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六章·烟火神仙4

小说:飞女正传 作者:碎鸦
    零七年六月份,港深广合拍的纪念香港回归的剧集《香港姊妹》首播。

    彼时傅言十八,傅净十一。

    前者最爱于暑假的晚夜领后者坐在电视前,拿剧中那对非亲但胜亲的姐妹作样板,不断灌输老幺所谓姊妹的涵义。

    你是手心,我是手背。

    时而我来托着你,时而你也能托起我。

    姊妹该当有商有量,凡事玉帛相见、开心见诚。

    然而遗憾的是,前者煞费苦心,后者并未get到这层教谕。

    打傅净开蒙识事起,姊妹间就是不得歇的穷兵黩武、战火连年。无论是老太太分的小食,还是画报、CD等等,例必要互争互抢。老太太费神的一视同仁,多少得建立在傅言“让她三尺又何妨”的基础上。

    毕竟再怎么说,

    抹不掉的偏私早已铸下。

    防患于未然,傅鹤汀罹难去世前起草过遗嘱。

    上头特派了一大注现钱与傅言,而房产车产在外。此事老太太不敢叫傅净知晓,其实知晓也无妨,她大可以息事宁她,你爹双脚蹬在你前头,要不然你肯定也能嘱上有名。

    预备好的腹稿如此,老太太自个儿也免不了存私。

    一来,她的遗书天平歪向傅言;二来,恁多年的往事她看在眼里,日渐也就大彻大悟了,真正知冷热的还是大囡囡。抚养小的权算积福之举,求一份高枕无忧的心安。

    没成想枕头高或低她不晓得,忧的愁的反而更多。

    讲道理,老太太是顶典型的中国性子。

    善也边缘化,恶也边缘化。

    王妈曾经给她敲边鼓,侬当初第一步走错了呀,上一代的恩怨已告完结,老老实实养着言言就是功德圆满了。昏头了做老好人,现在好了噢,管也是错脱手也是错。这哪里是行善积德诶,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好伐!

    算了,来都来了,都是一家人。

    老太太如是安慰自己。紧着傅净大了想清楚罢。

    *

    三月的天气是一日剥皮,三日盖被。

    因而眼下,傅言望见傅净一身短打,不自觉打个寒噤,关切她冷不冷,她正眼也不看傅言一看。

    “朋克风,晓得伐?”傅净拿问她,面部神情稍嫌缺乏。

    凭借路灯光,傅言算是看分明了,姑娘脸上又多个唇钉,再就右胳膊新文了花臂。饶是她这样的新派人,消化时间也需要个一两分钟。

    于是她扽下傅净的拉杆箱,脱了西服扔其身上,“穿上,别叫奶奶看见你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回头给她骇出心脏病。”

    后者仍是副你奈我何的态度,不依不饶拒绝好意,继而循着沈读良离去的方向,问她,“新男友噢?看起来不丑诶,你倒有两把刷子呀。什么好的都能给你捞着。”

    傅言本能否认,并且心底发怵。

    怕什么来什么,姑娘眼神太精,当真给她瞧去了。目前情势还算可控,回头叫她摸透更深层次的奥妙,再一作妖,真不敢保证犯老太太心脏病的是她还是自己。

    “那就是炮友咯?”

    傅言被这句噎得一哽,上手冒犯她的刘海,“你有毛病嘛?我是该你的还是怎么的,一句中听的都没有。我现在就严肃且正经地告诉你,不要瞎七搭八我和他的关系,他是姐姐的工作伙伴,晓得伐?上奶奶跟前也不要乱讲。”

    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净眼观她如此的炸毛,忍不住妄加揣测了。再隔心,她到底是知根知底傅言的,于男女关系上还算开化,不至于藏着掖着,这么一来便有此地无银之嫌。

    她由傅言固执地套上西服,尾随后者朝弄里走。

    拢共三四分钟的步程,她果然要在长姐的噜苏中熬煎。

    段考了没有?成绩出来了伐?

