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失魂落魄

    陆清远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孟庄, 空洞无神,如一块木头坐在床上。眼神无法聚焦,涣散得像一盘散沙。他身上仿佛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 只是僵硬地低着头好像三魂七魄都被抽干。

    陆清远手里端着药,舀了一勺吹了吹气,递到他嘴边, 汤匙轻轻碰了碰嘴角,声音极轻,唯恐吓到他。

    “师兄,喝药了,来,张嘴。”

    沈孟庄低着脑袋没有反应,不看陆清远也不说话, 好像听不见听不懂。陆清远耐心地哄他, “张嘴,师兄乖, 张嘴喝药好吗?”

    木然的人仍是低着头, 眼睛也不眨一下,像一个刚刚雕刻好的木偶。陆清远一遍一遍地哄他,“张嘴,喝一口好不好?”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沈孟庄不抬头不张嘴,没有丝毫反应。陆清远反反复复地安抚他,哄他张嘴喝药。

    看着眼前死气沉沉的人, 陆清远鼻尖一酸,强忍眼中的泪,带着哭腔哀求他,“师兄求你了,喝一口好吗?”

    汤匙轻轻地碰着嘴角,沈孟庄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张开嘴。陆清远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转悲为喜,慢慢地喂他。

    一勺药喂进嘴里,沈孟庄合上嘴唇。药水却全都沿着嘴角淌下来,陆清远赶紧用袖子擦拭,哄着他,“咽下去,师兄,咽下去会吗?”

    喂进去的药几乎都要流出来,陆清远耐心到极致,一遍一遍地教他咽下去。倘若换了旁人,只怕说了三遍就要摔杯子大发雷霆。而陆清远说到喉咙都干了,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温柔地轻声哄着他。

    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沈孟庄喉结上下滚动,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虽然嘴里的药水早已经流完了。陆清远高兴极了,欣慰地笑了笑,再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轻轻碰了碰嘴唇,“师兄,再喝一口吧。张嘴,像刚才一样。”

    几勺药水,陆清远足足喂了半天。他欣慰却疲惫,看着眼前没有任何知觉的沈孟庄,眼眶通红一股酸涩涌上来。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扶着沈孟庄慢慢躺下,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好。如方才做的事一样,耐心地、一遍一遍地、反复教他闭眼,教他睡好了就睁眼。

    沈孟庄没有了记忆,也没有了任何知觉,如活死人一般。陆清远问古梁,会持续多久,古梁只是摇头。

    或许几天,或许永远。

    他的记忆被人篡改,虽然永远清除了错误,但伤害却实实在在的存在。那些记忆带来的伤害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超过了他能够承受的程度,所以他将自己关在与世隔绝的角落里。谁都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陆清远知道长姐的死是沈孟庄的心结,知道他无法原谅他自己,可仅仅只是知道而已,什么都做不了。

    一如现在,只能用最大的耐心照顾他,爱护他。即便他什么都感应不到,即便他将自己排除在角落外。

    可是耐心有什么用,陆清远毕竟不是沈孟庄,他进不去他的世界。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他,可是沈孟庄总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伤到自己。

    比如洗澡的时候,陆清远只是转身拿衣服,沈孟庄便滑倒沉到了药泉里,不知道呼喊挣扎,任由泉水涌进肺里。

    亦或是吃饭的时候,被鱼刺卡到也不知道说。直到三天后,陆清远发觉他不对劲,等到谷虚子将鱼刺取出来时,咽喉已经出血红肿。

    他不知道疼,对所有的不适和难受没有任何反应,却时时都在受苦受难。陆清远已经将全身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但他还是会在照顾中受伤。

    这仿佛是两个人的苦难,一个无动于衷,一个筋疲力尽。沈孟庄如一个木偶,不需要睡眠。每晚只是按照陆清远的指令闭眼,等到天亮陆清远问他醒没醒时再睁眼。而陆清远夜间不敢熟睡,他担心自己睡着了,沈孟庄会被闷死在被窝里。

