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七章·霓虹千盏2

小说:飞女正传 作者:碎鸦
    刘菡父亲是顶有本领的媒体人,只不过这些年告老了,关起门在书房里分娩散文集。

    但这不妨碍她女承父业。

    她野心极大、目标明朗,较傅言来得实在。这或许也跟世家濡染有关。

    左手握着科班出身,右手力揽成功捷径,一开始的路走得再坎坷,后来都能由她化腐朽为神奇。

    说到最早令她小有名头的一件事。

    彼时刘菡三十五,替任了某档新闻栏目的出镜主持。其实观众缘是十分玄学的,挖井栽树的前人做凉了节目,她一个攻城容易守城难的小喽啰,偏生挽救了收视率和广告收益。

    台里有人笑,大概弄堂里头嫁过闺女的老嬢嬢都欢喜看刘菡,比盯着个大老粗快活。

    那开场BGM乘着暮色打巷子里一荡悠过,门口坐小马扎下棋的、往横竹竿上甩衣服的、嚼一口鱼块把骨头吐给狗的,统统要蹿回屋头里瞄上两眼。

    仿佛望见刘小囡当日的妆发行头,四舍五入等于知道自家闺女过得如何。

    然而那也都是过去的作兴,传奇化了点。

    搁现在这年头,3G转4G,电媒和网媒狭路相逢,新闻栏目的影响力的确有些今不如昔。

    也是为何近几年,刘菡着力于新旧媒体融合的原因。

    光鲜之后,必藏苦辛。

    得说回她的私人感情。

    刘菡大三时和同班的施家明轧了朋友。

    施家明学问好、斯文又和气,她就是因这点着了他的魔。

    头一回她领人回家,刘父刘母看不过去了。

    筒子楼出身的人,口齿再怎么温恭,也脱不开通身的“凤凰男”气质。尤其刘父,看人都明码标价。

    一来,问他哪来的人,一听答案非北上广,就编排他是“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二来,看他上衣下裤都是三线运动服牌子,加起来满打满算也敌不过自己一件POLO衫。

    刘父精刮眼一斜,当晚便撮哄了一大家子的人带两小只一道下馆子。

    下的高档餐厅,一顿饭最次小两千那种。他也不提做不做东,施家明高不成低不就地,只好硬着头皮付了账,并且暗示刘菡,这一付付掉他给博导打工半年的饷钱。

    老实讲,是姻缘棒打不开。

    刘父再给刘菡洗脑什么阶层固化、齐大非偶,噜苏这样的婚姻会牵累她的前途,她照旧我行我素、犟得很。两人悄默声领的证,刘菡也好险跟家庭决裂。

    然而图穷势必要匕见。

    往往一结婚,那问题一窝蜂就冒头了。

    刘菡不太情愿把感情的事搅和到格子间里来,人微言轻,八卦永远是女人混职场的绊脚石。

    所以打恋爱到婚配,她都藏掖得极好。但这事儿后来给施家明晓得,那就完完全全变味了。

    是呀,你死活要嫁我,山盟海誓说得贼特么动听。

    终究还不是嫌我埋汰,下你的面子!你成天价地在外头经营单身女王人设,我在你们老刘家一味地做小伏低,曲意逢迎。

    凭什么?就凭我是倒插门?我寻思我好歹也是博士学位,买婚房的钱我妈不也出了四成力嘛!

    闹此误会与口舌时,施仍旧流连在博士所,没有正统工作。

    二人的家也不算家,几乎不开火仓,夫妻一整月也无法在床头碰几回面,碰面也享不来房中趣,见天就是吵。吵各自的收入,吵施母眼巴巴想抱的孙子,吵刘父想要搜刮他的工资卡。

    施家明要再硬气些,这俩也跟史密斯夫妇没差了。

    没成想,刘菡的肚子还真就吵出了动静。

    她起初是想要流掉的,生怕妨碍工作,也怕子宫一日大似一日,让她的虚假人设不打自招。

    偏生这念头才在羊水里下种,那厢施母大包小包就来了上海,主动请缨要当免费月嫂。

    成罢,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这件事她还真得感谢年克俭。

    他们的交情没像外界讹传的那么不堪,左不过他在她怀胎十月时帮衬过,借口调她到异邦学习,瞒天过海了她的秘密。

    那段时日于刘菡而言,近乎炼狱。

    她是那种一天不碰老本行就跟害痔疮似的难捱,从而习惯窝在书房里对电脑,且最恨有一丁点声音打破她辛苦求得的宁静。

    施母不理解,她也有她自个的旧习。择个菜洗个碗都要嘀咕些什么,不然嘴里空拉拉的她嫌寂寞。

    油烟机开不来,问儿媳;