    土木工程不是姑娘家的老本行,你这个凡事争出头的性子,也该用在刀刃上。辅导员上周才给家来的电话,说你十次课能有八回迟到旷课。你不晓得利害关系嘛?弄不好人要处分记过的,甚至劝退你。

    言尽于此,傅言难以继续了。

    还有一句未说:学校不是菜园门,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可她明白,这是傅净最听不得的话。从前二人闹架闹得太过,老太太也拿这句唬傅净休战,后者往往逆反心理地驳诘,这本来就不是她的家,甚而比菜园门还轻便。

    于黄澄澄的灯雾和来路晦暗的黑夜里,

    傅言回首来望傅净,看后者一身欲盖弥彰的苦涩。她晓得,她该用体谅原宥焐热对方的心,毕竟有朝一日奶奶会撒手,届时唯有她俩互相扶持、共进共退。

    远虑归远虑,当下的近忧仍在。

    二人甫一迈进门,老太太已将热茶斟好,也盛来两碗王妈煲好的鸡头米。

    她不能同傅净过多置喙,毕竟临别前闹过不愉快,只能矮下身份求一次和解,这是她最起码的善心。

    但傅净体会无能,眼尾一掠,换上鞋扬长自去了。

    留傅言低声安慰老太太,别往心里去,她是湖性加穷骨气。您越纵着她,她越牛逼哄哄。

    话完她端过鸡头米,顺带着按摩奶奶烫红的指节,继而挨到嘴边呼了呼。

    “吹吹就不疼啦!”

    “小滑头!”

    那厢傅净把箱子拖至卧房门口,拽开拉链倾了一地的狼藉,化妆保养品一堆,未洗的衣物多了去,外加林林总总关于摇滚的劳什子。一面往外拉,她一面排兵布阵,哪些该手洗哪些机洗就行。

    傅言强自按下窝火,跟过去应声,“回头你跟王妈讲,或者你亲力亲为,难不成还指望奶奶给你洗?”

    傅净没所谓,仰首与长姐对峙眼神。

    右手还似河里摸鱼般搁在箱子里,冷不丁触及某样东西,她立时就近拿衣服盖上去。不料也还是给傅言瞧见,是一公一母的人型布偶,亦是多年来傅净赖以安眠的“陪伴”。

    再有五个月,这对布偶便要庆祝他们十四岁的生日。

    而在姑娘心底,它们大似她未曾谋面的父母,是她双亲的拟人化,无论睡在哪,都不可与其离分。

    且傅净不允任何人浣洗它们,老太太曾经嫌太脏,悄默声儿洗过两回。

    本尊晓得后气死了,好险把屋瓦掀掉。对此傅言只好和稀泥,问奶奶还记得史努比嘛,里头有个叫莱纳斯的,成天价地毯不离手,他将毯子称为“安全毯”。

    为什么,当一个人精神上匮缺安全感,那便只能借外物弥缝。

    类似于群山空谷需要回响,夜归游人需要街灯。

    “这与我爱听歌,你独身呆家时爱外放戏曲,实则是一个道理。”

    后来老太太才算慢慢想通。

    眼下傅言为免不必要的争执,权对那双布偶视若无睹了。

    傅净则有种被看破的仓皇感,索性一把阖上箱盖,文不对题地要讨碗鸡头米当台阶。

    “哦,现在又想喝啦?是将才它不香嘛,还是我这个老太婆煞了它的面子啦?”老太太在后方促狭。

    傅言无奈失笑,端过一碗拿给傅净。

    软糯糯的鸡头米入了二人的嘴,老太太才同她们道清来源,大太太寄过来的,苏州本土鸡头米,“老鲜老嗲各!”

    再就不情不愿地朝傅言,“还有两袋,你大太太叫我送给某人。这人情我不太想做,回头你帮我完成任务。”

    “什么人情?”

    “某人是谁?”

    姊妹几乎异口不同声。

    老太太答傅言也答傅净的问,

    接济玳晴儿子的人情;某人就是你天上掉下来的二叔。

    流星赶月间,傅言即刻捂住傅净正待追问的嘴。

    “你不要问了,好嘛?”她勒令的眼神,“一碗鸡头米都堵不住你的嘴。”

    话一冲口,她才迟觉自己反应的过激。为时已晚,另外二人洞察到了端倪。

    一老一少两双眼,同时齐齐朝向她。

    傅净:“问一下会死嘛?恁激动干嘛?碗都差点给你打翻。”

    奶奶:“尽管我厌得很,但这件事早晚要给你妹通气的。你有几双手呀,堵她的嘴还能堵眼睛耳朵嘛?他们早晚避不开相见的。”

    一瞬间,傅言想必是要疯了。

    她讷然会上奶奶状况外,乃至无辜且彻底信任她的目光,心底登时漾满罪恶与惭怍。

    大抵哄骗至亲之人,那感觉与偷盗行窃无异,不光明磊落,叫你宛如受刑。

    幸好,老太太将欲解释的当口,傅净先行泯灭了兴趣。

    一猛子扎进浴室洗澡去了。

    那时起时落的流水声,混响弄堂里的犬吠与车铃铛。

    老太太偷摸儿拽傅言到隐蔽处,递来一张银行卡,知会她,户上数额足够她担得起一辆小型车的首付。后者忙不迭躲开,说不要,您养老的钱我拿了岂不遭雷劈?

