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刚刚才提过的人, 刚一回头,就乍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无忧打心底里感到些尴尬。
...难怪那竺和尚总是劝诫阿父, 在背后评论别人,是会造口业的。这不,明明是桓崇造得口业,倒把她也给牵连上了!
无忧瞟了他一眼, 正巧身旁那人也向她瞧来。
两人的神色, 一时间竟然都有些不大自在。
无忧转过头去,她小幅地扭了扭自己的手, 见实在是挣脱不开, 便索性把胳膊背过身后。
而后, 她望着对面行近的两人,微笑道, “陶姊姊!”
... ...
陶亿是王家长媳,嫁入王家后就跟着婆母料理家事。偶有出门宴饮, 以她的身份,参加得也是建康城中级别很高的女眷聚会。
而无忧恰是最不喜这种无趣的宴会, 所以她们两人自从婚后,还未曾见过面。
短短两年不见,陶亿的两颊越发圆润了些,一双眉目也越发柔和起来。
她本就不是靠容貌取胜,又是担忧父亲的病情,此刻面上虽是温柔含笑,却是若有若无地带了几分不安的愁容。
柔婉与愁绪交织在一起, 将她通身的韵味衬得比从前更盛。
饶是无忧这样见惯了美人的女郎瞧了,也生出了浓浓的亲近之感。
...这样的女人,她都难以抗拒,何况是这世上的男子呢?!
... ...
无忧有些心灰意冷,这时桓崇突地在背后捏了捏她的手。
她不想瞧那人,耳中却是听他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阿姊。”
陶亿笑着向他们二人道,“阿崇,无忧,你们何时来的?一切还好?”说着,她有些忧虑地再往陶侃的房间望去,“你们去看过父亲了?他现在...怎么样?”
无忧道,“陶姊姊,我们才来不久,刚刚见过陶公。”
“陶姊姊别担心。陶公的精神尚好,方才还和我们说了一会儿的话。我们离开时,他说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廊下那边,有随侍正看护着呢!”
这边,两个女人相互寒暄不停;那边,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汇,却是径直交起了锋。
桓崇是冷,王恬是傲。
他们一个是朝中的新秀,一个是众望所归的王家下任当家。
上次在建康宫中,两人便交起了恶。此刻再见,两人的眼神当中均透出了轻蔑不屑之意。
两人的斗意,越瞧越是露骨,仿佛两头下了场的斗鸡!
就连进退得体的陶亿,都不得不去轻拉自己丈夫的衣袖,向他示意。
见妻子向自己望来,王恬收回视线,他径直从桓崇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他微微侧头,向身后的陶亿道,“阿亿,还不过来?!”
陶亿有些为难地望了他们两人一眼道,“阿崇,无忧,抱歉...”
“阿姊,你快去吧。”桓崇说着,瞧了无忧一眼,口气转为亲昵,“刚好我和无忧一路跋涉,也有些累了,若要相聚,不急一时。”
无忧身上的冷汗才消,又被他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她的小字,桓崇哪里这般对着外人唤过?!
不过,这人惯会做戏。如今嘴上喊得亲亲热热,又是要给谁看呐?!
无忧睨了他一眼,再对陶亿微微一笑,颔了颔首。
... ...
陶亿走了,无忧回过头去,目送着她的背影。
...上次她就发现了,那王二郎总是一脸的不耐,看上去对她并不如何在意。
这般想来,她也好,陶姊姊也好,都不过是缚在各自婚姻之中的两个可怜女人罢了...
无忧犹在出神,这时,她的胳膊突地被人向前一拉。
她脚下不稳,自然被带得跟上前两步。
只听“噗”得一声,无忧一头便扎进了身前那人的怀抱里。
... ...
桓崇本不想打断她的思绪,但眼看着院子里的人都走没影了,她却还定定地回头望着。
没奈何,他只好用这样的下策,才将她的视线,再次吸引回自己的身上。
甫一见了他,女郎的表情明显就不那么愉快了。
她蹙着两道眉毛,方才说话时的笑容与温情全部消失了。而那张小小的红唇一动,他便有预感,她定是又要说些让他头疼的话。
但这一次,他也有话要对她说!
...上次,他在愧疚之下远赴江北,一连大半年都没有回家。
这大半年来,他强迫着自己去投身到军营的任务当中,但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每日只要一握住筷箸,想到得就是他与她的同案而食;每日夜半从榻上醒来,望着一旁的空荡,他想到得就是她团成一团的可爱睡相。
桓崇...何时成了个离不开温柔乡的软蛋?!
战阵之中,他一马当先。
权贵之中,他游刃有余。
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会罕见的头疼。
...他并没有骗她,若是有一天,他真的疯了,也是被她逼疯的!
桓崇将眼微眯,干脆不做不休。不等无忧反抗,他直接揽过她的腰,再用力一带,以一种不由分说的态度将她半夹半抱地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 ...
