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
靓仔看起来有些不对头。
回来以后就一直有一种微妙的错觉，伍六七托着腮苦思冥想。
到底哪里不对呢？眼神一个劲的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上飘，连可乐在自己脸上用油性笔画了六道胡须都没发现。
伍六七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觉得自己简直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到底哪儿有问题？
回来以后猫儿面色如常的做了饭，他似乎隐瞒了什么秘密，可奈何千面对自己的表情管理格外的严密，完全摸不到破绽……他表现的就更以往几乎毫无差别，格外正常。
除了——速度比以往更快一些以外。
………………
迅速的结束用餐，而后一人回到了房间。
他锁上了门。
猫儿终于抿了抿唇，轻轻的吸着凉气，他习惯了疼痛……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不怕疼，长时间的忍耐，伪装着一切正常骗过周围的人，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
骗子几乎是瘫软着坐在了床边。
他的神色不愉。
杰克船长的偷袭也算不得完全失败。
他到底是不如柒。
对方的一刀极快，而海里的阻力太大，确实是不太利于闪避。
他还是着了道。
猫儿缓了一会儿，等着叠加在一块的疼痛余韵过去后，轻轻的呼了口气。他挽起裤腿，看着小腿仿真皮肤上露出的一小节破损，嘶嘶的吐着电光。
主要的神经链接被切断了，这条腿不太受控制，这一路回来，他一直用内力强行催动，才没有露馅。
可内力强行催动与义肢神经连接到底是有差别的。他的膝盖与义肢衔接的地方，此时竟是溢出了血。
“……”猫儿弯下腰，切断了衔接，熟练地咔吧两声解开安全锁，拔出了刺入血肉里的神经元链接针。露出了半截残肢。
果然。
破皮了。
他拧着眉头躬身下去，小心翼翼的碰着自己的腿弯……如今已经不该叫腿弯了。大腿以下是凹凸不平的残缺肢体。
整体看着就像一块圆柱状的废肉。
捧着这样的……这样的，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什么表情来。
猫儿咬紧了牙关……他尝到了血。
真是……丑陋啊。
他几乎是病态的，短暂的魔怔，猫儿神情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可行为动作却与理智冷静完全沾不上边……他的五指死死的按住大腿截断的圆面上，一双猫儿眼晶莹透亮，安静的平静地注视着更多的血从指缝里流出。
残缺的肢体。
诡异的平静后接踵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暴怒，是油锅上的热油里突然溅入了一滴水——
他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竟是细微的，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笑。
他牢牢扣住了掌心。
力气之大，几乎青筋毕露。
无论多久，无论多久！他终归是无法平静的面对这样的自己。
这是羞辱，是烙印，是每一个雨夜里漫长而迟缓的钝痛，是当初被抽筋腕骨的刻骨铭心。
是野惯了的猫儿被套上了枷锁，敲碎了骨骼，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夜色里。
这就是他刺客首领想要的——他要他千面记住，是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他从此属于这里，而这双腿，就是他屈居人下的烙印。
是耻辱。
得尽快处理好这个。
猫儿很快的收敛了负面的情绪。
他试着单腿站起来，去够行李箱里的替换装备。
只是一个主要导管出了问题，替换一下就可以，算不上特别麻烦。
“！”床单很软，所以这个站起身的举动让他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从床沿滑落，咚的一声跌倒在地，他的背脊跟地砖来了个亲密接触。
不好！顾不得疼了，猫儿几乎仓皇的抬起了头，下意识地往门处望去。
果然——门外响起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接踵而来的是伍六七的声音。
“靓仔？怎么了？！”门外的人呼吸急促，显然是第一时间就窜了过来。换成别的时候猫儿或许还会觉得心里一暖，可是现在？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断肢……不，这个绝对不能让伍六七看到……唯独这个，唯独这个秘密他宁愿把它带入坟墓里，无论是柒，还是伍六七，他不希望把这个展露在他的面前。
这是他最后的，一丁点的自尊心。
向来沉着冷静的诈骗师全然没有以往气定神闲的风度，他毫无形象的，试图从地板上支起胳膊爬起来……他失败了。
身体失去了平衡，后肢成了最大的阻碍……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痛恨自己这具无用的肢体……他的断肢磕到了地板上，如今又涌出了更多的血。
一片狼藉。
该死，越是慌乱越是什么都做不好，他太久没有这般狼狈了，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他刚刚被一刀削去了髌骨……不也是这样曾试图爬起来。
慌乱，羞耻，无力。
不，冷静下来。他已经瞒了一路，怎么能在这里前功尽弃。
“我没事。只是东西掉了。”迅速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猫儿平复呼吸，用安抚的口吻回复。
……我信你个鬼。
伍六七太熟悉了，梦里的白衣靓女每每有事，都装的正常的不行。而后立马给他捅出天大的篓子，把自己搞的一身狼狈等着他这个铲屎官去把浪翻车的猫儿领回家。
他分明隔着门，嗅到了熟悉的草木香里，带上了一丝血腥味。
他受伤了！
立刻联想到了海里靓仔推开自己的那一幕，伍六七心里咯噔一跳，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反应，他破门而入。
“！”伍六七的反应完全不在猫儿的预料之中，他没想到伍六七竟然这么果断，该死的他太熟悉他了！
“不要看我！”猫儿发出尖锐的叫声，被触怒了的，踩疼了尾巴的猫儿毫无预兆的暴起，他挥手就是一道墨绿色的内力作鞭，毫不留情面的向伍六七抽去。
