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恐怕是走不了了。
诈骗师没有回复。只是放松的靠在温暖的怀抱里，近乎于贪婪的嗅着少年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满是依赖的蹭了蹭，把自己的血蹭在柒风尘仆仆的外套上，那上面有不少破损，连护腕护膝都满是擦痕，想必一路杀过来救人也废了他一番心思。
肾上腺素带来的效果已经过去，逃亡的兴奋高度紧张过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疲惫。骗子亲昵的吻了吻爱人的带着细小擦伤的下巴，一双眸有些倦怠的垂下。
“不要睡。”
柒意识到怀里人的体温已经偏低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的注入，温暖如同潮汐抚慰伤痕累累的躯壳。内力注入之后他才惊觉自家猫儿伤的到底是有多重，后背糟了重击，经脉谈不上尽断也好不了太多，如今淤血汇聚在胸腔，运功已无以为继。奇怪的是那里面还有一团不属于十七的内力在经脉断裂处，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可惜如今情况来不及让他细细停下来探查十七的伤势，追兵前仆后继，远处燃起了一簇簇烽火，以及越来越喧闹的人声。
他们不得不继续逃亡。
这种时候说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那完全是不必要的了，他本就不擅长长时间赶路，更何况如今受了伤。所以骗子安然的躺在柒的怀里，夜风还是那么凉，身后是追兵不计其数，刀剑齐鸣，他还能听见喧闹的声音，能听见箭在弦上……
可突然间就不那么害怕了，天地之大全是恶意，多少人等着取他的项上人头，突然间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都远去了，整个世界回归寂静，取而代之的是坚定而沉稳的心跳。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就算他今天是死去了，也至少不是孤独的。这样很好。
疯子半睁着眼，唇齿间还余着血沫，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可这又如何，比曾经服毒的痛来的轻了太多。所以疯子还有闲情调侃“你是不是背着我搞了事情？你的那位疯子上司居然安排了这么多人埋伏，这可不像是没有一段时间准备的手笔。”
“……”柒的身型明显的顿了顿，然后他又从新运功提速，一双眼错开了骗子似笑非笑的凝视心虚的望着前方。
过了一会儿，他才改成单手抱着十七，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委托书。
上面刺杀目标那一栏分明是他的脸。
“哈。”骗子恍然大悟，一切都说得通了，他满心欢喜又满心无奈，一双手勾着爱人的脖子笑得浑身发抖。“什么时候给你的。这个任务。”
他问。
“……”柒到底是不擅长说谎的，如今闷了这么久才给诈骗师发现已是难得。他沉默了一会儿，索性一五一十的坦白了。
“那次刺杀组织叛徒，你问我如果要杀的目标是你的那回，当时布下的是两条指令，一个是杀那女刺客，另一个，就是你。”
“那我倒是问得时机赶巧。”疯子笑着自言自语，然后拍了拍刺客首席的肩。“你居然只做了一个，哈，太没水准了了吧，你的职业道德呢。”
“有职业道德你就没了。”柒冷哼一声，不甘示弱的怼了回去，然后抱着人的手紧了紧，将人更好的圈在怀里。
诈骗师像只兔子似的蜷在人怀里，然后小声哔哔了一句。
“你早该告诉我的。”
“……”
是你给了我错误的答案。柒一句话憋在喉咙里，目光触及惨兮兮的爱人，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你当时在我问“同样情况下你会杀了我吗”的时候，能答一句我也不会，我自然愿意毫无保留的完全坦白。
他到底是咽下一声叹。然后轻轻答了句。
“嗯。”
他们明明可以更早的联手，偏生栽在了最后一分彼此的保留里。
——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有一个伤员作为拖累。
柒闷哼一声，右手的手臂上被插上一箭。他顿了顿，改换双手抱着骗子继续拔足狂奔。
这样下去可不行。
身后万箭飞驰而来，窸窸窣窣像是天降的一场暴雨，箭尖的锋芒寒光忽闪，铺天盖地密集如雨，形成一道幕网直奔两人而来。
抱着他柒根本无从格挡。
“放我下来。”疯子睁开眼睛，他不能让柒死在这里，那一刻疯子毫无预兆的伸出手，拔出千刃。
“——”他真的好疼啊，呼吸都牵扯到伤处，肺腑火辣辣的疼，此刻疯子彻底撕去伪装露出了骨子里的凶性，一双眸狰狞狠戾恨不得斩尽天下人。
剧毒染上千刃每一寸刀锋，碎片裂开迸溅，一甩手一翻腕，魔刀千刃排列成一线，蛮横无理的展开了天降的箭雨，三下五除二的将箭矢连腰斩断。
“放我下来！柒。”他发出嘶嘶的气音，疼痛激起了怒气，他是多么的怒其不争，不明白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救的，竟宁愿用内力为他疗伤都不愿意放下他用护体神功来保护自己。
