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嘈切切的雨下到将歇,傅言蜷在被窝里,依旧如置蒸笼。
通身的火烧进心房里,再由心室泵回来。恶性循环,她始终热且羞臊。
半小时后,沈读良的短信造访。
两件要事:一、我已到家;二、撤回微信拉黑。
她笑出声,扪紧被子滚了两遭,再回复他:到家就行,早睡好梦。
故意对第二条的视若无睹,令她可以想见,屏幕后的那张脸该有多黑。
“估计您不晓得,《印度墨》的结局非常意难平。”
白屋寒门的刘印子和乌衣子弟陈裕进注定各走天涯。
结尾是什么呢,印子在教堂外目睹裕进与他人盟订齐眉。她继续如同棋盘走卒,在凉薄的名利场上追求铅华富贵。
将才沈读良朗读的那段,傅言曾经一字不缺地读给奶奶听,末了阖书慨叹,“然后他还是和别人在一起了。”
奶奶回,“那你要他怎么办呢?”
那你要他怎么办呢?
的确,现实世界的贫贱与低微,总是比烈火烹油来得一针见血。
喝醉的人:“不是所有Bad ending都算意难平。”
“我想要圆满的事情破碎了,在我心里都算意难平。”
字没打全,那头人霸道的一个电话过来,“请你立刻睡觉好吗?夜里天马行空太多,白天会报应在黑眼圈!”
傅言本能一瞥柜上的眼霜,心头一跌,怯怯应了声“好”。
“不养好身体的人,不配谈工作。”某人的金科玉律,杜比音效在她脑内混响。
*
隔日中午傅言刚到派出所门口,易叙就来电知会她,傅净没事了,自始至终都是一场乌龙。
当然,因为是陌生号码,她实心眼地问候人家,“您好,如果是工作问题……”
易某人打断,“真是侄随叔、甥学舅啊,接电话的口气都是一个模子,惯会挤兑人的。”
“……”
误会澄清,傅言受挫的口吻同他道谢。
易叙觉得这姑娘热络不起来,分人下菜碟那种,只有在沈读良跟前才会鲜活。他说谢就不必了,小女最近开始学小提琴,有空她可以赏个脸赐教。
抬举得傅言羞愧难当,但还是爽利答应。
昨晚,某人打量完她卧房的家私,挨附她耳尖促狭,“有个小囡囡跟我说,你这样的都应该住在城堡里。”
她困在他热息的囹圄中,颤声问是谁。
“易叙的小女儿。你该问我完整的原话是什么。”下一秒,他先行抢答,“住城堡的都是小精灵。”
傅言应答易叙的那声“OK”,大抵是由于两位“小精灵”接上了频道。
签署手续停当,她将傅净接到出租车上,后者仍在别扭状态。
其实我们都晓得,越亲近越爱闹意见,反是漠不相干的人能太平无事。
傅言一面电话细听刘菡的差遣,一面侧首低声朝她,“送你去医院,给奶奶好好道个歉。”
傅净当即火光了,车还在高架上,就狂癫似的拿手拽门。
“我不去!”
“你有毛病嘛?”傅言撂掉电话,一把扽住她胳膊回拉,“我告诉你,这遭要不是我朋友帮忙,你估计清明节都得蹲看守所。别跟我说什么不需要我们管,你厌恶我、恨我,没关系随便你。但奶奶那头你必须去,哪怕打个照面也行。你越是鬼鬼祟祟我越要怀疑有事,晓得伐!”
博弈间,傅净身上繁琐的金属剐破了她手腕,划出一道极窄的血痕。
后者本能捺住它止疼;
前者也有些愣,先回驳“警察都不怀疑的事你凭什么怀疑我”,再咕啜,“我这铆钉不脏的,你不用打破伤风。”
最近挂彩过频,傅言甚至想烧香拜佛求转运。其实伤口绽得挺深,痛得她眼眶反射性一酸。
怎样的酸法?同她儿时带傅净在巷口买的酸梅汤无差。
傅言倒吸口气,探手去包里拿纸巾揩血。没成想,她闻得傅净古怪的一句,“不可能伤到真皮层罢?”
