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乃意无疑是个直肠子。
动辄和人交浅言深,相识三分钟仿佛已过千年。她说父亲尚未腾达时,她已立志成为白富美,要么用知识改变人生,要么索性嫁入豪门。
“进口超市知道罢?沃尔玛山姆、Olé什么的,我曾经常去这些地方狩猎。”
此处只能临停,于是沈读良缓速兜起圈,并悄默声揿开冷气,右打方向盘间随口一问,“狩什么猎?”
“会去进口超市买菜的男人,必然有许多闲钱。当然,这是我年轻时的荒唐。早知读书能够使我优秀,不晓得少走几许冤枉路。其实就是这个理,女人变优秀了自有男人上赶着找你。”
她话里有话,沈读良充作未闻。
换一处车位泊停后,升足制冷马力,他再度燃着一根烟,“关于这个,见仁见智。女人自然有权利变优秀,但因为优秀靠近你的男人也不容小看。”
密室空气难流通,外加他抽吸兴致不高,几口未过肺的甸甸烟雾迅疾飘悬起来,久不消隐弥散。
庄乃意觉得头发白洗了,“沈先生烟瘾这样大?科学证明吸烟是有辐射的,每天一包半,一年下来相当于做三百次X光胸片,你知道吗?或者你真要抽的话,不如把车窗都降下来好啦。”
沈读良冷色不语,连抽两根。
烟雾稠叠的同时,冷气也飞速蓄积了。庄乃意嗓子疼且骨头酸,终于逃也似的要下车,末了不忘暗讽一句,您这车制冷效力可真好。
他同她挥手作别,“家父的车,几天前才给空调加过氟……”
“庄小姐有幸第一个体验。”
*
陈宜室约了几位搭子在家搓牌,噼啪牌声与高低笑音盈耳。
能将四季十一节,哪怕是清明节都过成新年的人,也仅有这群欢喜借牌局battle戒指珠宝的阔太太了。
其中两个是老烟枪,沈读良公事公办地晃过去,从烟盒里捻出两根分予她们。有人招呼他也抽,他混不吝笑说不了,几小时前才被女同胞教育过。
“谁呀?”
“一个说话不如各位太太中听的人。”
桌子四周迸出锐声欢笑。
他是刻意讲给沈万青听的,收效甚好,书房即刻杀出一道呼唤。
沈读良应声去,甫一进门身前就落了只烟灰缸,木制的摔不烂,倒是烟蒂死灰糟了一地。他弯腰轻巧地够起来,趁势捧着它,摘下刚燃的烟往里头磕灰。
“畜生!”沈万青不尽兴地骂。
“这词不好,骂我也中伤您。”沈读良煞有介事的姿态坐进沙发,“不过说实在的,您骂什么都不妥。子不教到底父之过嘛。”
这番利齿能牙真叫沈万青五体投地。
老卵也想不到小卵越发恣意了,他印象仍冻结在儿郎时期的沈读良,那会儿总比现在收敛好多,泰半时间是个闷葫芦,鲜少如此毒舌顶嘴。
沈万青责怪他下了同僚千金的面子,让自己成了为烂摊子埋单的人。
沈读良直言不讳,“我不喜欢她,话痨又自负。您喜欢就不要谦让了,这几年是否寂寞透顶?还是您的性能力断崖式下跌,所以力不从心?”
“混帐东西!”
其实不必说破,沈万青这些年在外头没有歇过。
人说偷情只有零次与一万次之分,在他身上最好地应验。到后来陈宜室已懒得管,把生活简化成牌桌上的十三幺,有钱有名何必撕破脸。
平息心火,沈万青告诉他,叫他和庄乃意相亲是有原因的。老爷子最近爱上炒房子了,买入未动工的房产再脱手、从中渔利。而庄父比较通晓行情,给出的建议指南百发百中。
一段生意经念完,再动之以情,“门当户对不好吗?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这遭也没想过要害你。”
言下之意,没想过害你,但我有我的市侩心。
沈读良笑,“那么老二当仁不让,不仅门当户对,而且年纪也相仿。简直金童玉女。”
“老庄表态十分中意你。”
“他高看我了,我是上不来台的私生子。”
桌案被訇然敲响,沈万青急急强调,“去你妈的私生子,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那我的生母在哪?”
“你的生母只有陈宜室。”
半截烟与缸底相碾,滋滋动静与沈读良的蔑笑共鸣。
“你为什么非要执着找一个不曾养过你的人?”
他答非所问,“那她有没有找过我?”
沈万青抬起的茶杯复落回去,半晌才答没有。
沈读良狐疑的形容,“您和她不是再没交集了吗?怎就这样笃定?”
