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雪白的神明与黑发信徒
数层数层的布料层层叠叠，无数根绳子缠绕出各种彩色的复杂绳结，垂在衣服上，与衣料的颜色，花纹和饰品巧妙地，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赋予了意义，赋予了毋庸置疑的美。
——《在盛开的樱花林下》
.......
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供奉，无论是易于枯萎的，还是永恒如一的。
或许会让人有些意外，那位白发的神明要比信徒善谈并温和多了。
她总是笑着的。
无论是看到摇摇晃晃漂浮在四周的纸鹤，摇落枯叶的杉林，无尽的灿烂樱云，还是听着信徒光怪陆离却语调平淡过头的经历，都总是轻笑着的。
便是如此
便是如此
在灯火里，在竹影中，在樱云下，在无尽供奉之上，那份过于干净的平静，正是将其与世人隔开的特质，以人类的定义，人类的概念，人类的文学来概括的话，或许会称之为「孤寂」。
信徒曾在某个夜晚，偶遇一个装扮过于艳丽的路人——并非行僧，也非神官，只是汲汲于众的过路人，他曾看了信徒两眼，语气平淡如说今日秋雨般对着她说了一句:
「渴求不可得，必致生者之堕.......啊——」
....渴求什么？
信徒她所渴求的会是什么呢？
那是言语也难以概括的，信徒也无法悉数明晰的。那份渴求始于「怜惜」，可又是何等交错荒诞的怜惜啊，怜惜神明那不自知的孤寂，却囚于此无边无际的孤寂而心生业火。
那份孤寂正是所谓的陷阱啊。
人类所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倒有几分道理，神与人之间的天堑是必然存在的，这注定了神明的「不懂人心」。被放在高位上的神明身上的那份纯洁与清明，恰是隔开人与神之间的天楔。
神是永恒的，是平等的，并非神不爱人，只是这份爱如清风，于每个人而言都一样，当每个人拥有同样的一滴露水的重量，是决然感受不到爱的。
说到底，爱也是人类所定义出来的情感，而不被包括在人类里的神明，只能从其身上得到「平等」。便是这一份「平等」成为了信徒心中的业火之种，想要成为所爱之人的特殊，想要存在于其眼之中，想要获得爱并没有错，或许错误只是源于信徒身上过于卓绝的天赋以及心性吧。
于是，便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黑发的信徒将这片土地之上，与她一样享有那平等的爱的所有存在都烧尽了——草叶，杉林，松鸟，无数折叠出的纸鹤，美丽的百樱绸布小振袖，曾从她这里获得无数帮助和庇佑的村民，高傲的族人......
即使火焰的余烬丝毫没有灼黄神明那雪白的衣袖，火焰倒映在其眼中亦没有使其更明亮。
面对满目枯野与自己曾栖息过的残垣，美丽的白发神明只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一声的轻叹就如轻碰湖面的落叶。
信徒终于明白了，她——
「啊...啊——」
哗啦哗啦.....清脆锁链声。
不知何处飘来的，这片枯野上最后一片樱花，飘在信徒的肩上——燃烧了起来。
信徒身上燃起了樱火，愈燃愈烈，要将其吞噬的樱红色火焰——说不清这是否是家族对其「背叛」行为的诅咒，还是信徒心中业火终于化作实质。谁看到眼前这番景象，都一定会产生某种不可名状的厌恶——那正是对生的本能追求与避死之本能。
直至最后，于火焰中的信徒，一直在注视着那美丽的，一如以往的神明。
.....最后留在其视网膜中的雪白色，一点也没有沾到黑烟，真是........
