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穿,那穿什么。
乖张的人没给她任何思考余地,直接箍住脚踝要脱她的鞋。
傅言骇得轻喊,重心失怙,所以双手都栽到他肩头。
“沈读良!”她私以为,喊他“二叔”都够不上什么威慑力,“你晓得在古代,姑娘家的脚都不给男人乱碰的嘛?”
闻言人无赖,“我晓得。但也晓得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凉手敷到红痕上,他掌心的温奥滴注进神经里,她浑身立时有种蚁走感。像温水煮蛙,挣断不了也无法呼吸。
后方仍有阵阵犬吠,
提醒前进不得的她同样无路可退。
沈读良听她不住的央求,声线要哭的架势,再仰首,果真会上她眼眶里打旋的一副急泪。
负气含灵,不甚经事。
姑娘掐痛了他锁骨,跺脚求他:二叔别乱来,我就这一双鞋,脱了没得穿的。四月天您要我光脚嘛?我扁桃体还发着炎。这鞋本来就难为脚,我习惯了的!
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小性子,从而她如何胡搅作怪,沈读良都只觉得嗲,不会心生反感。
指腹离开她踝部,他笑着逗趣,“是地很烫脚吗?跺来跺去的。”
傅言俯首回敬,“您先起来罢。一把骨头了,蹲久了别起不来。”
身下的人闻声,拂拂袖子站起,换一脸冷峻形容,“说谁一把骨头呢!”
姑娘慧黠一笑,错身打他侧旁跑了,小高跟蹬得嗒嗒响。
移步上阶,三两下到门前。傅言又驻足,她不晓得眼下他家里有人的,所以一身士气都由这道门煞尽了。进退维谷间,身后有人揶揄她,“你喊‘芝麻开门’,看门会不会开。”
她噎语,他的嗓音缠裹堪堪洗漱的余香拂到后颈来。
因为她的怆慌,微风仿佛也会打寒噤。
不多时,一只手绕过她胳膊去到密码锁盘上,旋即又来一只手掩盖他食指的行径。
如ATM机的防盗提款手势。以及,这样会使傅言由他半包围,视野也由他瘦癯的骨节盈满。
“小气,”她咕啜,“我有什么好防的。”
“什么时候傅小姐给我问题的答案,我什么时候拿密码跟你交换。”
门开,傅言同他顶嘴,“我不稀罕晓得。您把密码捂好了,能孵小鸡。”
她在玄关站稳,将要换鞋的功夫,下颌冷不丁被沈读良捞过去,再就有束强光投到自己嘴上。
“张嘴,啊——”他手握便携电筒,板着脸勒令。
傅言一时愣住,讷讷然就范,同时于光外偷窥他,看他被年岁宽恕善待的三庭五眼。
“挺严重的,不疼吗?声音倒是听不出来。”Cos郎中的某人诊断,继而收回视线,“你在看什么?”
被抓包的她别过脸,“我只是在发呆。”
“好的。”
这厢动静不小,惹得那厢的易叙循声而来,且下意识脱口,“‘上元节’小姐,稀客稀客。”
沈读良给他一个极寒的眼神,“瞎他妈喊什么?”
易叙没吃心地抬抬眉,他在老沈这里吃瘪太多,司空眼惯了反正。
但他得承认,将才触目的那一幕复刻了他和谈烟的往事。那会儿他还不过十八,某个夏夜她感冒了,咳得家里鸡犬不宁。
他是有些登徒子,到她被窝里把人悄默声抱出来,躲到厨房给她量体温、也查看她的扁桃体。再后来是怎么亲到一起的,反倒不记得了,只记得姑娘两颊的红晕迟不退潮。
跟眼下的傅言较了个十成十。
啧,他过来人的口吻促狭,
“傅小姐是有高原红嘛?”
*
公关组的人是半小时后造访的。为首的郭明宋十几年前还是个独立公关人,得沈万青器重,合作过好几回,之后才由后者引荐进的驰名公司。
在危机善后上,人的确是门清儿,一出山鲜少失手。
沈读良曾经临门一脚赶客的那个小明星,后来咽不下榆次之辱,造谣营销泼他脏水。帮着平息的就是宋。
远在北京的老头闻讯,一个电话刷过来,嗓门扯老高,“你糊涂!谁让你招惹不三不四的女人的,啊?”
