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八章·清明时节4

小说:飞女正传 作者:碎鸦
    傅言手捧咖啡打卡时,恰巧撞见丁杨。

    后者看她腿脚不便,搀了一把,进电梯时不由咕哝,“怎地觉着昨儿还没这么严重。”

    姑娘立时闹红了脸,鼻尖和视线齐齐埋到杯盖里。

    十分钟前,有人替她开门、解安全带,紧赶着就是要抱她进大楼。给她骇得够呛,抵死赖在座上不走,避人耳目的神情推他,“疯了嘛?让他们晓得我会死掉的。”

    “不要瞎说,成天到晚‘死’不‘死’的。”

    “那我不说了,您让我自个儿走。”

    “走得了吗?”沈读良一副敢做却不当的口吻,也是刻意逗她,但没把话落实到行动,稍稍歪了歪身子由她自己下车。

    时间原因,路上没特意找有腔调的、老辰光味道的早点摊。

    然而某人十分体恤,叫咖啡时不忘照拂她,将拿铁里的牛奶换成豆乳。

    傅言临别前不禁说,她其实没那么嗜豆如命。

    “不管,我买了你就要喝。这也是现在你成年了。假使再倒回去个廿几年的,你还在摇篮里啃奶嘴,我买什么你不都照单全收。”

    “……奶奶说我小时候爱吃米糊。”

    “嗯,我记住了。”轻淡作答的人重新理了下表带,然后即刻上车而去。

    -

    傅言同丁杨聊得正嗨,不期然年克俭闯进了轿厢。

    气氛立时滞涩。

    职场总抹不开高低面子的顾虑。傅言较丁杨反应更快,对领导恭敬寒暄完,当即躲到旮沓里去。

    诚然,也有她的私人原因。再怎么说,上回在会所她都算得罪了年,所以怵得慌。

    格子间里四处是透风的墙,痛诬丑诋传开了,受唾沫星子的仍是兼为女性和下级的她。甚而Emma还发了条朋友圈含沙射影:

    晋升的资本不是大腿亦非皇亲国戚,而是真才实学,希望各位都明白。

    傅言选择关起门自我消化,也并未将此告知沈读良。

    的确,她不否认自己的荏弱,却也不否认,她有独当一面的本钱。感情上能无条件依附他,感情外要掌握分寸。两性关系一旦杂质太多,很容易成豆腐渣工程。

    以及为避是非,她会尽量少和年来往。

    没成想事与愿违,这遭还是冤家路窄。

    轿厢中灯光豁亮,三人各自无言,时间比哪一回都漫长。

    拜某人所赐,姑娘昨天的上衣穿不成了,于是借穿他的衬衫。衣角散掖进腰里,Oversize感衬得人更清瘦惹怜。年克俭的视线自然黏上去。

    从而电梯将开,他在她的楼层把人截住,满口要留她聊几句的托词。

    丁杨闻声机警地驻足,年克俭嫌他没有眼力见,命他先走一步。

    傅言:“台长找我有事,你先走好了。”

    姑娘满面泰然,实则心如擂鼓,年克俭盯望她的眼神活似眈眈的狼。丁杨不情愿地去了,两人前后脚沿消闲区的廊道漫步。

    年克俭背手频频回眸,开口便问她那个“二叔”的事。

    傅言只好,“是极其远房的那种,平日我们鲜少交际。”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诓我,是我误会了。总之那事你放宽心,你二叔关心则乱,我也没想过找你问责。真要说起来,我挺欢喜你的,小姑娘玲珑又踏实肯干。要没这层原由,不存在各式酒局头一个想起你。现代社会是酒局论职术,你在台里也有些年头了,对未来当真没规划嘛?不可能的,我作为过来人正是想到这点,所以有什么好的人脉、门道,都尽可能帮你张罗呀。年纪轻轻的人,要活络些、泼辣些!”

    傅言只沉默点头,紧着他一车皮的漂亮话。

    迈到廊道尽头,周遭无外人了,年克俭终于不束眼神地垂眸,“咱说句自家话,你对自己现成的底薪满意嘛?”

    额,她存疑且戒备地答,“挺好的。”

    “先头我才听刘菡讲的,你极少找单位报销车马费。为什么呀?”