    所以夜间沈孟庄轻轻地动一下,陆清远便睁开眼看一看,确定他真的无事才敢闭眼。如此反复,一晚又一晚。

    或许是精力用尽了似的,陆清远这日清晨醒得稍晚些。而当他一张开眼,便看到沈孟庄站在桌前。以为他终于有了自主意识,在一点点恢复,陆清远欣喜地起身,走到他身边,笑道:“师兄怎么自己醒了呀。”

    然而话才刚说完,待看清沈孟庄在做什么时,脸上的笑意登时凝固,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喊道:“你在做什么!”

    沈孟庄的手已经红肿起了水泡,他方才,正将手伸进烛火里。

    他忽然转过头看着陆清远,眼神没有任何光,木然地皱了皱眉,哑声道:“难……难受……”

    这是他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却让陆清远心疼了许久。方才的怒气无所遁形,心里突然涌上浓浓的酸涩,陆清远忍着眼泪轻轻抱着他,抚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没事了,我在。”

    待谷虚子将伤口包扎好后,陆清远神情凝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虚子将纱布收进药箱,长叹了口气,“他的意识在一点点恢复,但情况并不乐观。”

    “什么意思?”陆清远紧要牙关,警惕着、防备着听到糟糕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接受有关沈孟庄的一切坏消息。

    “意思是,他封闭自己的那个世界,已经阻止不了伤害的刺激,所以他能够对外界有一点反应。但在他眼里,看到的都是自己无法接受的东西,所以他就用这种方式来转移痛苦。”

    陆清远紧紧握着沈孟庄冰凉的手,想要摄取一丝支撑的力量,“他不是清除记忆了吗?为何会这样?”

    谷虚子拿过一旁的烛台,用银针剜去一块,说道:“好比这根蜡烛,将上面的脏东西剔掉,虽然是干净了,但也永远缺了一块。”

    陆清远沉默了许久,眼角发红,声音都在发颤,哑着嗓子问道:“多久能恢复?”

    谷虚子摇头未答。

    殿内所有的蜡烛不仅盖了了好几层罩子,还放在沈孟庄拿不到的地方。陆清远整日守着他,双眼已经满是血丝,眼下淤青愈来愈重。

    沈孟庄渐渐有了自主意识,不喜欢被陆清远紧紧抱着,挣扎着要起来。陆清远怕弄到他的伤口,只好松开他,跟在他身后。

    缓缓走到案桌前,沈孟庄盯着笔墨纸砚发愣。陆清远走到他身边,语气耐心温柔地向他介绍是什么东西,怎么用。

    沈孟庄僵在原地许久,随后迈着步子往书柜边走去。陆清远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敢离开。近来有些奇怪,他有意识后反而不喜欢陆清远触碰他。或许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吧,陆清远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不碰就不碰吧,只要他不伤着自己就好。

    而就在陆清远恍惚了片刻时,沈孟庄蹲在墙角,浑身细细发抖。陆清远站在身后,见他不对劲,赶紧冲过来扒开他的肩膀。

    眼前猩红触目惊心,陆清远按住他流血的手腕,眼中既怨愤又心疼,一时竟不知该责怪他还是哄他。

    沈孟庄蹲在墙角,用之前刺伤陆清远的剪刀,割开了手腕。他偷偷地看着不停流淌的鲜血,那片刺眼猩红,还是呛鼻的铁锈味。似乎无可阻挡地撞破围城,堂而皇之地冲进他的禁锢里。他心里固若金汤的世界,渐渐裂开一道细缝,鲜血从缝中涌进来,如巨浪滔天。

    他看着在手腕上流成一条小河的鲜血,沿着手臂迅疾向下,仿佛要冲进心里。这醒目的红,他似乎是见过的,似乎是熟悉的。

    在哪里呢?他在哪里见过?

    这扎眼的红,这浓烈的腥,这滚烫的温度,他在哪里感受过?

