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风云变幻,鬼谷里的日子却是极为温馨的,感觉不到丝毫乱世的离情别恨。
少羽与天明成长的很快,当盖聂点头,表示天明可以出师的时候,又一则消息传来,引起激烈的反响。
始皇嬴政,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玖卿正在逗弄不疑,听到盗跖明显喜悦的话语,她亦是扯了扯唇角,笑的无声,袖中的手指却是瞬间的苍白下去。
“婶婶。”
不疑伸手,扯了扯玖卿的衣袖,奶声奶气的开口,“你眼睛怎么红了?”
“嗯?”
玖卿细微的笑了笑,抬手抱起不疑,捏了捏那肉嘟嘟的小脸,“风大,婶婶有些冷,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好啊。”
不疑摆了摆手,显然有些手舞足蹈,在玖卿怀里窝好,“我想去看思齐哥哥。”
玖卿含笑点头,垂下眉睫,敛去眼角的一点湿润,“好。”
当黄昏的霞光褪去灼灼的温度,星子闪烁之时,便是夜色已深。
玖卿坐在云梦山的山巅,点燃了一盏明灯,双手托着它,将其送入风中,看着它随着夜风升入空中,摇晃着不断远去,化作一点明亮。
风声擦过耳畔,熟悉的气息渐渐靠近,玖卿端坐在夜色中,没有回头,“章邯将军。”
“玖卿姑娘。”
章邯淡淡颔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玖卿手边,继而在女子身侧坐下来,并不多做解释。
玖卿抬手,将画卷徐徐展开,白裳蹁跹的少女映入眼帘,灯火摇曳中,少女妆容精致,手中提着一盏宫灯,缀玉的流苏柔软飘逸。
画卷的一角,有着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手掌在少女眼前展开,白色的衣袂与少女的衣袂交错。
淋漓的墨迹泼洒,是熟悉的字迹:
“玖辞君侧岁月长,
卿似月光不曾忘。”
夜风萧瑟而过,吹起玖卿脸侧的发丝,擦过面颊。
章邯也不多言,只安静的看着这山巅的深沉夜色,额前两缕白发透露出明显的颓然与悲色。
犹记得那次博浪沙遭遇刺杀,那冕服厚重的帝王站在夜风中,手中丝帕柔软,“我看到她了,她好像瘦了。”
章邯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也体会不到那是什么复杂的情感,他只知道,当时的嬴政,面上带着几分淡淡的欢喜和不可忽视的惆怅。
喜的,大概是少女没有正面刺杀他,惆怅的,大概是他与少女,终究还是站在了对立面,或许,也因为,少女瘦了。
作为隐秘卫的首领,章邯自然是知道不少事情。在他看来,嬴政对于玖卿,并不是那种纯粹的男女情爱,反而多了几分虔诚———
这样踏碎六国,坐拥江山的帝王,旁人口中手段狠辣,毫不留情的帝王,在少女面前,却是能够隐忍的克制自己,尽管真的渴求了许久的人就在眼前,他也是不会去逾越哪怕半分。
章邯不知道,这样小心翼翼维持着二人之间的最初,是否是对的,是否值得。
少女很好的提醒了罗网的野心,有着玖卿留下的丹药和药方,嬴政确实是度过了不少生死徘徊,这很是让人感到喜欢,但是,却也是多出了深深的悲色。
章邯想,大概,嬴政每每从生死之际醒过来时,第一个想见到的,应该是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女。
可惜,她已为人妇。
章邯现在脑中一直是嬴政驾崩前的画面———
嬴政已经明显的清瘦了很多,锋利的面庞不复从前的风发意气,手中握着一方雪色的丝帕,其上的刺绣歪歪扭扭,依稀可见是一个“政”字。
交代完了所有的身后事,嬴政便是陷入沉默,手指摩挲着那个“政”字,看不出情绪。
“听说,她与卫庄在鬼谷完婚了。”
帝王的声音低低的,已经透露出明显的虚弱,章邯垂首,只能恭敬的说出这个事实,“是的。”
嬴政收紧了手掌,声音微沉,“二人……如何?”