    为什么,很简单,她不想在小便宜上图谋太多。尽管对跑口记者而言,车马费是稳定且低风险的隐性红包。可她终归不擅动手脚,学不来那些个假开发.票的邪道。

    老太太讲得没错,她就是车轱辘,轴得要死。

    “嗯我寻常还蛮省路费的。”

    年克俭瞧她百分百的正经,无由想笑。除此之外,她任人捏扁搓圆的性子也正中他下怀。他悄声打开天窗,“你挺乖,不会在车马费、封口费上投机取巧。但这里没外人,我说几句敞亮话,你这样其实非常不聪慧。我走到今天带了好些个人,无一不是边摸爬边灵活学过来的。换作你也一样,想想我每回为你组织的酒局,你能从中牟利的东西太多了,远不止你当下悟到的。”

    实则,傅言知晓他的话外音。

    三百六十行都有潜规则,记者也不例外。除开年提及的“车马费、封口费”,边缘暧昧的灰色收入颇多。再联系他所谓的“组织酒局”,她大抵明白,他在点拨她学作掮客。

    记者是个结交四方的职业,长袖善舞的人全然可以利用职业之便,为政商搭桥,玩资源置换。个中利益无限,风险同样不可估量。

    因而傅言没胆子想。

    她佯作不懂,只谢他耐心教诲。

    年克俭正待再说什么,后方有人喊停对话。

    “傅言,我在办公室等你很久了。”是刘菡的声音。

    这场局促的会谈于是潦草散。

    傅言陀螺似的才进办公室,就听刘菡肃穆的口吻,“以后除非正事,你少与年台长缔交。”

    她答好,除了“好”也无甚可说。毕竟缔不缔交并非她说了算。

    “这几天台里关于你的闲话太多了,即便我不信,也管不住他人的口耳。注意点罢,把心思搁在工作上。”

    “知道了,我会的。”

    刘菡颔首,打发一句“那没什么了”,又旋即喊留她,在欲语还休之后问,“你在七八岁大的时候,喜欢读什么类型的书啊?”

    傅言噎语,“我嘛?如果没记错的话,我那会儿爱看安徒生或者格林童话罢。因为没识得几个字,深僻书也看不懂。”

    “那,玩具呢?”

    “这个因人而异。”姑娘不提防就想起某人问她玩没玩过芭比娃娃,“我七岁以前玩心重些。娃娃、毽子、花绳等等都会玩……不过现在的小孩选项更多罢,您有空可以搜搜乐高,这玩意如今时兴。而且丁杨是玩乐高的门清儿。”

    她没刹住,兀自说了一箩筐,反应时刘菡的脸色已经变了。

    在平和之上,掀起些许因往事吹刮的波澜。

    “那好,我回头跟他讨教一下。”

    语音刚落,刘菡渗出一声捎带笑意的“谢谢”,叫傅言的耳膜仿佛有糖霜化开。

    *

    临近晚饭,王妈同老太太在厨房炸藕圆,满室的宽油香。

    细小油花的迸落声、两位妇孺的轻言慢语活泛了余晖,静好短暂在晃眼间,傅言往往格外珍惜这样的时刻。

    不想工作,无他念想,大刀阔斧地铲空一天的杂绪。

    她喜欢伏在一隅梳理羽毛,痴望窗台洋甘菊和洋楼外的电线相映。

    偏生,傅净半道杀出来败兴。

    “我直说罢,没跟吴尚知在一起,但我和他关系很好。你不要东猜西想了,我不高兴抢你的男朋友。”

    傅言闻声抬眼,妹妹大剌剌往沙发一瘫,掏出烟盒冲她晃,“你是不是偷了我一根烟?”

    她没正面回复,“你们好到什么地步?好到你离家出走,他的大门24小时对你敞开?”

    “是啊,收留过我的男性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你别一个劲说我啊,你都有伴了,还吃碗里看锅里地想他,贱不贱?”

    “贱也贱不过你。”

    傅净锐声一笑,把烟盒掷进垃圾桶,又给它补了一脚。“难道你跟他分手,非要迁怒我嘛?就像你死爹死娘,总他妈当是我害的一样。你不直说我也看得出来,一举一动都比你的嘴诚实,你就是恨我,拿我的谱。所以我早说过,你十分伪善、假惺惺。”

    她越说越激进了,乃至一嘴哭腔,“我甚至仇恨你跟奶奶要养下我,早在第一步就该让我死。为什么,没人真心体会过我的难处。你们所谓的牺牲自己,于我有个屁的好处?现在好了,横竖都是我的错。继续在这呆,人要骂我没皮脸;卷铺盖走人,又要说我白眼狼。先头吴尚知还疑惑呢,这遭出事倒霉的是我罢?我还没着急呢,你倒跳得三丈高了。”

