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小说:佳色 作者:苏台云水
    从方才开始, 无忧的小手就一直被他攥在手心,捂得很暖。

    可当桓崇轻轻亲到她手背的时候, 她还是感到了他唇上那热烫的温度。

    而当他低下头去的时候,小径道边那一树的梅影就落在他侧旁的脸上和身上。

    梅枝疏略,梅影轻摇,面前的郎君再一抬眼, 刚好有一枝梅梢的影子落进了他漆黑的眼底。

    无忧的脸上突地发起微微的烫。

    ... ...

    女郎貌美, 此刻面露红晕,艳胜桃李。

    桓崇瞧着她那张含娇的小脸, 如狼般的眼神竟也柔和了不少。

    二人相对而立, 无忧只觉得他似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她迟疑一下, 方要开口,却见桓崇的嘴唇先动了动, 语气之中罕见的带了些吞吐的意味,“曹家无忧, 我...”

    正在这时,建康宫的正殿方向传来了阵阵鸣金声。

    桓崇的目光顿时向那边望去, 连一双剑眉也跟着微微蹙起。

    无忧心念急转,正趁着桓崇分心的当下,她忽地双手一转,两只小手一下便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来。

    见桓崇的双目再向自己注视过来,无忧嘿嘿一笑,眼睛转转,小手向那方一指, 声音却是一本正经的,“桓郎君,你听!这就是前殿开席的讯号,今年的元会马上就要开始啦!”

    桓崇点了点头,却见那女郎脚下退后两步,脸上笑得狡黠,“桓郎君,多谢你啦!我...我须得去寻我阿父阿母了,不然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很着急!”

    话音刚落,她就像只兔子似的,“蹭”地一下跑远了。

    窈窕的背影,跑起来时,连腰间的束带都跟着在身后一上一下的,活泼极了。

    ...鞋子没掉,跑得还真快。

    掌心里的小手被抽走了,可他的手中还是残存着一种格外的滑腻之感。

    把指尖放到鼻下,他闻到了女儿家身上那独属的香气。

    ... ...

    今年的元会与历次都不同,司马衍为了庆贺平叛大胜,将入席条件放得极宽。此次朝廷中一定品阶以上的重臣,均可携家带口,一并参与这场晋廷最盛大的宴会。

    无忧赶回来的时候,只见大殿之内,宾客如云,衣香鬓影。乍一看去,几乎整个晋廷的显贵全部都到场了。

    她粗略地转了一圈,虽没见着阿父的影子,却收获了一众士族子弟望来的惊艳视线。

    就在无忧不情愿地往阿母身边蹭过去的时候,正巧阿父和庾阐跨进了殿门。

    庾阐是阿父的好友,他与庾亮同属颍川庾氏,其人善于写诗作赋,在当今文坛可谓拔擢风流、一时之秀。

    只见他一捋胡须,眼里放光,同阿父更是说得眉飞色舞,想来定是文采勃发,又有了些新的灵感。

    无忧回头看看阿母,赶忙溜到了阿父身边去。

    ... ...

    无忧人未至,声先至,曹统只听得一声脆生生的“阿父!”

    再一抬头,只见自家女儿如一朵将开的荷,亭亭地立在他的面前。

    庾阐常来曹宅中拜访,故而与无忧也很是相熟。

    小女郎在吴郡的这两年变化很大,庾阐乍见,亦是目露赞赏之色。他手中捋须不停,嘴上却是笑道,“曹家芝兰,时年正华,也不知他日会嫁入哪家公门去啊?!”

    大庭广众之下,无忧不好反驳,她眼睛里朝庾阐喷了喷怒火,又把小嘴对他一努。

    裙角一转,她却是娇怯上前,牵起了父亲的衣角,“阿父——”

    曹统笑?着与庾阐辞别,转而对女儿道,“你阿母呢?”

    无忧往临海公主的方向一瞧,道,“阿母在那边...”说着,她凑到曹统身边,小声道,“阿父,这里太没劲了,我方才偷偷出去玩了一会儿。等下阿母若是问起,你就说我方才一直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自家女儿的性子,活泼又跳脱。若是把她关在这殿内,只去听那些妇人的八卦,也真是为难了她。

    曹统拍了拍女儿的手,笑道,“好,放心吧。”

    ... ...

    再一阵钟声响,宫中内侍接连而出,殿内稍安了些,众人这才分坐。

    女儿一去便不见踪影,临海公主已派人出去寻。

    分坐之时,她四处张望,但见女儿和丈夫在自家位置上谈得正欢。她这才放下心来,上了前去,佯作怒火一般坐在了女儿身边,点着她的小脸道,“你这个死囡囡,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回来了也不声不响的,就不知道告诉我一声?!”

    “你是要吓死你的阿母吗?!”

    “我瞧阿母忙着说话,就没敢过去打扰嘛。”无忧嘻嘻笑着,再躲到了父亲的身后,口中道,“阿父,你瞧,阿母好凶啊!”

    曹统适时按抚住临海公主的手,跟着笑道,“阿奴,我代无忧向你求个情,你就饶了她吧。”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女儿。

    一大一小凑在一块,臭味相投,互相包庇,临海公主觉得她又开始头疼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叹了口气。

    可叹气归叹气,临海公主再将眼往丈夫身上一横,却是直接把那壶放在曹统面前的屠苏酒移到了自己这边,“好,好,你们父女俩倒是齐心。那今儿晚上,你便一口酒也不许喝,改喝茶吧!”