    那时候,又是谁的血?

    他看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的鲜血,他看着血如泉涌,好像有什么在扎着他的脑袋。而就在他盯着鲜红出神时,却突然被人制止,按住那道伤口。

    他看不见那片红了,突然空空的。

    陆清远撕下袖子按在沈孟庄的伤口上,然而他却丝毫不配合,不停地摇头手臂往后缩,嘴里呢喃:“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我不碰你,等血止住了我就松手好不好?”陆清远几乎是卑微地恳求他,让自己帮他止血。

    沈孟庄不理会,用力收回自己的胳膊,对陆清远的触碰写满了恐惧和反抗。两人僵持着,直到谷虚子进来。

    陆清远忽然松了一口气,他从未如此深刻地觉得救星来了。他害怕弄疼沈孟庄的伤口不敢用力抓着,又怕不用力松开了手臂沈孟庄继续伤害自己。

    他才刚刚放心,又接着担心。沈孟庄完全不配合,也抗拒别人的触碰。他怕伤口裂开,施法令沈孟庄昏睡。

    怀里的人呼吸浅浅,如若不认真听,似乎以为他没有了任何气息。陆清远用侧脸轻轻蹭他,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像是问他,又像自言自语,“疼不疼?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我就不理你了。这回换我不理你,看谁给你洗澡,给你喂饭。”

    陆清远说完又蹭了蹭,心疼似的挨着他,“骗你的,我才舍不得不理你,我才没有你这么狠心。你醒过来好不好?你醒过来了我也天天给你洗澡,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醒过来吧,师兄,求你了。”

    然而自那日后,沈孟庄似乎是对看见血有某种令人发指的执着。他用尽一切办法弄伤自己,摔碎杯子用碎片划破手臂,用脑袋撞墙,实在没有法子就活活咬自己,手臂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好地方,除了伤疤就是牙印。

    他不许陆清远碰自己,这种抗拒愈来愈强烈。起初陆清远还能坐在他身边,如今一旦接近他三步之内,他便大喊大叫发疯地用脑袋撞墙。

    陆清远为了安抚他,只能妥协,坐在离他三步之外守着他。连与血蝙蝠谈话,都死死盯着他不敢眨眼。然而奈何人只有一双眼,就在陆清远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密件,突然听到“咚咚咚”。

    转头一看,沈孟庄手里拿着镇纸,用力砸着手腕上的伤口,洁净的纱布登时被鲜血染红。

    陆清远扔下手里的东西,冲过来夺过镇纸,按住他的手腕。他喊着叫着要推开陆清远,胡乱挣扎着,手腕上的伤口撕裂开血流不止。

    一边顾忌着伤口,一边应付沈孟庄的挣脱。陆清远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手紧紧抱住他。语气疲惫,在他耳边沉声道:“师兄,别再折磨我了,快醒过来好吗?”

    沈孟庄天天躲在墙角里,抱膝而坐,背对着陆清远,脑袋抵在墙壁上,“咚咚咚”地撞墙。陆清远近不了身,只能在墙上挂着软枕。

    而沈孟庄似乎也发现了不对,他开始不撞墙,只是抵在墙壁上不动。低着脑袋看地面,努力将整个人藏在角落里不被发现。

    不被谁发现?为什么怕被发现?

    他不知道,只是好像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要藏起来,不能被发现,不能被那个人发现。

    那个人?是谁?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听那个声音的。

    难得安分了几天,陆清远守在他身后,看着他孱弱的背影,感觉到扎眼的疼。他何时变得如此瘦弱了?还记得当初,他站在桃花树下,一袭白衣胜雪,桃花从树梢落在他肩头,芳菲菲兮,灼灼其华。