    “噢哟你怎么板得很呀?对我而言,养老不止金钱的保障,小辈安生才是根本。我的钱便是你的钱,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你越推拒奶奶越要不开心的,回头让那些东家西家瞧去了,还以为我亏待你似的。”

    傅言踟蹰着手,凝滞面容,“您把我养这么大,是个明眼人都不会乱说道,您还在乎那点没头脑的闲话啊?是不是舅妈又埋汰什么啦?”

    “没有的事。”老太太敷衍完,将卡狠狠揿到傅言口袋里了。

    她自然不能表现得太显著。

    她的确好面子,闻得陆家人出言不逊会尤其不爽,她自个儿把囡囡带到现在,苦劳功劳皆有之,那些无聊的流言简直是刮她的骨放她的血。可转念一想,她已没有未来可言了,一条贱命索性随她们糟践去。

    但囡囡不一样呀。

    从前傅母在兄弟姊妹里就是顶出息的那个,知文达礼且婉婉有仪。现在囡囡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因而老太太一定要调.教培养好囡囡,好的悉数给她,为她的前程保驾护航。

    一句话,各位尽管编排我,但不要累及我的心肝。

    这头互推互搡得入了神,都忘了那头的水声已歇。

    傅言刚把“现在还不想买车”讲出口,应答她的即是傅净一声,“奶奶,您心里摆不正大秤砣啊?”

    老太太本能将傅言拉到自己身侧。

    此举本是无心,搁傅净眼底就成结党营私了。傅言叫她立刻去吹头发,并且施与一记眼神:披胳膊上的浴巾,姐姐求你不要拿下来!

    “我怎么摆不正秤砣了?”老太太不由得气愤,“你说这话时有摸着良心嘛?这些年来所有的吃穿用度,我给你姐多少,分文不扣也给你多少。只是现在你还达不到买车的岁数,等你长大了我还少得了你的嘛?”

    傅净随即把肩上的浴巾扯下来,涔涔的水糊满蟹青色花臂,给老太太骇得,脑子里一阵雷霆万钧。

    “要死的,你昏头啦!谁准你搞这个的!”

    “我搞什么要你准嘛?你们搞什么从来跟我通气了没有?我在你们眼里不就是个十不全的讨债鬼嘛?奶奶,做人不可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您成天糊弄我什么一碗水端平,可我在这个家,是真的感受不到半点暖热。”

    傅净劈头讲完,滚下两行眼泪,再开口时声腔便呜呜咽咽。

    好家伙,老太太最怕这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家里谁死了。她于是慌不择言,“嗯不可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是你讲的罢?那你倒说清楚啊,你做妹妹的也有脸皮去抢姐姐的男朋友嘛?!”

    此事不提也罢,提来倒难捋顺。

    傅言情愿是场误会,她和前任吴尚知感情生变那几天,对方的确与傅净打得热络。可这也无法说明什么。

    当下或许是没得吵了,就无话找话弄到这番田地。

    “放屁!我什么时候抢她男朋友啦?”傅净囫囵揩一把眼泪,掐腰向傅言,“你又跟奶奶屁话噜苏什么了?吴尚知个一把年纪都能当我爸了,我脑子不好才跟你抢。你们两个都滚罢!胳膊肘往一块欺侮我,去死啊!”

    言毕,她猛可拽起外套和随身包,就是要走的架势。

    那厢老太太气得胸口忽上忽下,又在门口急急将人拦住,“我们家不是菜园门,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要走好哇,把胳膊上的花脸猫弄干净。要不然我傅家的大门,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来!”

    傅净到底年轻气盛,第一反应便是反手推老太太。

    后者昏头转向间,扬起手就要给她一耳光。

    结果,啪的一声,打到挡在妹妹身前的傅言颈上。

    这巴掌不知轻重,且只离傅言耳根三寸,后者伤处立时充血了,一瞬间耳鸣加脑震荡的错觉。

    老太太见状眼泪决堤,一口气没倒顺过来,

    阖眼晕了过去。

    *

    沈某人近来也是水逆。

    对外要和辰东斗智斗勇,朝内也是一滩接一滩的浑水。

    首先,他知道沈读安不日要安插进公司的事。上到董事下到HR都被沈万青打过招呼了,他一个主事的居然最后获知。他便给老头去电,阴恻恻地质问对方,自比晋国祁奚嘛?就算如此,也该估量一下沈读安有没有祁午的能耐罢?

    “那我可不管,令下了,人就是你的了。”沈万青顾左右而言他,“上回那个姑娘不满意吗?回头再给你安排一个,你好歹要把一顿饭吃完的,不要动辄摆少年意气。”

    沈读良心底os:滚!