随着信徒死于樱火之中，某种束缚也解除了。
神明看着那最终烧尽了自己的孩子，暂不提信徒心中那份使其烧尽所有的难以理解的情感，为何，最终未向她发出任何求救之类的请求呢？人类不是都是渴望活着的么——或许神明会这样想的吧。
「...和神明扯上关系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呢，尤其是这种想要得到神明，束缚神明的——」
在平静中，曾于信徒回忆中出现过的路人居然出现了，就此时此地而言，他的经过怎么都不可能是巧合。只见那人轻轻拍了拍自己肩上从空中飘来的灰尘，继续说道:
「用这由家族与传承所打造的，束缚神明的「锁链」，将神明束缚于此地上百年，真是做得再夸张不过了啊——」
而这美丽又强劲的锁链明明能够束缚神明，结局却是自毁于自己的心，真不知是该评价其强大还是脆弱了。
「.......」
神明本是不该感觉到任何痛惜的。
说到底神的概念，与风和季节的概念相差无几。
但是——
如露珠一般，从眼眶滑落，并非悲恸，并非痛惜，如今展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从神明眼中滑落下的一颗泪珠——这是从未出现在小林的剧本里的情形。
中原中子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没等台下的观众和小林反应过来，异变突生——有「什么」从顶上落下来了，过于迟钝的思维凝滞了两秒，终于反应过来那是火焰，真正的，不受控制的，点燃主演身上衣物的火焰，还有在顶上响起的，逼近下方的可怕爆炸声。
在满场惊叫响起之前，中原中子最快反应过来，只见她矫健一跃，便急速缩短了自己与舞台间的距离，成为第一个跑上舞台的人。在满场惊叫响起之前，她便已经解下自己的外套扑灭了千身上燃起的火苗，在这样的猝然混乱间，与千对视了。
那样的眼神，被一颗眼泪湿润过的眼神，倒映着某种怔然的眼神，以及那未散的孤寂.....与恐惧，那是针对火焰吗？还是说他所不知道的？
真糟糕。
明明如此混乱，明明知道如此不可取，但还是如此做了——
是不再犹豫的亲吻，忘记观众与他人，中原中子倾前吻了她。
因为看到那似乎很悲伤的模样，便将所有的所谓「不可取」「混乱」「发疯」「不应当」悉数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如与那因爱而死的信徒共鸣般的情感。
倘若此时问中子她为何倾身亲吻的话，或许会回答「你看起来很悲伤，这就足够了」也说不定呢。
所以更加糟糕了。
.........
「千——！！」
.........
.
.
.
25.终末之前
.........
身体好重，尤其是胸口，而且鼻子好像堵住了快无法呼吸了，而且越是清醒，越是明显——
.....说起来，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啊，不能打扰她休息哦。」
迟了，意识已经开始从沉睡中剥离开来了，眼睛慢慢睁了开来，接着就听见——
“您醒了，身体有哪里感到不适的么？”
千醒来的时候，陷入好一阵的茫然，天花板是并不熟悉的装修风格，红木的，龙纹，纱帐，还有花雕......当那雌雄难辨的华丽声音传入耳朵后，千微微侧过头，便看到了一个五官艳丽到雌雄难辨的人，而且还是少见的异色瞳。五官就像工笔画一样一笔一笔细画浓雕出来的一样。
此时这人正轻声问她是否觉得哪里不适，手里还抱着一只分量看着不轻的卷发小姑娘，显然就是刚才让千呼吸困难的罪魁祸首。
.....这里是——
“这里是宠物店呢，这次的情况实在是有些夸张，自那幻象被破除了后，各方驻守的势力闻风而来，我觉得您应该不愿意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卷入这过于混乱的势力中心，所以自作主张先把您带回宠物店里来了。”
店主微笑着对千说道，正向她解释着自作主张将当时陷入昏迷的她偷偷带走运到这里来的决定，神色里流露出几分对千以身犯险的不可取行为的不赞同。
千直起身来，摇了摇不甚清醒的脑袋，像云一样的缕缕发丝垂下，就像是泛白的天际，白色已经将原本黑色尽数浸染——啊....又要有一段时间需要染发了，直到新的黑发长长。
她捂着额头半响，答道:
“....帮大忙了呢，D伯爵。”
看来她脑海中的记忆总算是跟上来了，千在回过神后向伯爵答谢，不过立刻就被他制止了，还递来一杯热乎乎的红茶。从千现在坐着的床为中心，渐渐不少动物都围了过来，也是，这里可是宠物店，现在对着千说话的是宠物店主，这里出现动物是再正常不过了。