某人在电话这头摊手,“老帮古养小帮古,我努力发扬家风而已。”
说回眼下,沈易二人将公关组招徕在书房里,且没对傅言避嫌。
她于是借机饱览了他书房的风采。大致与厅堂的风格一体化,唯有一套明清风的榆木椅杌、文房四宝,配着未燃的檀香一枝独秀。给她看傻眼,因为原先傅鹤汀的书房也有类似陈设。
傅鹤汀习字,临摹羲献二王的笔锋。
但相由心生,字如其人。他其实很难悟透魏晋的风骨雅量,只能说,努力过了。
可有可无地旁听会晤,傅言不期然就记起,当初父母辞世,奶奶带她拾掇家当、准备乔迁。
奶奶破旧立新,大多老玩意都给她丢弃抑或烧毁了,值钱的统统变卖。那几天是被傅言的眼泪泡过来的,她甚至给奶奶下跪磕头,求对方好歹留下妈妈珍藏的旗袍。
再就有,她无心插柳翻出来的一张题字。
纸上颜体行书“傅言”。
运笔多少青涩,满当当的少年气、不知深浅的轻狂劲。
彼时她将纸拿给奶奶问,谁给她写的。不可能出自傅鹤汀,他写不出这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韵味。
奶奶潦草一句“就是你爸”打发,旋即把纸烧了,烧成她眼底熏炽的火舌。
念头至此,傅言背贴檀香炉,视线无声游到沈读良那端。
六人围坐小茶几,他挨落地窗最近,墨浓西装和皎白衬衣上泼满日光,俨如墨砚宣纸。因为椅子高度委屈了长手长脚,索性把胳膊垂搭在腿上。被姑娘偷看时,他正外睇楼下花园。
郭明宋口干舌燥十句,仅有一两句能盼来某人垂怜。
傅言没忍住,笑了,立时招得他的回眸。
恰好郭说道:“必要时我们可以动用媒体喉舌的力量。”
“可以,不是必要时再找,是动用媒体本就必要。”
“我可以帮忙的。”出声的姑娘登时成为焦点。
她一个小记者说这种话,着实贻笑大方。沈读良望定她半晌,“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好嘛?”
公关组一伙齐齐垂首憋笑。
“我真的可以帮的呀,之前做独立策划还剩几个选题机会呢。”傅言极为认真。
某人手指叩叩几案,“你这叫以权谋私。”
她正要回嘴,易叙抢白,“喂喂,也不晓得谁先在这以权谋私了,哪家公司开会顺带开家长会啊?”
平白又闹一脸红,傅言当即抹身下楼了。
在最后一阶由赶来的人追上。
她被他强势地掉过面,腰背抵紧扶杆。想必是好大的本事,能叫他一时弃朝政不顾。
“别擅作主张,这件事很好解决,我自己能搞定。”沈读良掌握着话语权,迫她开口作答,为的什么非要帮他。
“没为什么啊,”傅言佯作轻松,“我帮自己二叔不违法罢?再说了,您曾经关照过我几回,于情于理我都该还债。”
话未完,面前人用指腹冒犯她的人中,轻轻地,使暗劲令她双唇微开。
俨然对此答案不满,他笑问她要不要再润色一下。
“沈先生,相信我,”她学舌他的话风,“我十分正经。”
没成想他神乎其神地回,“囡囡是想勉力求得一份对等。我和你的关系里,没人是强者也没人占弱势。”
“胡说!”
她一时失态了,高声回戗,瞬间由他捂住嘴。
“嘘——”沈读良正儿八经地打趣,“小点声,给他们听去了不成体统。”
他一直不松手,她很快急红了眼,身体语言“我哭给你看哦”。
“你敢哭,哭我就把你喂狼狗!”