    嘴上混不吝与他,“你给宝贝‘祁午’安排罢,他下.半.身比我饥渴。为什么呢,可能随你,脑子动多的人精.虫也猖獗。”

    给沈万青气得,隔空他都能闻见对方的磨牙声。

    再来,美工组的那位小姑娘过劳住院了。

    这倒好,沈总的毒舌一语成谶。公司上上下下传开,沸沸扬扬编排起工时问题来,继而整个陆家嘴都在碎嘴此事,给M&G无中生有个996的污名。

    沈读良抽空去医院慰问她,一并让她的医药费住院费都从公账上走,已够尽仁尽智。小姑娘感激涕零得很,但还是咬死了要辞职。

    善后公关对此的意见是:不能在风口浪尖叫她辞职。

    可沈某人看人一脸的鼻涕眼泪,不好多做挽留,干脆拂袖而去。当日下午允辞公告便送到姑娘病榻前,她战战兢兢瞧向公文落款,颜筋柳骨、不羁乖张的三个字:沈读良。

    一颗心明明该坠地,却依然悬在半空。

    就是如此戎马倥偬过了站,沈读良才得闲给傅言电话。

    鬼知道他哪来的默契,对方拢共才讲了“二叔”“嗯”三个字,他就听出来声气的不对头。问人眼下在哪,傅言答,在机场等摆渡了,马上回市区。

    沈读良:“我去接你。”

    “不要!”

    “你敢说‘不要’!”

    “……”

    积威之下,傅言难却。

    一小时后她于航站楼口等到开雨而来的卡宴,掌舵人是翟斯佑,而某人打后座下来,戴腕表的手撑黑伞,白衬衫沾染湿湿雨气。

    后来傅言常与人讲,他们相识的日子里总是下雨。

    而他也不会因为下雨而不来。①

    她俨然痴傻貌,奶奶住院三天,而傅净此刻下落不明。

    偏生这裉节儿上,刘菡派她出差,她真的没辙了,才麻烦丁杨帮忙看顾一下奶奶。

    由人拖到车后座,傅言含糊其辞交代了原委。

    只言其一未言其二。

    甚至她原本打算什么都不说,是他一双蛮横无理的眼神恫吓她,她实在消受不来才就范。

    沈读良凝聚目光与她,手箍住她腕部,潜心贯注地倾听。

    整个人是闲散贴在车门上的,全身的软肋与要害都朝向她,他听了半晌,忽而觉察侧方的视线窥探。

    于是。“背过去不要看好嘛?”他睨向翟斯佑,“颈椎不好的话,我给你买背背佳。”

    翟:“……”

    他干脆利落下车,你才颈椎不好,你全家都颈椎不好,听人说话恨不得卸在人身上!

    这厢沈读良听完,第一要紧竟是把重点放在:我不是人嘛?为什么照看你奶奶的事要交给一个外人做?

    傅言往后撤了撤,没成想又被他捞回去,她在他腿上发作,“您好好讲话成嘛!不要说半句就开始毛手毛脚,我还没有……”

    目光相撞,沈读良引她说下去,“你还没有什么?”

    天外一阵砯崖转石般的闷雷,他的话像晨钟暮鼓敲在她耳内。

    傅言躲掉他目光,却没躲掉他的手指,来戏弄自己发烧的耳珠。

    “我一会儿就陪你去看老太太,”有人温款安慰的口吻,“但是囡囡,你得先回答我,你已经晾我三四天了,那份答案我何时才能讨到?”

    湿风自窗缝朝里倒灌,姑娘垂首向他领口,“反正现在还不行。”

    “嗯,傅小姐真是高看我的耐性。”

    “……我现在脑子都是乱的!”傅言惶惶之色,回话时声口颤抖,再就想从他腿上溜下去,未卜他一个后仰,叫她整个匍匐向他胸口。

    “沈读良!”

    某人不着边际,“囡囡耳朵为何这么爱红?它今年本命年嘛?”

    “可能毛细血管多罢!”

    他吃味,“噢,这是你那个医生ex科普的知识吗?”

    说着,指腹探向她颊边颈侧的酽红,才挨近边缘,五道未褪的指印让他窥见了猫腻。

    沈读良当即移开视线到她面上,“被谁打了?”

    傅言不作声,他便一直追问,次次迭高过前声。

    她万不得已,抓起他胸前的领带捂住他的嘴。

    恰好,翟斯佑烧完一根烟过来开门。

    里头的光景立时叫他撤退出去。他觉得自己可能瞎了,目睹一对叔侄在车上S.M p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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