...这个姿势难受极了。
无忧一路上脚尖都没怎么点地,像个娃娃似地被他夹回了房。
屋中的行李已经安置得七七八八了,这人一跨入房中,便把她带来得那两个侍女喝出了房。
而后,他将她一直抱到了床上。
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并微微侧身,时刻提防着他的动作。
不想,那人竟是直接拉过了她的两条腿,一只一只得将她脚丫上的鞋子给除了去。
... ...
一张床,两个人。
鞋被脱了,他又堵在外侧。
刚从他的掌中挣脱出来,无忧便像只小兔子似的,滚到了床的里侧。
那人背着光,一条腿随意一屈,一条腿搭在地上,那豪爽的做派,宛如一名真正的军汉一般。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无忧本能地就想去寻床尾的那条被子,可这种举动又太过示弱...
于是她远远地停在了他的对角,睫毛颤了颤,静静地向他望去。
二人相对片刻,桓崇落在她那张玉颜上的目光,终于动了动。
他淡淡道,“我们谈谈吧。”
... ...
她和他...
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好谈得?!
无忧戒备地瞧着他,连语气也是凉凉的,“你想谈什么?”
桓崇皱了皱眉,“方才...我与陶师的话,你到底听去了多少?”
这个壁脚,虽然不是她刻意为之,但他和陶侃的话实属私密。
何况这其中又藏着许多诡谲的机密...他这是,想要封了她的口吗?!
无忧想了想,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见她这般,桓崇微微探身,对着她的容颜端详了半晌,道,“不是故意...那便是,听得还算不少了?”
无忧立时掀起眼睫,却见面前那人无情无绪,只用一双黑黢黢的眸子瞧着她。
她咬了咬唇,背后瞬间起了一层战栗,“...荆州。我听到,你们在说荆州。”
... ...
两丸黑亮亮的眼瞳,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微微地发着颤...
只说到了个“荆州”,她就惊成这样...看来,她知道得还真不少呢!
桓崇龇牙,唇角一弯,似笑非笑。他转身躺倒在床榻外侧,道,“曹女郎有急智之名。那么,就请你说说,陶公和我,对此事究竟都是如何想得呢?”
他躺在床上,言谈轻松,无忧的脸色却是更白了些。
她顿了顿,强笑道,“妾身妇道人家...”
桓崇摆了摆手,“女郎与我,结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何必再做这些虚辞?!”他漫不经心道,“反正此地就你我二人,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说。再传,也传不到建康那小皇帝和一帮老臣的耳朵里去。”
他了解她,她又何尝不了解他?!
难道野兽在咬断猎物喉管之前,还要先将他手底的猎物玩弄一番吗?!
无忧横下心来,瞧他一眼,慢吞吞道,“...我所知不多,也不知说得对或不对。”
“直说便是!”
“陶公一直很嘱意你,曾想招你...继承陶家的家业。但不知何故,他后来放弃了这个念头,而且...他似乎察觉到郎君对司马氏不满,想要劝慰郎君。”
桓崇扬了扬下巴,道,“那我呢?”
无忧瞧他一眼,低声道,“郎君...意图占据荆州,再图北伐。以便有朝一日,将司马氏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此语,实在大逆不道至极,说到最后,无忧都自发地收了声。
可她本身就是曹家人,桓崇之所以会成为孤儿,正是因为司马懿的毒手...所以,她还真地没有立场让他去放弃仇恨。
听到“司马氏”三个字,桓崇“哼”了一声。
他又道,“陶师既然发觉了我的目的,又发现劝慰无用。你说,他会善罢甘休吗?”
无忧一怔,低头看他。
桓崇的眼光,不闪不避,就那么任她瞧着。
少倾,无忧的心中忽地豁然开朗,她急急道,“陶公说,陶家后继无人,你又投了庾亮...若是他离世了,恐怕再不会有一个人能如他这般牵住郎君...所以,所以他把陶家姊姊嫁给了那王二郎,是因为在朝堂之上,能牵制住庾亮的只有王导!”
“荆州地理位置重要,陶公的下一任,只可能是庾亮。可庾家也好,王家也罢,后代里文武兼备的,少之又少。”
“王家...只有这么一个学武学兵法的王二郎;而庾家,便只能将期望寄托在你这个螟蛉子身上。刚好,你与王二郎,每个人都和陶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陶公一辈,已经开始凋零了。所以,无论最后如何争斗,最后都会落在你与王二郎之间。这,就是陶公为你布下得局?!”
桓崇盯着她,这才真切地笑了出来。
他笑着笑着,突然从床上跃起身来,“啾啵”一声,他的唇瓣重重地亲在了无忧的侧颊上,“说得好!知夫者,莫若妻也!”
无忧呆了一呆,被他亲过得地方却是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她抬起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微微鼓起脸,却见那人望来的眼神中分明是恨铁不成钢。
但他一张口,语气却是柔得能化出水来,“无忧,你这么聪明,能将这些看得这般透彻...”
“可,你怎么就一直没能发现,我对你的真正心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花粉症,已经打了一天的喷嚏了。
春天真的是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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