“你生物不是不好嘛?”
二人目光隔空相遇,其后傅净再没接话。
*
沈读安是十二点半来的M&G。
正值午歇时间,员工散的散、格间空的空,唯有会议室里沈读良一伙仍在奔忙。特殊节刻总有开不完的会,与会人员很快分为两个帮派。
一派激进,主张不择手段与辰东battle到底;一派维.稳,反映讯科给的预期数据有猫腻,争不争还有待商议。
沈读良乏得很,笔杆子架在耳际,手执一杯咖啡坐山观虎斗。
两派相争到后来,领头的都掀掉椅子站起身对骂,唾沫得会议桌像回南天泛潮。
坐在下首的翟斯佑,给JPG状态的沈总配音,“打起来啊打起来。”
分明无声,却仿佛给某人窃听到,旋即侧首睨他一眼。
那凉薄森然的目光,很有种“你工资没了”的味道。
这场荒腔走板的嘴架,到最终奄息也没个确定结果。
沈读良双腿一撂出了会议室,在门口由沈读安逮个正着。后者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嘴脸,一面阿谀一面紧跟,“老大好啊,吃了吗?没吃我请您下馆子去。还是说您要等Vivian一起共进午餐?”
单手抄兜的人在廊道中央冷不丁地抹身,凉眼发话,“你有屁直放行吗?”
明眼人都清楚,这个裉节儿哪还能提Vivian,作死吗不是。沈读良最讨厌背后放冷枪了,匡薇安一通骚操作倒好,把他的雷点全踩了。分手时的体面全然坍塌。
沈读良不好相与的形容,骇得沈读安没胆再造次。
万事求人难。茶馆装修格局改了定、定了改,终究设计师没辙了,指出二楼的一面非承重墙必须得拆。可当初租赁契约上白纸黑字,甲方不允许任何形式的翻建改建。沈读安就此找过翟好几次了,想绕过老大直截和傅言约谈,都被翟挡了回去。
万般无奈,这才出此下策。
“你自个儿跟老太太谈不行吗?”
“顶不住顶不住,那老太太实在梗得很。”
二人前后脚往电梯去,半道沈读安一瞥玻璃门后的格子间,讲了句题外话,“过几天我来报道,甭给我安排这样的办公室啊。挤不挤呐,一群人跟苍蝇似的窝在一起,拉个屎撒个尿都要弄得天下皆知。”
闻言沈读良冷笑出声,“你跟我说不作数,在哪办公归行政部管。拉屎撒尿天下皆知,你怕臊,那为什么每回烂摊子都要我给你揩屁股?”
沈读安捻捻鼻头,他也不好直说,先头抵死想越级联系傅言就是存了私心的。打上回匆匆照面后,他一直觉得这姑娘好灵,想勾搭的念头在心里害了疮,一日痒似一日。
甚而想住进老太太经营的民宿,岂料它尤为抢手,一连数日都是满房。
“这样罢,您直接把她孙女的号码给我。”迈进电梯的沈读安说。
“你要她号码作甚?”某人微微蹙眉,揿住开门键回首,“她又没什么话语权,墙给不给拆全凭老太太松口。”
到底机灵人,沈读良瞧着老三一脸贼相,当即拿手扣住门框,只一句打发,“你出去。”
“什么?”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孵什么药,为什么让你出去,你心里明白。按规矩她要喊你一声‘三叔’,你但凡是个人,就不该存那点坏心。”
可巧,要去食堂的翟斯佑进了轿厢。
闻声他浮浮眉,无痕朝老板掠了一眼。啧,什么叫严以待人,宽以律己,活生生的例子呀。
沈读安皮厚,更以为老大假把式训诫自己,于是话赶话把人赖到地下车库。
“今儿我就敞亮说了,咱妈也在同我逼婚。我好容易遇到一个合眼缘的姑娘,人看着基因不错,也不大有城府。正好清明节回北京,事成我能向她交差的呀。您知道什么人适合结婚嘛?就她这样的,弭从得很,要钱我就拿钱买她笑。不过我估摸着也不会要钱……”
话未完,他开了一半的车门由沈读良狠狠抵回去。
即刻低头看,门把上的手青筋微暴状。
“想死罢你?”言毕,沈读良径直锁车去,索性选择步行。
