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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敢回来。”
事态平息,首领仍在原地,此时空间内毒气已经散尽,人坐在座椅上,撑着下巴,像是已经恭候多时。
“当然。”疯子一张脸白的像纸。他虚弱极了,但谈判时不能没有底气,他强撑着维持着狐狸似的精明笑意。口吻轻佻,字里行间全是云淡风轻。
“我完成了你给的任务,为什么不敢回来呢。”
他笑。明明孤立无援底牌进出,却自信满满像是坐拥千军万马。
“哼。”座上首领冷笑一声,随即手一挥。
那持双刀的刺客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雪白的发胜过刀尖上三尺青光,白得扎眼,透出一股子冷漠不近人情的意味。
一双与千刃相似的长刀直逼咽喉,那刀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在纤白的脖颈上留下极长的一道血痕。
“善易容缩骨,模仿人的本事天成。”
那人冷冷开口。
“又有一手奇毒玩得层出不穷,天下无人可解。”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笑了,发音带着细微的轻慢讽刺。
“我当是谁有这本事接近刺客联盟首席动了他一颗凡心,原来是你。”
“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骗子,毒师,大盗,杀手。”顿了顿,那人用刀尖描摹着骗子的咽喉,迫使他抬起了下巴,皮肤在冷兵器的触碰下微微发抖。
“我说的对吗?”
明知故问。
“千面。”
“……”意料之中,他暴露了,疯子哈哈大笑,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你确定要现在杀了我?”他抬起指尖捻起那两片薄薄的刀锋,眉眼弯弯含笑。
“在损失了第一刺客,魔刀不知所终的情况下。”
他发出一声叹息,仿佛满是惋惜,仿佛把如今的局面搞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是他自己。
“变数。”
“失了左膀右臂刺客联盟即将迎来动荡,总会有一些蝼蚁妄图分一杯羹,你需要一个能放在明面上当靶子的人,那个人必须是足够拿得出手,是具备一定威胁力,又不会真的伤及根本,死了也就死了的人物,以此来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而我。”他抬起手臂按在自己的心上,装的诚意十足。
“我相信叫江湖恨之入骨的千面为你所用,足够为你树立起新的威信。”
疯子笑得疯癫,言辞字句里尽是危险的言语诱导和蛊惑。
“你说是吗。”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子里危险的杀意。
然后毕恭毕敬道了句。
“大人。”
“哼。”首领不置可否。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骂了句“巧言令色。”
“你倒是油嘴滑舌,不知剜了你的舌头,你还能如何蒙骗世人,将他人作棋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是考虑过活下来会付出代价,但没想到这群疯子居然想要他永远闭嘴。言语是他最有利的武器,失去舌头他将入鹰无翼,如狼失了爪牙。诈骗师脸色一懔,然后强笑道。“什么时候连刺客联盟都开始干起了为民除害的勾当?”
可接下来他笑不出来了。
身后那位武功与柒不分伯仲的危险家伙将冰冷的刀锋塞进了他的嘴里,冷冰冰的金属蛮横的撬开闭合的唇齿直抵舌面。
“!”骗子猛的一扣掌按住了对方手腕,剧毒附上指尖,他瞳孔收缩像是受惊了的野兽,炸开了满身的皮毛。
他不介意用自己舌头换强者一条人命。这个距离他的剧毒能够短时间腐蚀掉护体神功直接接触表皮——大不了一换一。
千钧一发之际那首领才施施然开口。
“不,不用害怕,我们不过是在跟你开个玩笑。”他突然收起一副冷戾的神情,笑起来看着像长辈一样可靠。如果不是刀片撬开牙齿的疼痛还在,骗子还当真乐意相信他的鬼话。
老狐狸。
他心里暗骂了一句,如今身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一身湿淋淋的衣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冷得刺骨,难免生出几分困顿来,骗子强打精神,如今可以确定自己开出的条件确实是叫对方心动,如今谈判进入了下一步骤,他需要继续为自己的命争一些筹码,以求不完全受人左右。
隔了一会儿,王座上的人终于又发话。他用的是近乎于商量一般的口吻,可惜话里话外却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字字句句几经推敲,满是狠毒算计。
他说。
“千面。”
“你太能变幻,琢磨不透。不好拿捏,而我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所以——”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抬着下巴像是乐于欣赏阶下囚警惕算计的神情。如今筹码的大头在手,他乐于看着博弈的对手把握着仅剩的筹码试图挽回局面以求不至于满盘皆输。
这太有意思了,把善于愚弄他人的家伙拿捏在手,这种近乎于征服的感觉实在是叫人愉悦。于是他接着缓慢说道,力求用每一个字句刺激对手紧绷的神经。
“我要用你,就得信你,拿捏住你。”他几乎忍不住笑意。满心恶毒的筹划着要如何将人彻底控制左右。
“你说,我在你身上留下些不可逆转的特征,你还能随意转换身份变化多端吗,就像是齐天大圣被勾穿琵琶骨,不一样时束手就擒。”
“不要紧张,我只是觉得你太能跑了。不如挑断脚筋,叫你再也不能逍遥。”
“一双腿换一条命。我觉得挺值的,你觉得呢?”