    他只是莞尔一笑,便足以让陆清远怦然。

    岁月何时模糊了他的身影,让陆清远后知后觉,竟未曾发现他的单薄。又或许看见了,只是不上心而已。

    陆清远眼神深邃,眉头紧蹙。他想凑近从身后抱住沈孟庄,轻轻地抚摸他,安慰他浑身上下每一个伤口。因为他深知,那些伤口,都是因他而起。

    当他真的发现了,为时晚矣。

    陆清远沉浸在自己的伤悲中,而待他回过神时,看见沈孟庄正细细发抖,脑袋又开始撞墙。

    他察觉到不对劲,顾不上沈孟庄的抗拒,走过来扒开他的肩膀。

    沈孟庄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抬头看着陆清远,竟忘记了反抗,愣愣地看着他眨眼。

    陆清远看了看他手上还有身边,并没有任何东西。以为是自己多心,终于松了一口气。见沈孟庄没有推开自己,心下突然欢喜。伸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每一分力气都带着怜爱与疼惜。

    然而当他触摸到沈孟庄的肌肤时,他发觉了不对。沈孟庄脸上开始冒冷汗,不受控地细细发抖,嘴唇毫无血色,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陆清远有些心慌,抓住沈孟庄的肩头,仔仔细细地检查他身上。突然瞥到衣袖侧面有一抹扎眼的红,如水中墨一般渐渐渲染散开。

    陆清远抓起他的胳膊,翻开衣袖,惊得呼吸都停滞。双眼疼得发红,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沈孟庄不知从哪里拿到的银针,一根一根插.进手臂,足足有十几根,全部没入血肉里。

    血蝙蝠飞快赶去找谷虚子,陆清远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将沈孟庄的胳膊抓住红痕。他不知在气沈孟庄还是气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似警告似威胁道:“你再伤自己,我就把你的手都废了。”

    沈孟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挣扎,抗拒他的触碰。忌惮地推他,不停地重复:“放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方才还气急败坏的陆清远,在听到他委屈的呢喃后,心里突然就软了。他不会让开沈孟庄,永远都不会。

    他紧紧抓着沈孟庄,拉过来抱在怀里,不顾自己胸前的伤口,如以往许多次那样恳求他赶紧好过来。

    谷虚子将银针全部取出来后,浑身都已湿透。他实在不知沈孟庄究竟在躲避什么,才能如此残忍地伤害自己。

    “我觉得……”谷虚子将东西收拾好后,没有如以前一样赶紧离开,而是郑重地劝告陆清远,“你还是让他换个环境吧,他已经不适合留在你身边了。再这样下去,我实在不知他还能做出什么来。”

    “你的意思是……”陆清远紧咬牙关,想着心里的念头,迟迟不敢说出来,他怕一旦说出来就成真了,他就再也失去师兄了。

    他一直都在拒绝认清现实,他一直都在否认,而此刻有人逼他直视这个问题,他用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声音,问道:“让他离开我?”

    “是,他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和你见面了。你也知道,他一直在抗拒你的接触。你若非要强行留着他,只会把他逼疯逼死。”

    “不行!”陆清远终于忍不住眼泪,这些日子的筋疲力尽和怨愤心疼,他都强忍着。因为他知沈孟庄会一直和他在一起,不管还记不记得他,只要在身边就够了。

    而当他不得不看清时,他比任何人都害怕不安,他又和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声泪俱下。他说着强硬的话,却没有任何底气和勇气,心里的惶恐和惧怕令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一如既往地,固执地拒绝:“我不同意。”

    却再也没有曾经不顾一切的决心。

    是夜,沈孟庄突然睁开眼,径直往大门走去。陆清远听到动静从软塌上起身,牵动了胸膛的伤口,疼得他头晕目眩。

    谷虚子告诫他如今要好好养伤,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他伤口愈合的速度如今比平常人还慢许多,若不好生养着,感染了就能难治疗。

    白日他不管身上的伤死死抱着挣扎的沈孟庄,只怕伤口已经撕裂。心思都在沈孟庄身上,竟也忘记了疼,直到此刻他才记起来。

    “回来。”陆清远朝沈孟庄喊了一声,然而沈孟庄并未理会,固执地往外走。

    陆清远疼得双眼紧闭,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外流。他顾不上伤口和疼痛,捂着胸口跟在沈孟庄身后。