    “我跟他说,我家姐管得宽,她跟老的那个都是好面子的人,嫌我埋汰她们呗,又怕我但凡出了什么事,以后没法还她们养我的债呀。是罢?”她抱胸,下颌朝傅言一昂。

    “公平,你们总同我说道公平。我倒没所谓的,我妈是个卖屁.股的,你妈也半斤八两。她纵使是个体面人,不照样人老珠黄,连老公的下.半.身都留不住。”

    而傅言始终不会吵嘴,一旦响亮地撕起来,嘴巴跟个死物没差。即便对方口舌糟践自己的生母,因为心头强挨着剧痛,一时间居然哑巴了。

    这厢的动静惹来了老太太,气得,装芹菜的篮子啪地往地上一摔。

    “傅净,我希望你今朝这席话说出来就别后悔。”老太太到底熄下火光,四平八稳的口吻挽劝她,“你欢喜揣测我跟你姐居心不良,我管不了,也不稀罕管,因为在这点上,我们俯仰无愧、心里没鬼。我老太婆当初是错是对,左右也是觉得你无辜,毫不犹豫就决心要带你。这么些年,我听你喊我‘奶奶’也格外窝心。”

    “你计较什么,心头刺是什么,我和你姐都尽全力弥补你。我度日的积蓄不多,但够在我闭气以后不饿着你们。老实讲,房子、现款,我统统已经料理好,将来你姐姐占名额,你傅净也半点不少。就此你再好好想想,是留下还是走,我相信聪明人都晓得该怎样做。”

    “我紧着你自己想清楚,无论做什么决定,我对天发誓,这遭再不干涉挽留。”

    傅净顶烦每回口角,老太太拐弯抹角地威胁她。猛然一个起身,她挨到老太太近前高声,“您莫要见天拿遗产收买我了,我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好伐?您压根就没听懂我的话,也不存在知我的冷热。”

    王妈听不下去,插了一嘴,“小净呀,我这个当外人的说话或许多余,可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呀?一家子在一块过,不遑论心齐了,你好歹要为你奶奶考虑罢?还有,你自认身世凄苦,言言不比你好到哪去的。”

    “我去,我寻思我在这跟她俩说话呢,你倒多管闲事、抢嘴多舌来了。”

    傅净怒火上灭了理智,只一味地逼向老太太。傅言护短地上前拽她,后者抹身就是一个耳光。

    这一记掴得比上回老太太误伤的还狠。

    某一瞬傅言几乎失聪了右耳,迟迟拿手去捂,脸、心、眼,齐齐火辣辣地疼。

    老太太手抖似筛糠,强济精神要王妈扶她进卧室。

    “还有你!”朝向傅净呵斥,“你也给我滚到房间去!”

    -

    满室油香和这通战火一道奄息,晚饭也没指望开席了。

    王妈进卧房送毛巾的时候,傅言一度扪着右脸低头,像是魇住了,闷声掣动浑身骨骼在抖。

    老太太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无声递了个眼神。王妈叹着气出去,带上了门。

    “囡囡,好孩子,今朝这一切的一切都怪我。全是我造的孽,奶奶求你不要乱想。”

    姑娘由这一句,逼得所有眼泪倾囊而出。有双手把她的心脏撕裂,末了还要撒盐碾几脚。

    她十分想告诉奶奶,最痛的不是这一巴掌,也不是傅净始终的不明理;而是奶奶永远最难做,更是她人死如灯灭的生母还要被这样践踏。

    老太太连番叹息,极小心地拿毛巾为她活血。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假如能回头,我一定不让你母亲嫁给我儿子。她也是个可怜人,偏是遇人不淑。可我呀,转念一想,那样的话奶奶不就没有囡囡了嘛?”

    “前尘万事都令我后悔,可我唯一最不悔的就是拥有了你。你说我恨你爸嘛?恨你爷爷嘛?我一想到因为他们才遇到你,我就恨不起来了。”

    傅言扑进她怀里,不住地哭。

    “我老太婆平生无大志,从没想过要当什么圣人。可是呢,小辈人吃上一辈苦果的事情见得太多了,你说我不养下傅净罢,又好怕恶报牵累到你们。所以你有什么要怪的,统统怨我罢。人若真有来世,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庇佑你。”