“别把内力浪费在我的身上！”猫儿尖锐的嘶叫着，把刀按进柒的怀里，然后挣脱出来，落回了地面。他抽出自己的刀帮柒斩断箭尾，然后将整个箭头拔出。
该死的那箭有毒。
刺客首席抱着刀，想了想，还是把十七拉过来揽进了怀里，像是生死之间试图把幼崽藏在肚子底下的兽。
“我不会让你死。”他说的斩钉截铁，然后索性不逃了，他们已分明被逼到了绝境。索性最后不如放手一搏，如今注定不能善了，今日只要他们不死，刺客联盟必然将追杀到天涯海角，不如干脆留下来做个了结。
他想跟他一起活下去。
他们终于无处可逃，被重重包围在一线石桥上。脚下是悬崖峭壁，无数暗礁碎浪，看的叫人心惊。
对面的人还有些跟柒有些交情的，如今见昔日同僚成了敌人，还忍不住隔空喊话，朗声劝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救这个女人？”
在他看来这简直愚不可及，简直是个笑话。
“你这是要跟整个刺客联盟为敌！你想清楚了吗！”
搞什么，刺客哪一个不是杀人杀麻木了的疯子，哪来的感情，还学那些年轻的毛头小子来个热血上头，要为爱人跟全世界作对！？
别开玩笑了。
柒！
“首领已经下来格杀令，现在所有刺客都在追捕你——”
你到底。图个什么？
一个女人真值得你背弃过去的一切？
这简直，简直是疯了。
“……”
他确实是疯了。
能为一个人与全世界为敌。
可那又如何？
刺客首席横刀立在那里，一双眸红得映血，刀弧一甩一挑像是拉扯开了生死的壑沟。
他牢牢的将十七护在怀里，脸颊贴在他的发顶，字字句句斩钉截铁——
“我今天就要带他走，我看谁敢拦我。”
——
诈骗师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在缓缓张开。
仿佛如此心里那满心酸楚无奈就可以就此烟消云散。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少年，如此眷念如此不舍，恨不得把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在脑子里。恨不得将人融入骨血填补内心的空缺。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陪着他杀出重围，从此二人逍遥自在，柒只会杀人，没关系，或许他可以开一家小餐馆，叫他打打下手伙计。
偶尔一时兴起也能在改头换面，千里狙杀一身素，雪地单挑一身红。
他想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只期望求个一生一世。
——
可惜了。
他走不了。
身中一掌刺客首领的内力在他体内翻搅，那跗骨暗香月余不散，只要凭特殊的追踪手段就能轻易确定他的方位，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
他不能跟柒走。
他是拖累。
他会害死柒的。
疯子冷静思考，然后不得不得出这个残酷结论。他给了无数假设无数设想，到最后无一不是指向同一个结局。
而柒又那么固执不愿弃他一人逃出生天。
那索性不如这样吧，疯子决定赌一把，为两人争一线生机。所以他抬起了刀，对着少年人毫无防备的背脊，一刀捅了下去。
他控制的很好，那刀平稳切入，偏离了心上半寸。
“我的回答，一直都是，我当然会呀……”
他轻轻叹息。
到底是一语成谶。
他记得那日柒问的那一句“那你会吗？”，他记得那时少年人的神情，那双眼里多少期翼，像是星星之火，像是燃烧的星河。
他记得他当时的回答。还有未竟的话。
他本该把话说完的。
骗子红着眼想。
如果有一天遇到了你我暂时无法克服的危险，敌人要我杀你换命。
我会杀了你，然后留在敌人身边，为你创造假死，帮你遮掩行踪，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给你一个更宽阔更自由的天地……大不了养精蓄锐卧薪尝胆，等变得更强后卷土重来，把仇人碎尸万段。
我们还年轻，还有无限可能。
……
当然。
如果你恨我也没有关系，我会等你。
我会活着等到你回来杀死我的那一天。
柒。
疯子闭着眼抽出了刀，感觉到少年的血顺势飞溅，落了他满脸，融了他眼角的泪。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他强撑着最后几分颜面，笑得没心没肺，到当真像个运筹帷幄的反派，仿佛从头到尾导致如今种种的，都是他一手策划处心积虑的棋局。
真刺眼呀。
无论是手里这刀。
还是眼里这血。
他是多么感谢刺客首席为他们彼此留了最后几分薄面，没有转身回头。
他受不住的。
他怕他只一回头，只要四目相对，只要看见了柒的神情，他就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所以最后的最后，石桥被毁，与一干刺客一同坠落的时候。
他没有后悔，也无半分愧疚。
我果真是天生的恶人。跌落在海里时骗子满心嘲讽的想，他多么厌恶自己，恨他深恩尽负，实在死有余辜。
他像是一条败犬，万分狼狈的爬上岸，摇摇晃晃的站起，湿冷的海水打湿了衣裳，风一吹就冷到了骨子里，连血液都冻成了冰。
还没完呢。
他强撑着前行。
他还有他的事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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