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乱葬岗1

    江澄这一上山,便是整整七日。

    他们约定好会合的那个小镇建在群山之间,甚为荒僻,镇上总共也没有几个人,街道路面狭窄又不平,路边连个货郎担都没有。

    魏婴蹲在路边,望了望那座山的方向,还是没看到江澄的影子,撑着自己的双膝,站起身来,一阵头晕,晃了晃,朝镇上唯一一家茶楼走去。

    茶楼算得上是这座小镇里唯一不简陋的一座建筑了。他刚一进门,便有伙计笑着迎了上来:“喝点什么?”

    魏婴当即心头一跳。

    这些天他奔波劳累,无心修整,几乎可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寻常的茶楼伙计看到他这样的,不立刻拉下脸轰他出去已经算是极佳的了,热情如斯地上赶着招呼,未免有些太假了。

    他迅速在店内一扫,账房站在柜台后,恨不得把头低到账本里埋着,十张桌子上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人,其中不少都穿着斗篷,低头喝茶,仿佛是为了遮住什么。

    魏婴当机立断,旋身撤出。谁知,才迈出茶楼大门一步,一道黑压压的高大影子欺了过来,雷霆般的一掌击在他心口。

    魏婴撞飞了两张桌子,伙计和账房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店内那七八人一掀斗篷,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炎阳烈焰袍。温逐流跨过门槛,站到魏无羡身前,看了看地上勉强试图站起的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有人在魏婴膝弯处踢了一脚,逼他双膝重重跪地。温晁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上方,伸脚去踩住魏婴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满面残忍的兴奋:“怎么?趴下了?在屠戮玄武洞的时候,不是挺狂的吗?接着跳啊?跳啊!”

    他穿着带着太阳纹的红色靴子在魏婴的手骨上狠狠的摩擦□□,指骨不堪重负的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下一刻就要被碾断了一般。

    温氏的几个门生拉着魏婴。顺便对他拳打脚踢,而温晁和王灵娇像是在看戏一般的坐在凳子上。

    等着看戏看够了,温晁才不紧不慢道,“招了吧,江澄在哪儿?”

    魏婴自然是不会回答的,温晁又问道,“怎么,不想说?”温晁嗤笑道“不想说你也救不了他,江澄现在不过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废人罢了,你们云梦江氏,完了!”

    魏婴愤恨的眼神看向温晁,温晁还继续嚣张道,“主人死绝,你这只做狗的还不赶紧跟你的新主人摇尾乞怜啊?”

    “这样,本公子今天心情好,你只需要趴在地上,爬三圈儿,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魏婴不屑的笑笑,顺带附赠了温晁一个十分厌恶加瞧不起的眼神。

    “魏狗,你那是什么眼神?”

    王灵娇最是会察言观色,尤其是温晁的表情和语气。一句话,她便知道温晁怒了,站起身道,“温公子叫你跪下,听不懂吗?”

    魏婴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只听到一阵狗叫,没听见人叫。”说罢还问道身侧温氏的门生,“你听见了吗?”

    温晁瞬间暴跳如雷,猛地朝魏婴的胸口踹了一脚,大喊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魏婴一只手护着头部,一只手护着胸口,在一阵拳打脚踢中听到王灵娇急不可耐的声音,“温公子,之前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要卸他一条手臂,他还欠咱们一条手臂呢!”

    温晁死死地盯着被揍得七荤八素的魏婴,摇着头道,“不,不不不,卸了手臂他流血太多,死了就没意思了!”

    他喊了一声停,看向王灵娇,眼神中还透着些狠意,“我让温逐流先化了他的丹,我想听他像江澄那小子一样惨叫!”

    王灵娇娇笑道:“好啊,那我们就先化了他的丹,再砍手。”

    他们讨论的欢,魏婴却喘着粗气道:“多谢你的美意,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王灵娇道,“这可是你说的!”