“都受伤了你还在嘴硬什么——！”身体状态出乎意料的好，伍六七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就凭空升起一股怒意，而后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灵活的不可思议，他顺利的躲开了平时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过的那一鞭。
他能感觉到，这次猫儿可没有手下留情、
破门而入后……他问到了更浓重的血气。
果然。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这个疯子从来不坦诚，把什么都藏在肚子里，所有心思，从来都不与他分享。
什么事都自以为是一个人去承担。
——为什么，该死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哪怕坦诚一点，哪怕……哪怕稍微依靠我一点……
不要把所有事都一个人抗。
他抬眸望去，而后惊得瞪大了眼睛。
“靓——仔……？”
伍六七啪叽一声被不知道什么给绊着了，直接跟自家猫儿摔了个面对面。
他根本顾不得疼，只是伸直了脖子，直勾勾的盯着对方，张了张嘴，喉咙滚动……好半天却说不出哪怕一句话。
他的心好像是跳落了一拍，满脑子只剩一片空白。
怎么会……？
“……”疯子捂住了脸，手上未凝的血弄得满脸都是，狼狈不已，可那并不妨碍伍六七看清他指尖缝隙里滚过的晶莹。
“不要看我。”他的气息极其不稳，带着浓重的颤音，猫儿顿了顿，几乎是祈求的重复。
“不要看我。”
他捂着眼……不敢抬头去看伍六七的目光。
他突然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只是下意识地蜷缩着躯体……像是被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狼狈的，完整的暴露在伍六七面前。
落魄不已。
“靓仔……”伍六七试探的伸出了手，轻轻的放在了自家猫儿的爪子上。
毫无疑问的他遭到了激烈的反抗，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的猫儿对任何举动都抱着十足的敌意，他迅速的拍开了伍六七的手，看着凶神恶煞，却眼眶通红。
他在哭啊。
伍六七怔怔的收回了手。
……他无比确信记忆里的白衣靓女是完好的。
没有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
他突然问不出口，问不出谁干的……问不出的发生了什么……竟让轻功奇诡的千面，再也用不得轻功。
他的猫儿吃了苦头，如今浑身脏兮兮的，毛乱腾腾的，独自舔舐着断爪，红着眼睛对着昔日的铲屎官张牙舞爪。
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神情……甚至连内心的安静了，过去的影子一言不发。
只剩下怒意，还有痛心。
那可是他的猫——
“……出去。”
晏十七控制不住自己，他感到了难堪，该死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委屈……他哪来的委屈……如今种种，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自己干的——是他，是他罪有应得。
该死的他为什么就止不住眼泪。
他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看到伍六七的神情——两年来维系的坚韧就这么轻易地碎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想要一个拥抱，一个安抚。
背叛者哪里好意思去要一个安慰？
他感觉到了疲惫。
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一言不发。
伍六七当然不会走，他疯了才信这个时候的猫儿嘴里说的话。
所以他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不顾猫儿的尖牙利爪，嘶嘶的低咆，他一把抱起了他的猫，放在了床上。而后抓住了他的断肢，逼迫着让猫儿直视自己的双眸。
……挣扎间他摸到了猫儿另一条小腿，那不是皮肤的触感，外表看不出任何问题的小腿摸起来却是属于金属质地的冰冷坚硬。
伍六七心下一沉。
两条腿都——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现在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增狼狈，丑态百出，猫儿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他看不太清楚……泪水糊住了眼，骗子看不清伍六七的神情。所以他绷紧了腮，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弱势。
还是那么固执。
伍六七说不出话来……平时里插科打诨骚话一句接一句，如今这张嘴倒是笨了，嘴皮子张张合合，到最后愣是一句话都憋不出来……说什么都是错。
他什么也没有问。
其实也猜的差不多了，猫儿这双腿变成这样，跟他或多或少沾了点关系，而猫儿从来不是会主动告诉别人我为你付出了什么的性格，再逼迫他说个什么，只会让他更难堪。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问。
只是松开了握住双腿的手，近乎温柔的俯下身，捧起猫儿的面颊，亲吻着爱人的眼泪，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的吻去他眼里的泪珠。
他不需要倾诉，只需要安抚。
这个时候，只要温柔的抚平他的伤痛就足够了。
没有愧疚，没有质问。
至少如此。
猫儿的情绪稍微得到了安抚。
他太了解他了。
所以伍六七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他的爱人傲慢而又固执，若非今天他偶然撞上了，这疯子恐怕能隐瞒到死。
一边安抚猫儿的同时，伍六七也在观察猫儿的伤势。
不像是被杰克船长那一剑刺伤的，倒像是被硬质金属磨破了皮。
在联系刚刚把他绊倒的机械小腿，仿真皮肤破了一块，吞吐着电流，多少能猜得出是个什么情况。
“我帮你包扎。”
隔了很久，猫儿才有了反应。他发出一声轻轻的气音。道了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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