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重生归来

    亲眼目睹了沈孟庄与陆清远从相知相爱, 转眼又回到僵持的局面。小花既心疼又着急,原本还替他开心的,眼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花蹲在沈孟庄身边, 一边轻轻地给他捶腿,一边抬头看他,小声问道:“沈哥哥, 你和尊上怎么……怎么又这样了啊?不是都已经好好的吗?”

    沈孟庄凝视窗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花,抬起手轻轻地抚摸她头顶,“小花认为什么样叫好好的?”

    “就是……”小花急得眼中含泪,认真地回想,“就是你和尊上之前那样啊,他看见你就笑, 你看见他也笑。我喜欢看你们笑, 可是、可是沈哥哥最近都不笑了,尊上每次来也都是凶巴巴的。我害怕, 我怕你再受伤流血。虽然尊上以前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但是、但是我知道尊上很喜欢沈哥哥,沈哥哥也喜欢尊上。”

    沈孟庄摇头,“我并非因为他对我做了何事而不悦,说起来,我曾经也待他不好,彼此彼此吧。”

    小花认真听着,认真辩解, “我不知道沈哥哥和尊上以前的事,可是我知道尊上虽然很凶,但他比谁都喜欢沈哥哥。沈哥哥以前如果待他不好,也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沈哥哥,你和尊上和好吧。”

    眼前的少女摇晃着他的胳膊,恳求他和陆清远和好。少女以为喜欢便能踏出坦途,以为真爱能轻描淡写地抹去一切伤疤。

    他温柔地抚摸小花的脑袋,如兄长一般教导她:“你还小,自然会对喜欢这件事心向往之。可是这世上还有许多比喜欢更沉重的事情。比如,责任、担当、天命。你觉得喜欢可以一往无前,可是……”

    他盯着地面,眼神深邃幽暗,仿佛穿过重重时光,看向遥远的过去,目光逐渐暗淡,如渐渐熄灭的烛火。声音极小,似是说给自己听:“喜欢并非可解万难。”

    小花似乎是无法理解、无法感同身受一般愣愣地看着他。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他努力朝小花挤出宽慰轻松的笑容,拍拍她的脑袋,“小花以后长成大姑娘了,若是有了喜欢的心上人,一定记得要对他好,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喜欢并不是伤害的理由,苦衷亦然,有些伤口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愈合的。你是大人,便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小花挠挠脑袋,抱着他的胳膊,疑问道:“这就是沈哥哥说的‘责任’吗?”

    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他忍不住欣慰地笑了笑,轻声回:“算一部分。小花以后真有了心上人,若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记得带给我这个大哥瞧瞧。”

    “沈哥哥……”谈到“心上人”这三个字,小花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特别的暖意,脸颊也烫了起来。将脸埋在他衣袖上,轻声嘟囔。

    见她突然含羞不敢抬头的模样,心里的灰尘被骤然掸去。他怜爱地抚摸小花的后脑勺,将她当做自己亲妹妹一般呵护着。

    突然大门被推开,陆清远拎着一坛酒大步走进来。沈孟庄脸上的笑意登时便凝固,方才片刻的温暖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感受到愈来愈近的危险。

    “小花你帮我去膳房那些桃花酥来吧。”他将桌上的茶托塞到小花怀里,推她离开。

    “沈哥哥……”小花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陆清远,既不想走又帮不上什么。

    “去吧,晚些回来。”

    看着小花走出大门,沈孟庄心里才松了几分。正欲起身离开侧殿,却被陆清远一把抓住扔回原来的位置。

    “师兄怎么又不理我了?”陆清远坐在他身前,自顾自地说话,自顾自地拿起一个茶盏蘸酒。

    他不想与陆清远多费口舌,反正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是错。不如省点力气多看看窗外的风景,也不知以他的寿命还能看几年。

    陆清远不急不闹,凑过来一手搂着他的腰,亲了亲鬓角,语气轻挑调笑道:“我一来师兄就让外人离开,这么急着与我亲热么?”