    机顶盒没信号,找儿媳;

    楼下生活超市的菜价贵过大润发,也要拿着小票来叨扰儿媳。

    且她不会敲门,有事没事直接开。刘菡后来长记性锁门,她反倒不乐意。

    另外施母还不同意儿子与儿媳同床,说特殊时期不容掉以轻心。

    家里拢共两居室,她打定主张后立刻就搬,鸠占鹊巢了儿子的床位。

    她打鼾起夜,刘菡孕期反应大,不存在彼此通融体恤。

    期间刘父刘母来看女儿,免不了要留下吃饭。

    两家人规矩一个天一个地。

    施母怕浪费,习惯留隔夜剩菜,反正没变味热一热能凑合。刘母傻眼了,合计我女儿怀着孕呢,你就给她吃这些啊。还有,你不晓得孕妇吹不得风啊,到处把窗子开大开的。侬脑子瓦特了罢!

    施母说,“吃剩菜是节省,开窗是为了通风。”

    刘母get无能,次日便给女儿新找了月嫂。听者都心里有数,苏沪这一带,请月嫂特费钱,有资质的动辄一个月七八千,还没算平时带她吃饭的钱。

    就此施家明在博士所里泡了半月,一着家,惊觉家里又多了个活人。

    他多少生气,请月嫂的事没跟他商量。私下规劝刘菡,没必要多花那些钱,我们省下来买辆车不好嘛?而且那月嫂还要住在家里,多碍眼,这些年月嫂保姆偷鸡摸狗的新闻还少嘛?

    刘菡听罢,兀自一句,“那你妈妈不碍眼嘛?”

    往往生活里的死疙瘩,不仅难解,

    且都是因为一些小细节而结下。

    比如她随口意气的这句话,被善感的施家明听去了,对她仅剩无几的一点感情也蹉跎得净光净。

    炼狱般的十月过,刘菡在医院娩下一胎,顺产六斤半,是个女儿。

    她也是后来才听母亲说的,当天在产房外头,施母和施家明闻得护士“是个千金”的报讯,齐齐叹了口气。施母对儿子怨声,“你爸准备的那些男名都派不上用场咯。”

    孩子的闺名最终由刘父定下,施霖霖,因为刘菡临产那几日一直在下雨。

    他还阴阳怪气过,让小囡随施家明姓,是我们老刘家看得起他。

    哪曾想,他这句话,以及刘母的那句见闻,

    统统在刘菡尚未出月子时就东窗事发。

    施霖霖挺能搅,更兼刘菡奶水不足,女儿吃得不尽兴,她自己也很痛。顺产那么致命刮骨的痛都没让她哭出来,反倒月子里哭了数回。

    对此,施家明却没尽到丈夫最起码的责任。

    有几次他来床头望过一眼,连被角都不肯挨近。刘菡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他那眼神分明就是嫌弃。

    月子尚余三天收尾,她强打精神复工了。

    大暴雪,她徒步行走摔了一跤。路过的一位老嬢嬢顿下来看着她,就在她以为对方要认出自己的当口,老嬢嬢满嘴豁牙地笑,“头发剪恁短,不仔细看以为男娃。”

    再就到后来,施家明出轨同所的女博士,二人离婚分家,施霖霖由施母抢走,一切都似快刀斩乱麻。

    七八年了得有,当中刘家人试图过无数次,想将施霖霖要回来,错也就错在当初法院判的时候没执意坚持。现在女儿大了认人,打老远望见刘菡就要躲。

    她一直笃信字典里不存在“后悔”一词,

    唯有每每觑见女儿对她异姓陌路的眼神,才会不甘不愿地认栽,她后悔了。并且这个词在她的字典乃至灵魂里,

    早已力透纸背。

    *

    说漏归说漏,眼下的刘菡不可能对傅言剖明心迹。

    她只是拿一句托词粉饰,“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你这样小小年纪什么少女情思都写在脸上的,我见得太多。”

    既如此,傅言也同她打哈哈,说她对天发誓,真没恋爱。

    “也就昨晚看了部爱情电影,可能肌肉记忆了姨母笑。”

    大抵是往事索引了感念,刘菡一面翻览文件夹,一面给她来了句点拨,

    “不管你谈没谈,都最好别感情用事。你这样的轴性子,估计也习惯了不撞南墙不回头。但爱情是很复杂的,一旦牵涉婚姻更如是。有时候呢,并非二人同心,就能在社会家庭的种种外因里所向披靡。”