这根本不是个问句。
因为下一刻这个提议已经执行。那当真是把好刀,而用刀的人也速度极快,一刀斩下的时候甚至不会痛,神经像是延迟了,疼痛的传达甚至赶不上刀尖切断跟腱。他只知身体踉跄失了平衡,然后摇摇晃晃的向前栽倒,狼狈不堪的扑倒在地,手肘本能的护住头部被擦出了血皮。
然后才后知后觉,疼痛姗姗来迟,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惨叫了,只觉得锥心的痛在脑子里炸开,余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洞与迷茫。他隔了一会才意识到了什么。疼痛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恐慌的空虚感,像是生生切断了与膝盖以下的联系,他还能感觉到痛,能感觉得到切口处惨叫悲鸣,可他控制不了了,巨大的无力感左右了情绪。
无力感。
这太狼狈了,像是丧家之犬,匍匐在地乞求一丁点怜悯。
他试着爬起来,但不行,索性试着用手肘撑起半身——
又是一刀落下,削去了一双髌骨叫他连跪伏都不配,双膝血淋淋拖了一地血痕,触目惊心。
他们废了他的双腿。
昔日不可一世的骗子被生生折了翼,疼的趴伏在地疼的浑身发抖,疼的他红了眼咬碎了牙,疼得连尖叫都发不出——
尽管如此,就算如此。
骗子含着血扬起了头,他的脸白成了一张纸,颤颤巍巍的张嘴露出一个近乎于讨好的笑。
至少把命保下了。
这样很好。
只有活着他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做到更多,只有活着他才能等到柒回来找他的那一天。
所以他万分谦卑的低垂下高傲的头颅,扯着嘴角道了句。
“多谢不杀之恩。”
“主人。”
我们来日方长。
————
时光飞逝,辗转又是两年。
两年能做什么呢?能叫疯子重整旗鼓,能收买人心,能叫首领派来监视他的人被他潜移默化的化敌为友。
哈。
坐在轮椅上疯子笑得阴狠。
他们说的对,他晏十七最危险的,确实是那玩弄人心的本事,一张嘴就是最有力的武器,言语是他的刀锋。
能叫他被抽筋剜骨的双腿通过暗中与斯坦国的交易重新站起来。
一双小腿被废了,没有关系,那干脆切除了罢,他能换成机械的,贴上仿真皮肤足以做到以假乱真。
轻功无以为继,没有关系,机械腿的速度能够弥补这个问题。
不过是一双腿而已。
如今他已经潜移默化的拉拢了一批人心。渐渐把握了一部分权柄,毒蛇蛰伏在暗处,静静的等待着一人的归来,静静的等待着复仇的时机。
他太累了。
两年来人前坐在轮椅上,小心翼翼的伪装。人后处心积虑的安排眼线,力求在首领的人找到柒之前先一步找到他。
长期高度紧张的环境叫骗子满心疲惫。
他甚至有时候会怀疑柒是不是死了,怎么那么久了,都了无音讯。他甚至怀疑当时捅刀是不是失手了,以至于并未离心上半寸,而是直接搅碎了他的心肺。
他在梦中难以安眠。
两年了,重复的无非是一个梦境,是那时被背叛被捅刀的刺客首席豁然回首,一双眼满是被爱人背叛的震惊心痛触目惊心。
该死的他睡不着。
又一次梦中惊醒骗子张牙舞爪暴躁至极,他怒气冲冲,他满是暴戾,一挥手拂去案前的摆设,碎了一地。
他真恨不能杀了自己。
一双手扼住咽喉掐出青紫痕迹,发出近乎绝望的呜咽。
“大人!”心腹被他半夜发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住了他。讲道理摊上了个这样的主子实在叫人头疼,若非始终一线希望安慰他首席未死,光凭这位主钻牛角尖的本事早把自己折腾死了,顺带拉着那首领一帮人一起陪葬。