章邯顿了顿,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鹣鲽情深,鸾凤和鸣。”
嬴政深深的舒了口气,扯了扯唇角,声音虚淡,听不真切,“如此……便好。”
闻言,章邯倏地抬首,看着嬴政的目光尽是震惊。
原来,嬴政问这个,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爱而不得,而是……生死之际,对少女的不放心。
一时间,章邯心底很是复杂,却是无话可说。
“章邯。”
玖卿深深的吸了口气,颤抖的声音在夜风中透露出几分固执,“去把珺瑶殿……烧了吧。”
顿了顿,玖卿垂下眉睫,无声的笑,“陛下已去,玉瑶夫人……当生死相随。”
视线触及少女那死死咬住的下唇,章邯忽的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对着玖卿恭敬行礼,“属下遵命。”
玖卿闭了闭眼,敛去眸底颤抖的光亮,待到睁开眼,章邯已经不在身侧。
手边的画卷上,少女笑靥如花,一旁的那只手,依旧是稳稳地展开———
是固执的等待。
片刻后,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雪色的斗篷被妥帖的披在肩上。
腰间横过有力的手臂,玖卿顺着力道靠到卫庄怀里,任由他将自己抱起,为自己挡住了寒冷的山风。
视线扫过地面上展开的画卷,卫庄目光幽深,“要收起来吗?”
“无需了。”
玖卿摇头,指尖划过,火苗蓦地出现,落在画卷之上,迅速将其包裹住。
火焰灼灼,玖卿银眸剔透,平静的看着画卷化作灰烬。
“回去吧。”
玖卿笑的清浅,在卫庄颈窝处蹭了蹭,声音软萌,“我困了。”
卫庄应下,稳稳地抱着女子转身离去,身后的灰烬在山风中缓缓散去,踪迹渐无。
玖卿靠在卫庄温热的胸膛,眸间流淌着细润的水华。
前尘总要散去,羁绊总要结束,执念总要消除。
阿政,愿你新的生命里,平安喜乐,圆满无憾。
秦始皇三十七年,始皇帝于咸阳宫珺瑶殿驾崩,传位长子公子扶苏。
玉瑶夫人身着缟素为其祈福七日,后于珺瑶殿自焚,道“生死相随。”
扶苏继位,追封玉瑶夫人为太后,将玉瑶夫人的骨灰与始皇陛下合葬。
放入始皇陛下棺木中,与其一同葬入的,还有一幅画,画上是一名激流勇进的白衣公子,落款“阿卿”。
始皇陛下的狠厉手段素来为众人谈论,帝国大业,统一七国,是非功过,自有后人书写。
在史官笔下,始皇嬴政是一个沉潜多年,厚积薄发的帝王,是一个建立为业,功名不朽的人,也是一个冰冷无情,心狠手辣的暴君。
而在这功过评判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与玉瑶夫人阿卿的爱情。
年少惊鸿一面的初遇,成就了心底永不褪色的惊艳,许下今生誓言;
后来乱世如麻,天意弄人,二人擦肩错过,天涯迢迢;
后来天下初定,刹那重逢,月下起誓,此生不离。
帝王这个身份,代表着他无法只有一名结发之妻,他的后宫必须有各种各样的女子,用来平衡各方势力,为自己绵延子嗣。
嬴政也是如此。
而嬴政,却是将自己最温柔的一角,给了这位身体孱弱,不得子嗣的玉瑶夫人,二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新皇扶苏有言,始皇很喜欢听琴,尤其是玉瑶夫人的琴,却是不让玉瑶夫人抚琴太久,原因是担心她的手指会疼。
而玉瑶夫人久缠病榻,不得痊愈,始皇为其暖脚添衣,事事细心。
一直到最后,始皇驾崩前,封玉瑶夫人为皇后,给予她未来太后的身份,足够让玉瑶夫人余生无忧。
而那位素来身体孱弱的玉瑶夫人,却是毅然在珺瑶殿自焚,誓与陛下生死相随,终不相弃。
对于这段为众人所惊羡的爱情,咸阳中一名书生给与如此评价:
“琴瑟在御,红袖添香;
君于九天,卿安君旁。”
是很美好的一段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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