    沈孟庄走出大门,心神恍惚地沿着走廊往外走。他不知道出口在哪,他不知道怎么走才对,但是他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他失魂落魄地呢喃:“出去,要出去,离开这里,走……”

    “师兄!”陆清远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墙壁,额前冷汗直出。忍着剧痛缓缓朝他走近,耐心地哄他,“回去睡觉了,外面凉跟我回去好吗?”

    沈孟庄摇头,自顾自往前走,“不回去,要出去……出去……”

    夜色昏暗,沈孟庄看不清脚下的路,魂不守舍地踉踉跄跄。他犹如一个听从命令□□控的木偶,不由自主地前行。

    再往前一步就是阶梯,他刚迈出脚,便被陆清远拉回来抱在怀里。他被阻拦了,他出不去了,他离不开这里。他挣扎着,大喊大叫,用力推搡陆清远,不停地嘀咕要出去。

    陆清远死死抱着他,胸前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浸湿。呼吸愈发急促,他任由沈孟庄捶打他的伤口,就是疼死他,他都不会放手的。

    他紧咬牙关,不顾沈孟庄的反抗,打横抱起往回走。

    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沈孟庄才缓缓睡着。而第二天又很快醒过来,他一醒便坐起来。

    陆清远几乎是一夜未眠守在他身边,看着他睡着看着他醒来。就在他准备接近时,沈孟庄突然大哭,恐惧地往后缩,朝陆清远大喊:“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陆清远坐在床边,极其温柔地安抚他,想要拉他过来防止他摔下床。

    然而他愈是接近,沈孟庄便愈是抗拒,不停地往后退,“哐当”一声摔下去。

    沈孟庄近乎崩溃地哭喊,从床边爬到墙角,抱着膝盖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走开,不要碰我!”

    陆清远站在他身前,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我不过去,师兄你回来坐,那里凉。我不碰你,我保证。”

    似乎是听不到陆清远的话,沈孟庄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他惊恐着、忌惮着,他脑中的声音在不停地回荡。

    他看见陆清远朝他伸出手,以为是来杀他的,以为要掐住他的脖子,拧下他的脑袋,然后鲜血四溅。就像……像对谁一样?

    他来不及想,如惊弓之鸟,如丧家之犬,沿着墙壁爬到案桌下,抱着脑袋求饶:“不要杀我,求你,不要杀我……我怕,长姐,我怕……”

    陆清远见他毫无尊严地在地上爬,钻到桌下求饶,心里隐隐憋着一团怒火。猛然一挥袖,案桌登时被掀翻砸在墙壁上四分五裂。

    沈孟庄吓得大喊大叫,浑身剧烈颤抖,跪在地上,朝陆清远磕头。额头狠狠砸在地上,似乎是不知道疼一般撞着地面。

    他如所有贪生怕死的蝼蚁,此刻卑躬屈膝地给陆清远磕头,额头磕破了一个洞,不停地流血,他向那个人求饶:“不要杀我,我给你磕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陆清远双手紧紧握拳,看着沈孟庄此刻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犹如千刀万剐一般的疼。愈接近,他便磕得愈用力,额上的血模糊了他整张脸。

    连呼吸都是疼的,陆清远双眼通红,召来血蝙蝠,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狠下心说道:“去告诉冷山岚,让她、让她准备一下……”

    说话也是疼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刀割在他身上,若伤口有形,此刻他只怕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他不怕遍体鳞伤,不怕别人算计。

    他只怕伤他之人,是沈孟庄。

    如今,是他亲手给了沈孟庄伤他的机会,足以折磨他至死。

    他静默了许久,声音低沉,似乎有一把最锋利的刀在缓缓割开他的喉咙,嘶哑道:“接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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