“不是,犯得着这样动怒吗?我说个笑不打紧的罢。”沈读安云山雾里地,赶了几步着实徒劳,于是驻足目视某人扬长离去。
*
那厢老太太给接回家,王妈周到地在门口置了个火盆,搀她跨过去,当是除邪祛病。
又在正门上框捆了几束艾叶,老太太进门之前,王妈将艾叶点着,绕她周遭熏了三匝,才算功德圆满。
傅净不由地笑,“封建迷信,陈规陋习。”
听得傅言着实想揍她。
打从把这厮带到奶奶跟前谢罪,她嘴里就没一句中听的话。老太太慈悲为怀,矮下面子先一步服软,问她这几日宿在哪里。她白眼一抬,“大街、桥洞、24小时肯德基,就睡这些地方。”
老实讲,傅净开口前,傅言通身寒毛卓竖,生怕她背诺先头在门口的约法三章。跑场子、蹲局子、涉嫌染.毒一概不能提,提了就是一个字“死”。
“死”谁?
必然是老太太。
傅言觉得十分不安,由人提刀在背上刻下骂名般的不安。
同类型的事件相互类比,能够产生一致的化学反应。
比方说,傅鹤汀出轨时是否有过这样的灵魂受刑;再比方,她在欲念唆使下对沈读良的那句“偷偷地”。都见不得光,她忽而感到自己是五十步笑百步。
病房里,老太太疑心有他故的研判目光去到傅净身上,傅言也本能避讳。
欲望是凡人生来的天赋,大可以诚实面对它们。
然而她突然被偷走了这份权利。
行窃者,是那份前途多舛的感情。
……
祖孙三人难得和谐共处,零散坐进沙发,茶几上搁了三碗冰糖绿豆汤。
老太太已无抱恙之色,拿汤匙翻搅满盅的绿意间,偏头问王妈,“今年清明我们要去趟乡下的,可以烧纸。你晚上去买点冥钞票罢。”
“那元宝呢?”
“元宝买纸就好了呀,我们可以自己叠的,”老太太朝向傅言,“对伐囡囡?你小时候最欢喜叠元宝了。”
傅言打碗口冲她翣翣眼,“傅净叠得比我好。”
这倒是真的。论起手艺活,她样样敌不过傅净。
但眼下,此话俨然是缓和气氛的调剂。
老太太领会后,把话锋转向傅净。
没成想后者手机短促一响,本尊觑见屏幕上的内容,当即起身,面色与眼神都回寒倒冷。
“搞什么一惊一乍的呀?”
应答老太太这句问的,是门外俄顷被揿响的铃。
*
前度重逢,逃不过脸红。
要么是余情未了,要么是mmp怎地又看见你。
显然,当下的傅言与吴尚知属于后者,且有过之无不及。
他是来给傅净送落在他家的东西的。三两句客套寒暄,听者都清楚了,妹妹还是跟前姐夫有蹊跷。
数月未见,吴尚知变化不大,仍然眉清目朗,时不时溜出几句苏州官话。
一身正装行头,外套从来不扣,方便脱换白大褂。既往傅言迷恋过他身上的书卷气、杏林风骨,分手了,统统当是喂了狗。
老太□□怨分明,犹记他曾经劈腿囡囡的龌龊事,所以今朝也就斜眼朝他了,“要死了要死了,哪来的瘪三诶,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哦。求求你退到门外去好伐?我老太婆大病将将才好,真真不想再看到医生了,太倒灶了。”
面子上的滑铁卢,不妨碍吴尚知与傅净的眉眼交流。
傅言在一旁漠视,蜷曲的十指越发的抖。
偏生吴尚知枉顾一切,径自朝傅净而来,“你后面也没个电话给我,我都不晓得你去哪了。那天晚上你非要出门,怪不得我总觉得会出事……”
傅言骇得,生怕他说漏了嘴,立时出声截停他的话,“吴尚知!没看见我奶奶非常不欢迎你嘛?我拜托你立刻马上滚。”
两人兀自意惹情牵,老太太再糊涂也懂了,重重磕下碗盅,“什么意思啊?不要跟我说,你俩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勾当。我心脏不经吓的晓得伐?老傅家乌七八糟的事情已经一箩筐了,不要在我临死了还添一桩。嫌我死太慢是嘛?”