    温晁鄙夷道,“死到临头了,还逞什么英雄?”

    魏婴冷笑道,“正是因为要死了,我才不怕,我还怕我死不了呢。有本事你们就折磨死我,越残忍越好。我死后必然化为厉鬼,日夜纠缠岐山温氏上上下下,诅咒你们!”

    魏婴凶狠的眼神看的王灵娇心惊胆战,但温晁却嗤笑一声道:“世家子弟从小受熏安魂的仪式,化不成厉鬼,别听他瞎说。”

    魏婴突然放声大笑,“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温公子。我又不是从小在江家长大,我是家仆之子,没有机会熏魂安魂,我若死后当真怨气冲天化为厉鬼,你可要小心啊!”

    魏婴笑的阴森,配合着他那沾满血迹的脸看上去更加令人恐惧。王灵娇害怕的拽住了温晁的袖子,却逞强道,“你闭嘴!哪有这样的事情?这人死后都化成一根根白骨埋在地里。”

    似乎是给自己打了强心针一般,王灵娇又放肆的跋扈了起来,“温公子,咱们到处抓人抓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惩戒他吗?难道就因为他胡说几句,就这么放过他了?”

    温晁道,“当然不可能。”

    魏婴心知必死无疑,反而越来越冷静,刻骨的恨意沉淀成冰冷如铁的决心。温晁看见他这幅表情,心中不快,又有些毛骨悚然,一脚踢到他小腹上,道:“你跟我装呢?你吓唬谁呢?”

    温晁转过身唤温逐流动手,王灵娇却阻止道,“温公子,这人我们好不容易抓来,就这么弄死了,岂不是有点儿可惜?我们的乐子才刚开始呢!”

    王灵娇挑开魏婴的衣领,看到了魏婴的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惊慌,王灵娇的心中生出了些许的快意。

    她看着魏婴胸口那个烙铁隔剑烫出的红痕,没有留下温氏特有的太阳纹的印记,王灵娇觉得有些可惜,手中的烙铁烤了火之后从魏婴的从那道红痕上划去。

    鲜血顺着他的胸膛流到了腰际的乾坤袋里。

    王灵娇冷笑道,“当日在玄武洞中英雄救美,可真是伤到了心尖肉啊。”

    魏婴仰头大笑,仿佛十分快意一般。温晁最是看不过他这个样子,怒道:“魏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既勇敢又伟大?”

    魏婴听着温晁的单押道,“没想到你也会freestyle啊?”(大雾)

    魏婴听着温晁的话讶然道,“没想到你,也会说人话啊?”

    温晁瞪着眼睛怒视着魏婴道,“耍嘴皮子?好!我就看看你逞英雄,硬气到什么时候!”

    “温逐流,把他给我拎起来!”

    魏无羡勉力抬头,看着这个杀了江枫眠、虞夫人、毁了江澄金丹的人,把他的脸、他冷漠的神情都牢牢记在心里。

    温家众人带着他御剑而起,小镇和深山渐行渐远,魏婴心道:“江澄就算下来,也找不到我了。他们带着我飞这么高做什么,飞到高处再把我摔下来摔死?”

    御剑飞行了一段时间,雪白的云层忽然被一道黑色的苍山破开。

    这座山散发着一股不详的沉沉死气,犹如一具庞然的千年巨尸,光是看着,都令人胆寒。温晁就在这座山的上方停住了。

    他道:“魏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个地方,叫做乱葬岗。”

    听到这个名字,一道寒气顺着魏无羡的背脊爬上了后脑。

    温晁继续道:“这个乱葬岗就在夷陵,你们云梦那边肯定也听过它的大名。这是一座尸山,古战场,山上随便找个地方,一铲子挖下去,都能挖到一具尸体。而且有什么无名尸,也都卷个席子就扔到这里。”

    剑阵缓缓下降,靠近那座山。温晁道:“你看看这黑气,啧啧啧,戾气重吧?怨气浓吧?连我们温家都那它没办法,只能围住它。这还是白天,到了晚上,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会出来。活人进到这里,连人带魂,有去无回,永远也别想出来。”

    他抓起魏无羡的头发,一字一句,狞笑道:“你,也永远都别想出来!”