“大人,斯坦国那边出了点问题,他们最近似乎有新的动向,在探查一个岛上的能源石……我想你应该亲自潜伏过去看看。”
“那块能源石恐怕不简单。似乎已经惊动了斯坦国高层。”
“……”
骗子终于安静下来。
垂着眼帘像是没了生命的木偶,一双漂亮的猫儿眼像是褪了色的石头,瞳仁瞳孔里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他隔了一会才回神。摆摆手示意人退下吧。
“我亲自去看一趟。”
他需要足够的筹码和首领叫板,利用斯坦国的小玩意自然是强化自身的捷径,他不介意被骂成离经叛道的疯子,只要能变强就足够了,练武和学习利用科技为什么不能同时进行。
派心腹伪装成自己的模样,晏十七决定去斯坦国获取一部分能源石的资料,他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叫这群玩科技的疯子如此上心。
——
次日。
诈骗师穿着斯坦国的长袍,易容模仿了身份,然后盗取指纹,轻车熟路的潜入了斯坦国资料室。
这一切本来是与过去是一样的,再平凡不过的的一次潜入任务,骗子埋头在蓝色光屏上打出一串指令。等着资料查找,取出他需要的讯息。
……也许有些相遇注定是有心栽花花不开,上天总会安排好一个巧合,叫命运纠缠的两人重逢。
突兀的。身旁的一个联通勘探机器人的屏幕毫无预兆的亮起,系统机械提示音叫唤着,发出发现了斯坦国敌人的提示。本能的扭过头望去——疯子睁大了眼睛,如遭雷击。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段影像就这么凭空展开投射在半空中,清晰的映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柒。
“……”
骗子红着眼,不敢相信的,颤颤巍巍的抬起手臂,动作那么小心翼翼,像是要触摸的是一个随时会消失的幻影。
他终是忍不住,万分眷念的伸出手指接触,指尖堪堪穿过影像,仿佛如此就能抚上爱人的脸颊。
他终于展颜笑了,满是欢愉满是疼痛,巨大的狂喜几乎冲破了两年来的囚笼,一束光重新落入诈骗师的心间,干净温暖,灼热得发烫。
他几乎傻在了原地。
不知所措得像是初动情愫的稚子,直勾勾的盯着影像里那熟悉的少年人一身狼狈,白色的卫衣蹭得满是泥灰,他受伤了,捂着胸口哑着嗓子急切的喊了声“等等!”
诈骗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至少告诉我我是什么人。”
影像到这里就毫无预兆的切断了。
最后一幕闪现的是一抹刀锋的寒光。
晏十七呆了一下。
糟了。
他想,计划出了意外,他唯独没料到刺客首席居然失了忆。忘了过去的所有,如今是一张白纸。
骗子拧了拧眉。
这样下去不行。
他得亲自去看看。这么想着他顺手删除了影像记录。在确认勘测机器人最后坐标以后,干脆的设置了自爆程序,然后疯子迫不及待的推开门,一跃而起,在铺天盖地的警报声中欢快的笑着,破窗而出。
他赶向了那个坐标。
“就这一次。”
他告诉自己。
保护他到恢复记忆时。
他就走。
或者,
死在他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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