这头人气冲冲地说着,那头傅言能清明地望见奶奶的手在颤,乃至帕金森的程度。
她彻骨酸心般难受,被作弄、被背叛,况且肇事者还是一度不忍脱手的傅净。
于是她蹲身央求奶奶,“请和王妈出门散散步罢好嘛?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我有能力处理的。求求您相信我,您在这里我反而特别负罪。”
老太太始终不肯,幸好王妈知机救场,外加傅言足够坚持,这遭修罗场只剩三人对质。
那厢门刚从外面虚掩,傅言的胳膊就扬起来了,与此同时,吴尚知十分大丈夫地挡住了傅净。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有无数问题澎湃的,最终溢出嘴的仅有这一句。
傅净无甚表情地答,“总之是在你和他分手后。”
“撒谎!我和他分手前你们就已经走得很近。傅净,你今朝实话告诉我罢,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当你姐姐的,奶奶也没有资格盼到你良心发现。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麻烦你主动离开这个家好罢?我们恩养你到今天,仁至义尽了已经。”
傅言之前还以为奶奶的担忧多余,什么心头刺豢养久了,早晚成荆棘不可收拾。
她早该劝阻的,错在第一步,认养了祸根的女儿,天生就是来咬农夫的蛇。
吴尚知到底纸老虎,两个女人同台戏,他连声堂鼓都敲不进去。
但他也有心里话必须要说,他问傅言,“难道你认为你比傅净可怜嘛?你好歹有过名义上的生父生母的,凡事也是老太太偏袒你,可她什么都没有。你现在赶她走让她去哪安身立命?快刀斩不断的亲戚,至于闹到这番田地嘛?”
傅言心像酒坛哐当堕地。情分是什么,和人性一样经不来考验。
她再出声时却是游丝似的一句,
“吴尚知,我当初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懂嘛?你来一趟,我就要在心里把前因后果过一过。这件事的根本症结不是我和傅净谁更可怜。是你,背叛过我,所以我恨你,也坚决反对你和她搅合到一起。”
傅净多半少年心性,“你反对顶屁用?我爱跟谁在一起你管得了嘛?从前你和奶奶事事约束我,可现在不是旧社会了罢?总不存在我谈个恋爱都要打报告向你们通气的道理。你把嘴架我身上,自己又是什么好鸟嘛?”