    其实傅言听进去了,然而依旧一副庸顿的形容。她在咬嘴唇上的死皮,说不清来由,打昨晚起就一直口干舌燥。

    “谢谢菡姐教诲。”她敷衍。

    闲篇搁一边,说回正事上。

    刘菡知会傅言,新档节目她想带后者旁观学习。人总是要进步的,真想出镜也不能一蹴而就,“你可以先来躬身研究一下一档节目从筹备、报题,到制片成型是怎么走的。”

    傅言到底心喜,利落答应了,不多时又听魔头揶揄,

    “同时也来领教一下,最起码的媒体精神。”

    *

    媒体精神尚没领教成,

    媒体的话语权之大、舆情影响力之深,傅言倒是先领教了。

    事情发生在下午,两点二十三分,正是国民批量从午觉里醒转的节刻,网络流量高峰期。

    话题中心,M&G。

    一条以“M&G虐待员工”为题的新闻在网上持续发酵,不多时就有几家互联网媒体相继报道。

    讹言传播得极为野蛮,指责M&G是端碗吃肉放碗骂娘。

    其实从中作梗者自不待言。

    眼下沈读良再回想那个美工组姑娘,想她着急忙慌打死也要辞职,再与辰东的截胡这么一联系,眉目也就差不多厘清了。

    他倒不是很急。

    做太监的是易叙。

    三点没过就赶到他家砸门,沈读良应门时还在系皮带,上身裸着,全然一副没睡饱的颓唐气。

    “我去,裸睡呀。”易叙咋舌。

    沈读良没言声,到流理台呷一口热茶,问他急什么,也问他辰东究竟急什么。

    斜签到沙发上,他燃了根烟往缸皿里磕灰,再就分析给易叙听,辰东实则失算了,越急越误事。真要搞M&G,应该等他们上市后缄默期不能发声才对,届时他无论如何诋毁,M&G都无法高调反驳的。

    他被烟烧迷了眼,狠吸一口拍掉敞怀衬衣上的灰。

    “好他妈傻,晒干的爆竹有火就大叫。”

    易叙:“你的意思是,无所谓人怎么空口污蔑咯?”

    “那也不是,公关妥当就行。他们会操控舆情,我们也可以。”

    沈读良将将语落,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始料未及来电人是傅言,他一面接听一面自上而下扣衬衣的纽子。

    姑娘同他说,她在雍景苑门口,事先找过翟斯佑,说他老先生还在家里睡大觉,于是远兜远转就寻过来了。

    “二叔,您怎么都不急的!大水都冲到龙王庙头了。”姑娘也看见新闻了,趁台里无事立刻赶来。

    沈读良将烟头碾灭,笑她,“冲也是冲我的庙头,你急什么呢?”

    “……”

    于昏昧处,易叙径自捧起一杯茶,看某人把领带绕过领口一圈,继而缓缓站起,边打领带边朝电话那头发话,“到了就进来,难不成没撒面包屑迷路了嘛?”

    “迷路不至于,但您这小区门口怎地突然来了几条大狼狗?”

    犬吠中,鸣笛里,姑娘逞能徒劳的一句,

    “我怕。”

    沈读良笑崩了,移步到玄关,“你怕,那你就戳那儿站着罢!”

    “那我走了。”

    “你走好了,我人还在床上,不存在护驾。”

    呵,这厮有多口嫌体直,易叙可以竖掌作证。

    傅言终究还是等来沈读良的践约。

    冷色日光于他墨黑衬衫上勾了一笔。她身陷狼狗群,看他就要成为救星的节骨眼,他又偏生抄兜顿住了,一脸隔岸观火的促狭。

    “你可以自己走过来。”有人远远,打量她灵气的面容挤满惧色,

    然后一语双关,“傅言,你已经走了很多步,为什么总要临场退缩?”

    又来不着边际的名士脾气!

    傅言气得,当真由他激将出一股子大无畏,闭眼杀出了犬吠的重围。

    终于挨到他近前,脚步由慢至停。

    傅言朦胧地畏缩开他满眼的混不吝,低下头,拿束发之后光致的后颈对向他。末了,落入微风的一句,“有什么,我能帮到您嘛?”

    她以为能将他躲在上方,

    却即刻不期而遇蹲身下来的人。

    沈读良衣袖是散卷在肘部的,戴腕表的手冷不丁来握她的脚踝。囡囡今天穿西装裤配矮高跟,赶来的路上小跑了几次,从而两边的踝部都蹭红了。

    冰凉的手指去到红痕上,催发出入髓的痒意,抑或直抵人心的麻醉感。

    姑娘本能朝后躲,“二叔,在外头呢现在!”

    岂料他回,“脱下来,这鞋你不能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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