,明明和他没有关系的,师兄不过是好意而已,两个男子明明毫无干系的,但是……
为何会……会………………心中悸动……
感觉心咚咚咚跳得好快,耳边聒噪,脑袋昏昏沉沉,天旋地转。
陆清远看着沈孟庄的侧脸,依然素净温雅,仿若玉山之巅。心中不禁千思万绪交织翻滚,脑袋不清醒便开始胡思乱想。
想什么呢?
想……师兄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师兄这般好看温柔,能让师兄倾心之人会是什么样的呢?
陆清远盯着沈孟庄,心里暗暗思量。
师兄也会成亲么?也会娶妻生子么?能成为师兄的妻子,伴他左右,携手共度余生的女子该是什么样的呢?温软娇媚?还是体贴贤惠?又或者师兄更倾慕活泼艳丽的姑娘?
陆清远攥着衣袖,低着头悄悄想。
能配得上师兄的人,应当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吧。他年岁月静好,眼前这个人临风窗下,抚琴吟诗,身边站在他的心上人,红袖添香在侧,或许怀里还抱着如他一般温雅的小孩子。
娶妻生子,真好啊。
岁月安逸,琴瑟和鸣,真是天上人间。
陆清远忽而觉得心里有一丝苦涩,鼻尖酸酸的,师兄若能娶得贤妻,生活美满,不是最好不过吗?为何他高兴不起来?师兄若有了心上人,还会如此刻这般护着他,待他好吗?
沈孟庄小心地摩挲陆清远的脚背,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给他。他的脚是如此苍白,如此冰凉,紧紧握着只想赶紧让他暖和。
耳边时不时传来温柔体贴的询问,陆清远怯怯地回答,心里却觉得低落。
这些温暖以后不再属于他了吧,这双手以后也不会再将他护在身后了。他有了心爱之人,肯定会悉心爱护疼惜吧。以后也会温柔地拥抱她、爱抚她,将她放在心头,浓情蜜意欲成欢。花好月圆,软香温玉,于每晚床榻间缠绵悱恻,近乎疼爱地唤她,夫人……
然后渐渐地,他就不再待自己这么好了,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活泼可爱,他更愿意抱着他哄着他。
然后渐渐地,他又成了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被抛弃被遗忘,孤独终老。
好难过。陆清远眼中隐隐有泪在打转,真的好难过。
世人如何苛责他都无妨,唯独师兄,他不想失去,他不想再有其他人站在师兄身边。这份温暖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个人是他好不容易抓住的,千辛万苦,求而不得的倚靠。怎么能轻易被他人抢走?
所以……
若是有人要抢走他的师兄的话,那就……
杀了她吧。
对,杀了她,只要是想抢走师兄的人,都杀了吧,全部,一个一个。
只要是不自量力惦记师兄的人,杀掉好了。
只要是敢伤害师兄的人,杀掉好了。
只要是自寻死路拆散他们的人,杀掉好了。
但是,如果师兄也喜欢上那个该死的人呢?如果师兄不想待他好了呢?
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呢?
怎么办……怎么办……
没关系的,只要能在师兄身边,怎么样都无所谓。
师兄不想护他,那换他来护师兄,以后就由他来保护师兄吧。
只要能陪在师兄身边,做什么都可以哦。
呐,师兄身边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是吧?
因为,他也只有师兄啊。
陆清远低着头眼里闪过一丝阴戾狠绝,仿佛饥饿的野兽寻觅到觊觎已久的佳肴,贪婪放纵地享用索取。
仿佛是得到最心满意足的答案,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开始兴奋。陆清远嘴角扬起无餍的笑,抬头看着沈孟庄,心情愉悦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脑袋轻轻蹭蹭,唤道:“师兄……”
“嗯?”
“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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