一瞬间,傅言体腔内的怒火再难转圜。她是要狠狠掌掴妹妹的,未卜带翻了案上的碗盅,滚到地上蜿蜒了一尾蛇状的汤渍。
卯足劲的耳光就要下落,门外斜进一道清逸的男音,
“囡囡。”
两姊妹各趋极端,傅净也半点不逊,直截抬手搡了傅言一把,欺负她脚伤未好。
门口的沈读良见状,面色与眉峰同时阴沉下去,没几步欺到傅言身边。他堪堪要捞起摔倒的她,又嫌傅净切切察察聒噪得慌,当即把碗盅挥到地上。
溃散且骇异的清响间,两个男人短兵相接了眼神。
沈读良不稀罕同吴为敌,轻巧抱起傅言,兀自抹身去。
门内刀枪入库,门外泊停的卡宴里,换傅言的眼泪起义。
她脑袋都要捣进他胸口,哭潮了他大半面衬衫。
沈读良都觉无巧不成话,为何他恰好有空来找老太太磋商拆墙的事,就能天降口舌战场。
他想从囡囡口中厘清来龙去脉,偏生她哭个不歇,愣在他胸口哭出一汪人工湖来。
“别哭了!你这样我真的开始害怕,怪不得自打遇见你八成天都在下雨。”
傅言泣到无知无识,也没察觉是跨坐在他腿上的。然后,他拉长外套两侧的前片,把她整个颅颈裹在里面。那啜泣声就嗡嗡地,共鸣他的胸腔。
哭走崩溃,余下清醒。姑娘缓缓也悟透了,搂着她的这个人得天独厚一个本领,作她情绪的闸口,抑或,是她避风雨的不冻港。
所以遇到他之后,她才这样爱哭的。
掉泪的频率指数型生长。
听到怀里渐次休了声,沈读良慢慢俯首,会见一张低迷闷红的脸。她倒自觉,晓得狼狈不堪,从而拽起他领带囫囵抹了把脸。
“哭够了?”
“您什么时候来的?”
……他要气死了!
“你可以不用管我什么时候来的,因为我马上就走。”
傅言吮吮鼻子,闻声即刻拿手锚住他领口。“那我再哭一会,您先别走。”
他往后仰躺,“不给哭了。离柜概不负责!”
这厢烧了一车的温存火,而左手边的倒车镜里影影绰绰,有什么人正由远而近。
傅言第六感显灵,旋即回首去看,再就由他身上爬起来,推门要跑。
沈读良不许,“喂,又来了。上树就拔梯,得鱼就忘筌。”
“不是!”她急急挣他的手,再度要哭的架势,“奶奶在往这里走的!”
仅这一句,叫二人的手断弦似的松离。
傅言惶惶然逃下车,拾掇仪容后才想起去看车内的人。然而已来不及,遮光膜隐蔽效力极好,于阳光下,她念兹在兹的人,
全然化进不见底的冥色里。
*
老太太格外不信沈读良只是来拿鸡头米的。一来,她没见证过程;二来,囡囡的神情颇有妖变。
但终究也只能信。
毕竟人跟车很快走了,而且囡囡也再三强调,我这样一塌糊涂的脸色,是给吴尚知气的。
傅净最终还是选择留下,老太太主张她进卧房关禁闭,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再放行。
语音将落,傅言与她错身,没走几步便给她出声截停,“还有你也是,好好静一静。等你们都收拾好心情了,我有话要说。”
静是不可能静的了。
傅言一整面的心旌不住在晃,吹刮它的风是百十里外的人。
她勉力与奶奶正色,“我不需要静的,我还得回台里工作,有什么话暂打靠后好了。”
窗外抹了浓层暮色,射到地板上,像雾鬼祟在爬。
“你上午才跟我说的,今朝一整天都没工作。为什么半路又杀个程咬金叫你回去?”