    “您不要说这样的话!”傅言心疼死了,再就有,因当下的情形想到了沈读良。

    她跟他下水道似的偷欢,仿佛注定是要历劫的。

    担愉快的罪名,养困顿的心魔。

    可她已然覆水难收了,哪怕这头要因老太太上刑似的五马分尸,那边二叔立在路尽头,她也是忍不住要朝他走的。

    众生相千千万,阳光大道一百条。

    偏她因为他,甘愿走死路,甘愿斯德哥尔摩。

    *

    沈读良回京前夜,在易叙家里蹭饭。

    后者昨儿上水库钓鱼,收获得盆满钵满,眼下正将所有战果染上颜料,用纸做鱼拓比较身长大小。

    一屋子带姆妈拢共六个人,也愣营出一副阖家热闹相。

    主要得福于易之然的练琴声。

    一下午,谈烟像监斩官似的站在她身后,不把曲谱弹熟不允她吃晚饭。易之然恼得,黑白键一通乱走,共鸣箱砸得砰訇响。

    “吵死啦!”幺女易之可如是喊,“吵得我都不会数数了。”

    沈读良闻声失笑,挨到她小饭桌前半蹲,“珠心算啊,不会算叔叔可以教你。”

    易之可犹记得这是上回骇她的暗黑叔叔,当即一撅嘴,将算盘与题本都拢到怀里。

    “你是坏人。”

    “我不是,你冤枉我。”

    “你就是!”

    沈读良浮浮眉,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夹拉拢她,“坏人不会给你玩好玩的东西。”

    “这是什么?”小囡变脸如翻书,旋即面色安和许多。

    他没接言,反倒注意她怀里题本上未解的算式,笑着逗她,“嗯,三个一相加等于多少?你相信叔叔,三个一在一起得四。”

    “喂!”易叙喊住他的作恶,“你他妈年数白长了,惯会带坏我女儿。”

    近日来,某人成熟的心窍像是降了智。他闲散且无愧,“我说错了?本来你们仨,后来不就意外得了个她?”

    绝了,这话连谈烟听了都闹脸红。

    其实于男欢女爱上,她原本是极为被动的,更何况是生儿育女。因为她对此早有阴影。

    她和易叙毕生都不会忘记,十七年前的酷暑天,他们难以自禁地彻底堕入背德的泥沼。激情才却,他抱她起床穿衣,就在门口撞见过来讨东西的生父。

    与意料中的天崩地坼相驰,易父反应得十分冷静。

    冷静地与前妻约谈,也冷静地将易叙领走,一走便是七八年。从大学到毕业,易叙是自罚或为了移情,总之没在恋爱上拘束过。

    倒是谈烟,打那起,再难move on。

    ……

    沈读良混不吝地起身折回案边,易叙炫耀最自豪的“战绩”,三十斤的胖头,实属罕见。

    “一会儿,把它和豆腐一块烧。”他顺提了一嘴,转念又问某人,“明天几点的飞机?”

    “凌晨六点四十。”沈读良不睬他的对视,燃了根烟拿乔。

    “好早,恭喜你睡不成懒觉。”

    “同喜,有妻有女的人永远没有懒觉。”甚至夜里都不定能睡得了。

    两人话赶话一番,都见起了真章。

    “某人这次回京,必然要迈入夺股大戏的前奏。要上市嘛,你那个宝贝妈肯定要捣鬼的。”

    “任她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在灯下我不怕黑。”

    “北京这几天雾霾重,你仔细肺。”

    “你想不想偿?保温桶我都备好了,给你捎一桶回来。”

    “滚蛋!”

    嘴仗打乏了,易叙灵机一动,问沈读良,“上元节小姐”有空伐?一起来吃鱼呀,顺便教小囡拉提琴。

    “给钱,按市价给。”某人说是这么说的,还是抹身给侄女去电了。进易叙卧室后还阖上了门,格外社会人!

    傅言接电时,第一反应答的“不去”。

    沈读良一言堂,“必须来,我叫翟斯佑接你。”

    “可是……”

    他卖乖的口吻打断,“没良心,我明天就要走了。”

    这句话的收效之好,半小时后姑娘就乖乖带琴来了。

    那厢鱼刚下锅,不慌开吃,易叙忙张罗小女和她见面,“叫‘姐姐’。”

    易之可在傅言与沈读良之间转盼,不得不说,稚子总能洞察成人视角忽略的细节。于是她喊,“阿姨。”

    傅言将将要应声,沈某人纠正,“就喊她‘姐姐’。”

    她侧眸os:这什么恶趣味!