    他静静地坐在窗前,任陆清远搂着亲着。既不回头看也不回应,要他说什么呢,他不怨恨任何人,只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至少在亲眼目睹叶蓁蓁惨死后,他愈发深刻地明白,人各有命,是他活该。

    他曾妄想,真心对待陆清远,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或许能够稍稍弥补他的亏欠和伤害,然而真心越真,伤害越深。是他做的,永远都无法逃避,结局没有丝毫改变。

    他曾妄想,凭那一点点真心,能够力挽狂澜,能够阻止陆清远祸世杀生。然而那点真心,根本无法扭转既定的天命。师尊、孟青阳、叶蓁蓁,他一个都没能救下来,结局还是没有改变。

    他曾妄想,或许苍生与所爱能够兼得,然而他已经深刻领会了多次,何为“痴人说梦”。

    一切早就注定好了,他也好,陆清远也好,这所有的人和事也好。宿命如此,任谁都无法转圜。

    他不配妄想任何美好的终局,从他落下第一枚棋子起,就已经注定了死局。

    从他当初妄想与陆清远归隐未果,到如今他仍然如此妄想依旧未果,他便彻底明白了。

    天命已至,任何努力,都是徒劳。

    陆清远紧搂着他,胸膛贴着他后背,另一只手拿着茶盏递到他嘴边,说道:“这是师兄喜欢的故山春,尝尝。”

    他顺从地抿了一口,熟悉的酒香弥散齿间。但是却夹杂着一股浓重的异味,似乎是……腐臭?

    心中疑惑,他眉头紧锁转头看向陆清远,再看了看手里的茶盏,问道:“里面加了什么?”

    “这里面呀……”陆清远晃了晃茶盏,嘴角扬起一抹诡异得意的笑,“是我特别为师兄准备的,师兄尝不出来吗?那再尝一口,是你非常熟悉的。”

    茶盏再次递到嘴边,他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大口,蹙眉仔细品了品。就在他咽下去时,陆清远淡淡道:“二师兄在里面哦。”

    腹中骤然绞紧,所有的肝脏都堵在嗓子眼,他捂着嘴不停地干呕。仿佛方才吞进了一条活生生的毒蛇,他似乎要将所有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感觉腹中蠕动的蛇愈来愈多,在肆无忌惮地扭动,蛇头蛇身卡在喉间,想吐吐不出来,只有无穷无尽的恶心。

    陆清远搂在他腰间的手用力收紧,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师兄,好好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不理我,我就杀光所有人,我知道你会永远爱我的。”

    说完还体贴地亲了亲他的耳骨,似乎是他的奖励。见他捂着嘴仍在干呕,眼角挤出了几滴泪,语气无辜地问道:“真的有这么不好喝么?”

    话音刚落,便是布帛撕裂声,陆清远撕开他肩上的衣衫,将茶盏里的酒全都倒在他身上。冰凉的触感惊得他浑身细细发颤,只感觉有几百条毒蛇在他身上蠕动缠绕。

    陆清远舔舐身上的酒渍,用力吮吸,留下明显的红痕。看着醒目的印记,他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在耳边笑道:“师兄不喜欢这酒,是不是更喜欢我的亲亲?”

    话甫落,陆清远扳过他的肩膀,将人压在身下。衣衫撕裂声在殿内回荡,如恶魔的浅笑,“那我们来用力地亲吻吧。”

    沈孟庄已经筋疲力尽,手腕上被掐出了红痕。他轻轻喘着气,慢慢地穿上被撕坏的衣服。陆清远欲抱起他去清洗,他坐在那里,抬头苦笑,声音极轻,问:“若我一直对你很坏,是不是比较好?”

    是不是比较好?他在问陆清远,也在问自己。若他一直都待陆清远不好,是原来那个恨陆清远入骨的沈孟庄,是不是比较好?这样的话,他便可以彻彻底底地站在陆清远的对立面,他们只是宿敌,仅此而已。

    他可以痛痛快快地与陆清远厮杀,两人之间只有仇恨,仅此而已。

    不像现在,两个人在爱与恨中拉扯,纠缠不清。原来翻山越岭想要去见一个人,如今只剩山岭。

    然而他亦深知,这仍是他的妄想而已。他和陆清远,注定了如此,只有如此。他们手里握着最锋利的刀,说着最甜蜜的话,往彼此最深的伤口用力捅上去,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爱意鲜活。

    陆清远凑过来搂着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话,还故意说给我听,师兄真的是很过分啊。”

    近来数日,陆清远似乎对“开赤元通原始”这件事异常执着,仿佛有谁催促监督他必须完成一般,又仿佛他总是不受控地执着于这一件事。

    这日,陆清远与暗傀等再次来到章尾山。因为那次大战,鸿林派便日日来此巡视,势必要阻拦陆清远的计划。

    此刻,章尾山又陷入一片腥风血雨里。陆清远立于山巅,睥睨脚下众人,对这些垂死挣扎的人失了兴趣,索性唤出祸行剑,欲一举铲除。

    祸行剑从黑雾中杀出,邪气横扫众人。就在危机之时,突然一道雄厚紫气径直拦下赤邪剑气。陆清远难以置信地看着洒落一地的鲜血,眉头紧锁。

    是何人,竟能挡下祸行剑?