老太太疑神疑鬼的口吻似刀刃剜在她耳膜。
傅言利落拿包换鞋,到玄关才垂首作答,“临时调度,我必须要去的。而且……”
蹲身去拔鞋跟,眼见王妈一扫帚挥净满地的瓷片,
她在软硬相撞的咣啷声里,似有若无地补言,“晚上应当很迟回家。”
*
沈读良一年不开几次火仓,顾指都能数得过来。
但今晚他破例了,两边袖口都散卷上去,洗手作羹汤。
想开那瓶龙舌兰喝,照他这胃的脾性,空腹沾烈酒无疑是上赶着献身医疗事业。
流理台上刀俎切磋几个来回,空运的A5和牛顺“霜降”纹理改刀,以酱腌制入味,再移到预热的铁板上烤。追本溯源,手艺师从的傅明栋。
不过那会儿烤的是鱼。
沈读良依稀记得向养父学厨的时光。
亭林镇不少鱼米湖荡,寻常三餐,河鲜是常客。偶尔傅鹤汀也会一同来品享。或许彼时的清风徐来、剖瓜解暑,也是他心底能够具名为“烟火气”的事物。
哪像眼下,牛肉烤入味且火候刚刚好,但他就是胃口泛泛。
倒是拿酒淬过的冰块,越嚼越带劲。
酒足饭饱,沈读良正待去浴室冲澡,皮带才从环圈里抽出来,门外就有人造访了。
开门的人始料未及,迎接某位夜奔姑娘单骑杀过狼狗群的惊慌。
*
没人不爱亲密接触。
尤其唇舌的沟通,各种感官同时醒觉运作,往人的骨血里汲取出最本能的情念。把你淹没进去,暂时戒断旁的杂绪。
傅言好想与某人分享她来时的心境,那是种近乎亡命的逃离感。但她先堵住他双唇的,由他抵到玄关一侧的墙上,再就是密密的、雨脚似的亲吻,让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失声。
她一寸寸被他推高,乃至最后,须得让他精实的腰与自己嵌.合。
傅言呜呜地,把一句话递进他的醉息里,
“对不起二叔,傍晚那件事……我觉得好难受。”
难受什么?为何我不可以直面对你的欲望呢?
剖开所有得失、是非,老天当初引我走向你,传教的偈语就极为赅简:
我想要你,你亦然。
“所以你来找我了。”有人拿鼻峰与她的相揉,很是玄妙,她眼内窝的弧度恰巧与他鼻峰合拍。
傅言一霎间噎语。
随即他探进她一开一合的唇里,注入龙舌兰的余息,“是不是?”
成心促狭,他三催四请要她应声,不然就蛮横地攻略入口。善感却没经过人事的她,溃败在他的攻势里,哭咽着告饶,“是的我来找您了。二叔,求您……”
沈读良拇指揿住她的颈动脉,戴腕表的手捞起她下颌,会上一双迷蒙泪眼,他不由笑,“乖囡,我还没做什么就求我了。”
话完的人不允她任何反应,直截拦腰抱起她,一路上了二楼卧房。傅言由他搁在床沿时,一面被他舐吻,一面眼睁睁他宽衣的整个过程。领带腰带、衬衣腕表,碍眼的齐齐弃到地上。
她本能怯于看他之后的模样,从而阖紧了双目,也被他切肤而来的手烙得一颤。
锻炼过的人,体脂率极为标准,同时,他右手落力的点也极为标准。傅言心脏泵血的位置,在他的作恶下,越来越易放难收。
“你怎么会没经过事呢?”叫她摘掉他眼镜,他五官在她眉眼上,矜惜地叹了口气。
因着神志不清,傅言下意识冲口,原先好险和吴尚知那个的,可她终究怯场了。她怕自己以献祭的方式给了他,到头来发现他不足以做她的信仰。
囡囡还是很轴的恋爱婚姻观。
同被子一道覆住她的人盛怒,“傅言!你都不心疼我嘛?”
于是,他拿手指埋进去时,勾醒她的湿.泞,一直缠她说清楚他是谁。
“是……二叔。”中间那一秒的断层,是她被痛与快意直抵了脑髓。
傅言反射性绞了一下他的指尖,附耳上来的人失笑着戏弄,“囡囡,你有弄湿我衬衫的本事,也有……”
不可以再说了!姑娘在毁灭边缘,仰首吞掉他所有的粗鄙话。
……
“很疼的。”贴在眉心的人说完,低身捞起了床头的领带。傅言被细细的汗糊了双眼,刚要去抹,领带捷足先登灭掉她所有的视觉。
扩容的听觉里,有他撤开手指的动静,也有,撕扯某包塑纸的声息。
“二叔,我怕……”她扬臂去找沈读良,恐惧之极,连带着双腿也去寻他。
然后,她于黑暗、润泽与彻痛中,同欺入的他合二为一。
“别怕,我在这里。”沈读良在紧致的濒死感里忍下所有意气,俯下首,一面小寸小寸地离开、又走进她,一面用温热渡进她唇里,
“真怕就喊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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