    一家人笑闹不止,却听钟鼓再响,殿内很快就肃静下来。

    继而又见,王导、庾亮二人先后步入殿中。

    而后,戴着白纱高屋帽的司马衍在众内侍的簇拥下,最后步上了皇帝的坐塌。

    ... ...

    在过去的一年中,江左虽是出了不小的乱子,但总算是平稳地度过了。

    总领朝政的王导先立当庭,回顾了一番去岁的波折与成绩。

    无忧只听了开头的第一句就开始神游天外。

    好歹这是晋廷最隆重的元会盛典...无忧默默地坐在原位,神情看似端庄,可她低垂的眼光已经把面前漆瓶里头插得那只黄梅观察了无数回。

    那一根枝子上面开了多少的花,她都给查得一清二楚。

    司马衍坐在最上首,听得也是无趣极了。但王导为三代老臣,于晋之功,不下管夷吾之于齐。

    为表尊敬,司马衍遂不动脖子的方向,眼睛里的视线却是慢慢转动,从远处殿外的夜空看向了近处的人群。

    殿内左侧,为首而坐的便是王导一家,此刻王导起身,露出后方的王二郎夫妇;而殿内右侧,打头的便是大舅庾亮一家,庾亮后方再不远处,夹在庾家当中那个一身青衣、坐姿笔挺的,便是近来声名大盛的桓崇。

    王、庾两家,壁垒分明,门阀分野之势就在眼前。

    司马衍微微皱了皱眉,他的视线再一转,却是在首排的侧偏处,看到了临海姑母一家。

    当他的视线再转,落到无忧身上的时候,司马衍便再移不开眼睛了。

    ... ...

    无忧的美,再是昏黄的灯光,也遮掩不住。

    她坐在那里,就好像殿上静静地开出了一朵花。

    她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如果她现在能抬起头来,就会看到,他正在看她!

    不如等过了今日,便和大舅商议,先和无忧把亲事定下吧...

    司马衍脑中浮想联翩,这时耳中却听到有人轻咳一声,他慌忙回神,却见阶下的大舅眼神凌厉,向自己示意。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王导已经讲完了。

    司马衍也跟着轻咳一声,缓解尴尬,他向王导伸手,做个“请”的手势,道,“王公辛苦,请坐。”

    王导的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万事不显,他向皇帝颔首,逸逸然地便坐了下来。

    紧接着,司马衍再请大舅庾亮讲话。

    天子毕竟年少,司马衍一开始还是认真听着的,不一会儿便眼神飘忽,又跑到了无忧的身上。

    这一看,却让他眼前一亮,妙趣横生。

    ... ...

    无忧枯坐了这么一会儿,似乎也不大耐烦了。

    却见女郎的眼光向左右瞟去,发现没人注意她,她悄咪咪地拿起了自己面前的一双筷子,在自己的空碟子里玩起了叠豆子的游戏。

    只见她微微抬手,用筷子把自己面前那碟酱豆里的豆子一颗颗地挑出来,随后,她再一筷一个,想要将这些豆子叠成一个高高的豆塔。

    头几次,无忧刚叠了两个豆子,便落了下去,可她毫不气馁,屡败屡战,一双大眼睛就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豆子,小嘴微鼓,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非要把这些豆子摞成一只宝塔不可。

    无忧夹得专注,司马衍看得专注,他甚至在心里为她默数着,“一、二、三...”

    失败数次,无忧很快就找到了窍门,却见她先把每一颗豆子身上裹一层酱,然后再垒,眼见着已经要垒上第七颗了。

    “陛下、陛下...”这时,却听一旁的内侍不住地小声提醒。

    司马衍猛地回过神来,只见庾亮面露不虞之色,口中再道,“陛下,值此元日盛会,当为荆州军、扬州军中此次平叛的有功之士施以嘉奖,以资鼓励。”

    司马衍忙点头道,“大舅说得是,稍后我便拟旨褒奖,以慰军心。”

    庾亮拱手称谢,再伸手示意,让桓崇起身。

    只听他道,“另,这位桓崇桓子昂,在此次平叛中击杀郭默之子,又将郭默生擒,立下大功。但他目前尚未升迁,此番刚好请陛下依功定品。”

    司马衍急着去瞧无忧,哪里耐烦去忙这些?!

    再有,他一来不熟军务,二来又厌恶桓崇。若是此番授予他的官职太低,恐怕众人心中不服;授予他的官职太高,他自己又心中不服。

    于是他自作聪明,哈哈一笑,道,“桓郎君平叛安丨邦,立下汗马功劳。朕自当重重嘉奖。”

    “但今日元会,朕破例,特准卿一愿。以此军功换取奖励,至于奖励为何,由卿自许,何如?”

    ... ...

    司马衍的原意,就是拖着桓崇,难为他一道。

    若他提得太离谱,自会有人反对;若他提得太卑微,那就刚好剩下了朝廷的钱粮。

    无论如何,他司马衍是不吃亏的。

    司马衍心中正美滋滋,不料他的话音刚落,阶下桓崇的眼神就放了亮光,。

    “噗通”一声,桓崇膝盖一弯,竟是头一回心甘情愿地拜倒在了这司马家的小皇帝面前。

    司马衍一怔,轻蔑一笑,道,“哦?看来卿的心中,早有所愿?”

    桓崇抱拳道,“正是。”

    那人抬起头来,声音朗朗,“臣,心仪临海长公主之女——乐安县主久矣。今蒙皇恩,臣愿以一身之军功,只求娶县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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