盛在杯中，冒着热气的红茶非常好喝，是千喜欢的加糖红茶。
“你可算是醒了呀，居然被人给玩弄了那么久。”
不正常的是这些有些些特殊的宠物，只见一只白毛的九尾狐狸居然开口说人话了，而且一开口就是嘲笑，话说光是九尾这一点就够神奇了。
“并不是被玩弄哦，我们可是在合理交易和博弈呢。”
放下茶杯后，恢复平时笑容的千说道。
那个女孩想要得到吉川千，即使只是意识也好，她们可以也永远的，永恒的，共通的在一起。在那为她创造的理想庭院里，以崇慕的眼神观察，欣赏吉川。
那个女孩，那个创造庭院的女孩，那个也成为庭院一员的女孩，那个想要吉川千的女孩，所拥有的能力过于让人垂涎——幻象区域，但是这样的力量并不稳定，会对身体造成超负荷不可逆伤害，也从未做到像这一次这般夸张的地步。
她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想必到千已恢复封印的记忆脱离那个幻象的现在，那孩子已经死去了吧。
能力越大，越容易受反噬，且其本身是身体已经是过载，早在与千相遇前，就已病入膏肓，这一次卷入如此多人的幻想狂欢大概是她最后的放纵机会。
而能造成如此空前绝后真实世界的效果，是因为掺入了其它的力量——吉川千本身的力量。
确实的，吉川千并非被动的被玩弄，她是和那个女孩打了赌，一个早已被千看破结局的赌。
那样舒适美丽的世界确实容易使人沉溺，只是终究不长久。即使里面那些「真实的人」被幻象所蒙蔽，束缚或洗脑，其本性中的某些事物是无法改变的，是会失去控制的，而那终将会造成混乱，比如本不该发生的谋杀案，以及那场过于隐晦，最后还发生爆炸的剧目表演。
所以最后，幻象破裂了。
千刚才说的话，得到了那幻化一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少年不甚在意的一句回嘴。
“反正我是搞不懂你们啦，不过——”
D伯爵很懂般的接了下去:
“在您不在的时候，您的那个孩子可是相当焦虑，一副过于强迫自己的样子，连带的我们这边的鸟儿们都情绪有些不稳定。”
那个孩子啊.......
“有您这样的监护人，我都要可怜那只小乌鸦了。”
几乎要燃烧尽自己一样。
“何必把她一个放在那边的世界呢？要她「学习」什么什么——啊啊那个我不懂啦！不会说！反正都一起留在这边不好吗？人类那么讨厌，又那么坏，这次也是自私又胆大包天的人类惹出的那些事。”
“话说你身上沾着的一股味道好重哦......嗯？闻着又不像是人类的。”
.......
接二连三的，你一言我一语，鸟呀，狐狸呀，浣熊啦，黑狗啦这些围着店主和千的动物们都说起话来。对此也丝毫不惊奇的千将茶杯递给了D伯爵，D伯爵接过便给她有轻轻倒了一杯加上肉桂的红茶。
千还闻了闻自己身上，没有闻到鸟儿姑娘说的那股「很重的味道，不像人类的」，虽然闻不到，但不代表她不知道鸟儿姑娘说的是什么。光是想到这个，就不由想起那些回忆来，以及最后的那些画面，嘴角也不由抿出了笑意，说道:
“我总是愿意......”
红色的茶汤倒映着她的脸庞，D伯爵如叹息般接过了她的下一句:
“以看见美好的眼睛看世界，还有人类。”
“我是人类哦。”
千笑着说道，伸手摸摸那凑来她床边，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的金发小姑娘的头。
“以及，关于那点看来我要说抱歉，那孩子还不太擅长控制情绪。”
话语的语气很轻，轻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那个「什么」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很遥远的地方，但即使如此，千还是保持着这样的，像轻抚他人额头般的轻柔。
顺手还在小姑娘的下巴那挠一挠，挠一挠。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D伯爵叹息道，反倒是那小姑娘突然叫了一大声:
“不要用摸猫的手法摸浣熊啦！”
“啊，抱歉～受你们照顾了，我差不多也该回去啦。”
“欸！还回人类那里啊....”
“要先去买点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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