    说完,他便把魏婴掀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在攫取了过多的怨气之后,蓝阮的气质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她的眉梢眼尾之间,带上了些许妖媚多情。

    她这几日一直在收集炼丹所需的药物,天南海北的跑着,没有佩剑,不能御剑飞行,蓝阮只好用古老的崂山法术,缩地成寸,去各地寻药。有时是在天山上寻找雪莲,有时是在大兴安岭的深山里找千年的山参。

    好在她在乱葬岗,灵气充沛,只要灵力有了缺失,回到乱葬岗立刻就能补充完全,反倒让蓝阮的修为更加精进一步。

    往日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的人灵力低微,修行的方法也有许多在她看来不合理的地方,于是修行从来没有用心过。没想到竟然会遇到不受控制的情况出现。

    在乱葬岗这段时间倒是少有的让她能够安心炼丹修炼的时间。这里修炼之气充沛,短短几日,蓝阮在上个世界中意外得来,因为灵气低微在灵魂中微弱的燃烧着的九天玄火,竟然也能勉为其难的到外面的世界转一圈儿。

    这也让蓝阮炼丹的工作效率得到了只得提升。毕竟炼丹要时时刻刻看着火候,这九天玄火有灵,用九天玄火来炼丹,便不需要她在一旁盯着了。

    这九天玄火据说乃是阿鼻地狱中诞生的无上冥火,于极致死亡中诞生的生命之火。蓝阮能够有幸得到这样一个火种,说来也是侥幸。

    当年的剑越宗并不是打算仁慈的将蓝阮关押在断崖就完事了。毕竟人总是对不受自己控制的东西有一种天然的恐惧。蓝阮当时虽然只是元婴的修为,在剑越宗如此大的门派看来,并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能,但坏就坏在,蓝阮作为一个分家的子弟,不仅比本家嫡传弟子还要招摇,还总喜欢和剑越宗认为的邪魔外道扯上关系。

    蓝阮又天赋极强,对别人使用过的招数几乎看几遍就明白个中缘由,学个七七八八,她还从不忌讳,只要能用得上,什么招数都会使用,这样一来就坚定了剑越宗要弄死她的决心。

    蓝阮几次死里逃生,才在一次快要被烧死的秘境中得到了九天玄火的火种。

    谁料到她根本没来得及带着这神火去惩奸除恶,就被关在了断崖上,到她死时,整整七百七十二年。

    这天,蓝阮刚刚看完了丹炉,正要回另一不知名字的殿中打坐,突然感受到风中传来的活人的味道。

    不对,乱葬岗根本就没有活物,这活人是怎么下来的?难道是为了和我抢百部还阳草?

    蓝阮身形鬼魅一般的,顺着人气飞到了山下,她宽大的衣袖一摆,一条黑色的绸子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地从袖口中窜了出来,顺着气息缠上了坠下来的那人。

    那人的浑身上下都有怨气的包裹,蓝阮身体里攫取怨气的器官忍不住的躁动了起来,她纤长白皙的手使劲的拽了一下黑色的缎子,那人顺着缎子向蓝阮靠来,蓝阮另一手呈爪状,向着来人的脑壳处抓去,却在看到那人的面容时,惊讶的卸了力。

    二人从天而降,蓝阮伸手将倒下的魏婴揽到臂弯中,叫着魏婴的名字,“魏婴,魏婴!”