    实则易之可前不久才初见老师,琴都没碰过几回,弦谱都不认得,傅言根本不晓得如何教她。

    倒是易之然,练疲了琴,好新鲜地出主意,“姐姐我们可以合奏呀。”

    几句话,二人合拍了曲目。

    傅言开琴盒调弦,易之然蹿去书房打印琴谱。准备就绪,琴房里一个站一个坐,琴上灯光像茶里升腾的雾蒙上傅言,也蒙她一身的湖绿长裙。

    沈读良挨靠门框,指间的烟死灰复燃状。

    某一时刻,声动梁尘的琴音弹到了烟雾,更共鸣到他的心跳。两位姑娘合奏的曲子,是《少女的祈祷》。

    傅言无由低哼跟唱,琴弓上下一跌宕,余光会见他的目光。

    她倏尔因歌词,因那些字句对现实的投射,心像杨梅渥进酸汤一样涩。

    当这盏灯转红便会别离,

    凭运气决定我生死。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小孩的新鲜度转瞬即灭。

    这才奏完一曲,易家二女都呆不住了,一窝蜂撮哄到屋外看电视。易叙带谈烟去厨房,傅言埋着头,把琴妥当搁回琴盒里。

    她是那种容易因歌善感的人,眼下目中就洇满了水气,一抬眸便要露馅。

    轻轻缓缓,有人挟烟气挨近,扳过她的下颌,打量她脸颊未殆的血痕。

    傅言一会上他视线,哭了,如何也忍不了地哭。

    沈读良没言声,领她从一厢的昏光,迈入窗帘后的黑暗。隔空几尺的阑干外,就是泡在夜色里的荣府宴。他于是借此哄她,“嘘,别哭了,我带你到阳台看思南公馆的夜景。”

    傅言气声断续地,一股脑往他怀里拱,求他别说话,什么都不要问。

    “那好,我什么都不问。等价交换,你只能再哭三分钟。”

    “太短了。”她讨价还价。

    扣住她后脑的人低笑,“还嫌短。为什么你这样能哭?那晚恁长的时间都不够你哭的。”

    她慌忙轻呼,“闭嘴!讨厌!”

    枯木色系的窗帘单薄,波纹状肌理半透光,把遮罩外影影绰绰的人气放大到咫尺。

    傅言由他抱着一转,背就牢牢抵死了墙,仰首之间,他细密的吻就降下来,像火烧云吞掉荒原上的绶草。

    沈读良钳住她手腕,牵丝攀藤地缝到自己后颈。

    濡润的、骤烈的唇舌裹走她一切眼泪和泣声,他喊她,“乖囡。”

    “哭得我心好疼。”

    “二叔,我能不能和您在一起?”姑娘气若游丝地求他解惑。

    沈读良缓缓退离,眼底余热换清明,“就算你某天决定离开我,我也会护着你。我允许你占有我,但假如有天我陪不了你,也允许你属于别人。”

    顷刻间,傅言的心脏支离破碎,紧赶着拿手覆他的嘴,“我求您不要说这样的话。”

    “当然,”他重回轻佻、暴力的口吻,“以上前提不成立的情况下,我很自私,不容许你离开我。”

    眼泪再度涝起来,傅言这回决定臣服于心音,慢慢踩上他鞋尖,双手匝住他往下带,低一寸再低一寸,够她豁出去地吻到他。

    叫他立时破功,难捱且轻狂地回应。

    帘外,油盐酱醋的凡尘烟火;

    帘内,黏吝缴绕的温湿热息、相隔衣缕的体肤揉搓。

    沈读良捻她的耳珠,“我都不知道你会拉琴。”

    值得他吃味,“易叙居然比我先知道。”

    “我奏给您听的。”

    他笑着受用她姣好的羞意,“好听,往后不许给别人听。”

    手掌触及之处,姑娘的曲线俨然像琴弦一颤。沈读良换气间发问,“我回北京,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她略一思考,给的答案十分孩子气,“糖葫芦。”

    某人利落说好,却也同她谈条件,“那么这段时间,请你与那位知心同事、你的前男友,保持五十米的距离。”

    “……这太不现实了。”

    “不现实也要现实。”沈读良不容商榷,蹭到她唇上贴贴按按,“傅小姐,请理解我,一个三十八岁的男人不想树敌太多。”

    更不想树太多与她年纪约仿的敌手。

    傅言失笑,启口咬了他一下。沈读良浮浪地捏住她的脸,使她嘴巴嘬起来那种,“你是不是属狗的,惯喜欢咬我?”

    她没来得及应言,他顺势而为地哄诱,“回我家。”

    雍景苑。

    “好不好?”

    月光下,怀里人烈女心性地答,“我总是不忍拒绝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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