有人执拗于一个答案,有人则遑急地扯开话题。
“傅明栋去世我还没来得及吊唁过,老夫人身子骨应当康健,回头择个时机我去上海看看她,也答谢她肯赁我们门面的人情。”
沈读良会上父亲的视线,捏住烟蒂在缸底扫烟灰,“您知道她长孙的名字吗?”
“知道,傅言,怎么了?”
于沈万青而言,名姓不过价码标签般的存在,即便他知晓同窗的孙女姓甚名谁,也不会将其和面访过他的小记者联系到一起。
换句话说,该“丫头片子”是很掉价的过眼云烟。
“没什么。”沈读良答他的话,即刻起身要走。
临到门口又被截停,沈万青过问他讯科游戏的事,以及他怎么恁疏忽大意,让辰东的匡薇安有机可乘。“要不是有新引擎当救命稻草,这桩丑闻岂不要成为M&G永久的污点?还有,甭说我太多嘴,七七八八的女人一定要处理好,不要给人留话柄。”
其实回京前,沈读良已交代合作部撂了讯科的单子,对方给出的三项数据皆不诚信。这一来讯科傻眼,辰东如意,两方次日便谈拢合作。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匡薇安由胜负欲蒙了心,之后细想才觉察猫腻,气得恨不能专机来北京diss沈读良。连环语音狂喷他,什么“不入流的奸商”“唯利是图的小人”,如此云云。
某人全没理睬,倒是反其道回敬,
“匡小姐自买营销号也不选张中看点的照片。那几件轻奢多少埋汰了你。”
就此,沈读良反问父亲,“您认为怎么个处理法最上乘?”
沈万青不响,他接言,“秘密是火,越想拿纸包烧得越狠。何况我早已名声在外,没所谓闲杂人等怎么说。欺三瞒四的反而下九流。”
话完开门,知会李妈洒扫地上的烟灰。
*
老爷子每晚定点听相声、京戏,客室里的牌桌再吵嚷也碍不着他。
沈读良替他捣鼓好Wi-Fi,调至他惯喜欢听的《赌论》,单手抄兜踱到牌桌边。
打六饼。他没窃旁人的牌,但点点手指给陈宜室出谋划策。
外人面前,二人总要上演“母子同心”的,陈宜室也就听之任之,没成想还真单钓听牌了,嘴里吃吃的笑像喷泉。
到底假仁假义,她抓牌间给所有太太们放口风,“我们家公司说是要上市了,还是到国外上市,你们说出不出息?”
“怪不得红光满面呢,以往喊你打牌死活难叫动的,想着法儿耍赖皮,今儿难得请客了。手风也好得没谁了,你说你,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陈宜室眉梢吊进鬓角里,“是的呀,自家公司上市我能不开心嘛。还有我们读安前阵子在上海忙活茶馆嘞,事无巨细都是他在打点,不日也要进公司了。”
“改头换面?”
“三十岁是男人的分水岭,三十之前如何都不作数。”
沈读良心相不疾不徐地,立在她椅边静观牌局。
早已学会聋掉半边耳朵。
下家的太太脑筋灵光,杠牌时顺提了一嘴,“那么读安在上市前占不占内部股份呀?”
陈宜室单手托腮,一张成胡的祖宗牌叫她等到花都谢,牌都快见底,不过依然有心思拉沈读良垫背,“这个嘛我倒门外汉咯,占不占的,我想不必担心罢?毕竟老大做事我是信得过的。”
语音一落,几人焦点皆黏到他面上。
某人举起咖啡,浮眉轻呷间抹身,跟那厢的相声异口同音,
“头一把庄啊,且不开胡呢。”
几分钟后,这把的确荒庄流局了。
*
三日后,沈读良登机前知会过傅言,落地开手机仍未盼来回信。
24寸行李箱被喂到撑,近乎全是给她带的东西。除开两袋糖葫芦、不负她望的克隆丝巾,还有一只Loewe的Ballon包。
为确保箱子不炸开,甚至委曲求全卸下了两件西装。
但他不晓得姑娘泡在时长四个钟头的会议中,且手机没电了,充电线马虎在家里,饶是有也暂时无暇顾及。
开完会她直接下班返家,陪奶奶钻研绍兴鸡粥的食谱了。
食材准备停当,她才懵懂想起充电。
偏生有人古怪得很,本尊不来轰炸她,叫翟斯佑当替身,数十条微信使她手机一度卡死。
沈总上飞机了。
傅小姐有空随我一起接他嘛?
傅小姐?
……
沈总下飞机了。
这是改签提前了呀。她整个僵成蠢钝儿,指腹像过期的不干胶始终黏不上键盘,在思索如何回答与他。不多时对话框又“咻”出一条新语音。
以为还是翟秘书,她没吃心就点开了,没成想是沈读良光火、炸毛的声线,
“糖葫芦全化了!”
紧跟着一个微笑表情,……死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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