    声音虽然轻,但在这渺无人烟的乱葬岗就是喘息的声音都那么明显,魏婴却只是难受的晃了晃头,没有回应。

    蓝阮看了看魏婴脸上的伤,都是外伤,但是看上去是被人打的,紧接着,她又伸手挑开了魏婴的衣襟,看到了他胸口那条还在流血的竖长的伤痕。伤痕的周围还能看得出是被烧的痕迹,蓝阮咬着牙念道,“岐山温氏。”

    又将他的衣襟撩开些,她立刻就看到了魏婴腹部那条歪歪扭扭的疤痕。蓝阮不知为何,立刻就联想到了那个跟在温晁身边像一条忠犬一样,指哪儿咬哪儿的化丹手温逐流。

    想到这里,蓝阮立刻号了号魏婴的脉搏,确实感觉不到其中灵气的涌动。

    可是,温逐流化丹怎么会留下伤痕?

    即便是留下伤痕,可这痕迹,很明显是被针缝过的,他们化了别人的丹,难道还管售后的不成?

    还在冥思苦索,魏婴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呢喃声。蓝阮连忙收了心思,一面抬着魏婴的胳膊,一只手揽着魏婴的腰,扶着他到了自己待着的一处大殿中。

    乱葬岗有一处宫殿,是当年薛重亥留下的,虽然破破烂烂的,上方连匾额都被打的只剩了小半个,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写着个洞字,具体什么名字已经不可考。

    洞中更是破旧不堪,只有一个石床石案,蓝阮因为不常在这里休息,或者说她自从云深不知处下山以来,就几乎没有休息,所以也不在乎石床是不是舒适,只在上面虚虚的盖了一层稻草。

    她将魏婴扶到石床上,找出伤药来,轻轻的涂抹在魏婴的伤口上。

    蓝阮的伤药也是在乱葬岗新配出来的,不是白色的药粉,而是草绿色的药膏,清凌凌的涂到魏婴的伤口上,他只觉得曾经痛得火辣辣的伤口突然变得清凉了起来。

    蓝阮看着魏婴皱起的眉心稍稍放松了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止身体上,在肉眼可见的地方满是伤痕,就是内伤也很重。没了内丹的魏婴根本就经受不住一群修仙之人的拳打脚踢,他的肋骨断了几条,肝脏似乎也有些受损。

    蓝阮能想到的最快的治内伤的方法,就是输送灵气。她将灵气集聚于指尖,刚要向魏婴的眉心输送去,却发现指尖的灵气散发着黑气。

    蓝阮心中咯噔一下,指尖的灵气迅速散去。

    幸好她发现的及时,这带了怨气不纯洁的灵气若是输送给魏婴,就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了。

    蓝阮努力的想要调动身体内纯净的灵气,却发现在指尖凝结的灵气始终带着丝丝的浓郁的黑色。

    蓝阮颓丧的放下手,咬了咬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考了片刻,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一个绣着云纹的乾坤袋,从里面拿出一颗五彩斑斓的奶白色的圆珠。

    若是魏婴醒着,定是会发现那颗珠子正是他们在潭州城的莳花女宅里得到的,莳花女提取的阴铁中的灵气珠。

    当时蓝湛将阴铁和这颗珠子一起装在乾坤袋里,交给了蓝阮,蓝阮只是先将那枚阴铁吸干,这枚珠子却还没有用。

    她在乱葬岗也曾打过这枚珠子的主意,想要中和一□□内汹涌的怨气,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觉得这枚珠子应该还有别的用途。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等到了魏婴。

    这枚珠子灵力充足,等到不久之后,应该就可以与魏婴的身体融为一体,充当他的金丹,为他提供灵力差遣。

    蓝阮将珠子抵在魏婴的丹田处,掌心灵力凝结,轻轻一顶,那颗乳白色的珠子便听话的融进了魏婴的体内。

    蓝阮还是觉得有些遗憾,若是她能早些到云梦,若是她能在救了江宗主虞夫人之后,能再找一找魏婴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

    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太自大了,她以为她可以掌控局面,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危害到她,却没想到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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