“……”
那厢的谈话声忽起忽落,起时令人觉得他们在挨近,落时好似隔墙窃听。
片刻后,沈读良释放了她,落回的手整理袖扣。他垂眸来答她,“没关系的傅言,你得相信我的处事能力。也得相信,你帮与不帮,我们之间的对等并不受影响。”
傅言本能探舌,润泽干涩的嘴唇。
眼见身前人要拾级而上,她即刻截住他胳膊,迟疑了数秒,向他开口求证她的揣测。
于沈读良视角,姑娘仰首间形容无尽虔诚,“您会写颜体嘛?能不能写一遍我的名字?”
她无知无识伸手来扽他的衣角。
沈读良怔了怔,玩笑着微微向她倾身,将要跌在她身上似的,“写你哪个名字?”
他没有否认颜体的事。傅言咽咽喉,答他,写哪个都可以。
不管写哪个,但凡字体与她印象中的契合了,
那他们的前尘又要提早几年。
咫尺的他,闻言拉过她的手,用食指在掌纹的经纬网上,走下无形的轨迹。
末了,他十分严肃地交卷,“写好了。”
“写好个鬼嘞!”
某人蛮不讲理,再现“皇帝的新衣”,“真写好了,不怕狗的人才能看到。”
……气死怕狗的了。
*
次日漏尽更阑,傅言仍在台里加班。
电台大楼灯火尽绽,当然也不止她一人在熬。刘菡的夜话栏目走直播形式,力保时鲜,当天新闻当天完。同时点,收视率竞争对手其实很多,且不乏夜宵型剧场档。
刘菡对此考虑充足,从而特创了一个单元,通过抽奖与短评的方式来提高互动量。
魔头真真厌恶任何形式的人浮于事。
几天前她和组员打磨出这个创意,为赶时间,片刻不耽搁就报上去了。
上辈子浸猪笼,这辈子哄领导。
仅仅一份小文件,要找这部门过目,又要找那部门签字,噜苏得要命。偏生最后一关在年克俭手上卡死。
傅言眼睁睁这俩越吵越凶,好险没把玻璃门给砸烂。
事发三小时后,她在女厕盥洗室撞见刘菡。
后者史无前例地浸在呆滞里,由她唤了数声才出神,收放有度道:“见笑了。”
傅言唯恐幻听,用补口红来掩饰自己的惶然。
没成想,刘菡包口女儿的照片恰好跳进她眸角。当然,姑娘当时只知一,不知二。
她只好打扫了一下喉咙,斗胆向刘菡,“菡姐,假如您生活中真有烦心事,可以想办法倾诉一下的。闷在心里太久,保不齐会像肿瘤恶化,最后再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魔头误会她是在抛什么橄榄枝,五指梳梳额发往后一拢,再就风轻云淡地睨向她,“上级与下级之间,除了公事,无声胜有声。”
嗯,无声胜有声。
所以傅言才欢喜眼下这样的模式。刘菡稳坐直播间,她抱着纸笔暗守监视器,白嫖高质量的播音主持课,偷师人家如何做到一目十行,坐阵时临危不乱。
她自己有个劣根。
轻易把生活情绪搅到工作里来。刘菡则相反,仿佛天生会画结界。
这几天傅言一直找不到傅净,后者亦是油盐不进得很。左右我让你晓得我还活着,但哪怕是死我也不让你找着。
傅净冷酷到底。
老太太越发揪心,恨不能拔了点滴亲自去找。
傅言近三天都没睡上个囫囵觉。
缺觉不单单啃噬人的清醒,也从各方面摧残意志与神经。
下半夜,她退出导控室到楼道里透气,也悄悄摸出一根傅净的烟解眼馋。
没成想低头玩烟丝的当口,两则爆发性消息同时挤入她的手机。
其一来自某辖区派出所:傅净蹚了朋友场子的浑水,赶上扫黄队查岗,把二十余个小屁孩一锅端。
其二来自某家互企吃瓜号的博文,精粹凝练后的关键词:死敌变亲家,辰东PM与M&G看家人旧情复燃。
手机闷咚一声跌了下去,傅言昏头转向间去够。
来不及想太多,她就像被一双手推到了四层台阶下,
继而有黑暗开闸般直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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