    就在他满腹疑惑时,一道紫色身影从断崖下凌空而越。金色光芒与凛冽紫气映照天际,一只金色凤凰在空中仰头鸣叫。而光华淡去,那人缓缓现身。紫袍翻飞,头戴凤冠,额前璀璨凤凰印记。长发披散在身后,随风舞动,凤凰于飞,气势滂。

    人群中的钟颜抬头看着那人,双眼含泪。久别重逢的雀跃和死而复生的惊喜,令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看着那人大喊道:“小岚!”

    重生归来,冷山岚一袭紫色华袍,锦绣华贵。眉眼间三分冷冽,三分诡邪,三分高傲。一个人似被拉扯成三瓣,一瓣落在人间,一瓣落在地狱,一瓣落在神坛。此后暗境仿若神明再世,众人捡起昔日的传说,口口歌颂着:紫袍泽世。

    是而众生纷纷尊其为——

    冷凰。

    冷山岚俯视着山巅的陆清远,眼神深邃幽暗。身后金凤盘旋,鸣叫声震天动地。陆清远猛然挥袖,祸行剑调转方向杀向冷山岚。

    两人实力不相上下,顷刻间便已过数百招。陆清远眼神狠厉急躁,他从未遇到这般对手。金凤啼叫,双面肃杀,战场瞬移百里。脚下的巨浪滔天。当世双强,正邪交锋。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他们二人恶斗,谁都不敢上前插手。

    终招在即,双方丝毫不敢懈怠。祸行剑再现威能,引动邪气千丈,砍伤冷山岚的胳膊,陆清远亦同样身受重伤,口吐朱红。

    一旁的暗傀赶紧扶着他喊了声“尊上”,陆清远用指腹揩去嘴角的血渍,紧捂着胸膛,厉声道:“撤。”

    雀宫闱内,沈孟庄正在琢磨如何修补琴弦。窗门突然被拉开,小花上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沈、沈哥哥,不、不好了不好了,尊上、尊上他,他快死了!”

    “哐当”一声,古琴摔在地上又断了两根弦。沈孟庄猛地起身,神色亦有些焦急,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小花你说清楚些。”

    “尊上……”小花拍拍胸脯,努力缓过气,“我听灭辉殿的小蚂蚱说的,他说尊上流了很多血。连谷爷爷都匆匆忙忙赶过去,至今都没出来,沈哥哥你快去看看吧。”

    沈孟庄顾不上其他,扔下小花匆匆往灭辉殿跑。他走得急,赤脚踩到了几个小石子,硌得脚下的伤疤又开始流血。铃铛在空旷的密道上作响,如他那颗焦急跳动的心。

    推开大门,沈孟庄冲进殿内,看着案桌前陆清远眉头紧锁疼得倒吸凉气,谷虚子正在用银针为他缝合伤口,还不时斥他别乱动。

    他看到陆清远胸膛上有一条很深很长的伤口,流血不止,缝起来像一条蜈蚣。殿内的人发现有人闯进来,纷纷抬头看着他。

    他走到陆清远身前,神色没有了方才的慌乱,低声道:“我听说你要死了过来看看。”

    陆清远忍着剧痛,仰头看着他,硬是挤出一抹无谓的笑,“师兄希望我死吗?”

    谷虚子缝完最后一针,早已拎着药箱溜之大吉。沈孟庄想问也找不到人问,便直直盯着那道伤口,问道:“你的伤口为什么无法愈合?”

    陆清远并未回答,低头瞥见他脚下的血迹,伸手拉过他坐在自己腿上,尽量让他的脚悬空。语气既责怪又心疼,“怎么跑这么急,脚疼么?”

    “回答我。”沈孟庄隐隐有些生气,说话声也大了几分。

    陆清远双手环在他身后,以防他掉下去,看着他笑道:“想我吗?”

    “回答我,你的伤口为什么、唔……”

    还未等他说完,嘴边的话便被陆清远全部堵回去。吻了许久才松开他的唇,陆清远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像是在想他撒娇讨好一般,轻声说道:“这不重要,此刻最重要的是,我想要你。”

    他推开陆清远,挣脱怀抱起身,看了看伤口沉声道:“既然没死就好好养伤,我走了。”

    匆匆而来的人,匆匆离去。陆清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走出大殿彻底消失。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压制在喉间的鲜血登时喷在桌上,额前冷汗直出,脖间的死印还在蠢蠢欲动,仿佛他愈疼,死印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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