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云梦江氏的悲惨境遇,蓝阮一时悲从中来,不觉泪如雨下。
江宗主和虞夫人金丹俱毁,再无修真的可能。恐怕一辈子就要待在凡人的世界中。
甚至能不能活下来还把还不知道,她在乱葬岗寻了许久,那部步还阳草能不能开花,还说不定。
莲花坞被血洗,满门的弟子,现在只活下来六个人。
还有魏婴被剖丹,这颗灵气珠何时能转换成他自己的内丹还说不准。
可笑当时她还许下过誓言,亲人朋友所求善因皆得善果。结果,竟然连魏婴的家都没有守住。
她看着魏婴整整一天,看了多久,便流了多久的泪。偏她自己也没有感觉,只是觉得这一天,眼眶和脸颊都湿湿的。整整十二个时辰。乱葬岗常年阴气笼罩,天空常常是灰蒙蒙的一片,极难分辨时间,知道是什么时辰,这全要仰仗于蓝家严谨的作息时间。
亥时到时,蓝阮就极其困倦,卯时一到又极其清醒,这才知道原来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
蓝阮呆呆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才觉得眼眶痛极,只是轻轻用手摸了一下,就觉得似乎有针在上面擦着一样。
也亏得昨天没有睡,不然今天恐怕是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魏婴看上去表情放松了许多,想来那灵气珠子已经开始慢慢的释放灵气来修补魏婴身体上的伤了。不过即便魏婴天赋异禀,这灵气珠要变成他的金丹,也需要起码一年的时间。就是不知道,这一年他要如何忍得过去。
她伸手摸了摸魏婴的额头,发现伤情没有恶化之后,便起身准备去看看自己的丹炉,顺便给魏婴准备些汤药。
这时魏婴却突然呢喃了一声,从那个勉强算得上床榻的地方爬了起来。
魏婴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又痛又麻。他揉着眉心,有好一会儿都缓不过劲儿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我是死了嘛?
也是,我又没有金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普通人也肯定会死的。
可是为什么死了之后还是这么痛啊?
魏婴摸了摸身上的伤痕,更加奇怪了,伤不痛了,可是他在山中的客栈时,明明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被温晁那狗踢折了,现在竟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骨头都苏了。这是什么情况?
他揉着头闭着眼睛凝思了半晌,这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破旧的殿中。
这里看上去十分荒凉,偌大的屋中,只有几个烛台,看上去也许久不用了,灰都了几层。
屋子的角角落落遍布着蜘蛛网,整个大殿灰暗无比,看上去莫名的有些阴森。
还有他躺着的床榻 ,根本就没有铺被褥,只是铺了一层干草。接着魏婴又转头看向床榻边,竟然有一个黑衣的女子,似乎对他伸出了手来。
那女子黑色的衣袖上还有血红色的绣纹。
魏婴立刻就警觉了起来,身体弓在床上,随时准备扑出殿外去。
他脑海中又开始思绪纷飞。
这衣服是岐山温氏的校袍嘛?他怎么没有见过?
她想对自己做什么?
自己还有什么是能被岐山温氏惦记的?
“魏,”蓝阮伸手想要扶起魏婴,却看到了他警惕的眼神和紧绷的肌肉。蓝阮顺着魏婴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漆黑的袖口。
她的手瑟缩一下,含在嘴里那句未喊出来的魏哥哥,也被塞在了口中。
她低下头,不敢让魏婴看到现在的自己,她似乎是有一些变化,上次路过湖边的时候,她也曾不经意间在湖水的倒影里注意到了,她自己都有些认不得自己。
她转过身去,“你既来此处,不必担心有人对你不利,可以安心养伤。”
魏婴不知为何对这黑衣女子有一种莫名想要倾诉的冲动,按照他的性子,无论如何此时是该道谢的,可他却膝盖曲起,颇有些意志消沉道,“大仇未报,怎么能安得下心呢?”
说完这句话,又突然察觉到自己说的有欠妥帖,他立刻将腿放平,低着头道歉道,“姑娘,真是抱歉了,你救了我,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蓝阮见魏婴遭遇生平所不能见之大劫,家破人亡,又失了金丹,心中郁郁,本是该悲痛欲绝,或是发脾气,或是嚎啕大哭的时候,他本该有这个资格去怪罪这个世道不公,去怪罪任何的人,可他却耐着性子向她道歉。
看着魏婴浑身是伤,脸上不复之前的笑模样,甚至眼中,都不再复往日的光彩。可是即便如此,蓝阮不明白,为何魏婴待这个世界仍旧温和如初。
蓝阮转过头,依旧将头杵向地面,不敢与魏婴对视,怕是眼中的心痛溢出来,立刻便被识破身份。
她的声音中鼻音略浓,听上去瓮瓮的,“你若是不好好保重,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论如何,都要先照顾好自己。”
魏婴心中沉重,往日若是遇到姑娘如此模样,他定然要上前安慰一番,可是如今,他实在是没有心思去做安慰别人的事情了。
蓝阮也没有要等魏婴答应自己的意思,转身出去给魏婴端汤药。
蓝阮到了自己的临时丹药房,看了看自己炼制的丹药,最后的药材百部还阳草待到月圆之时才会开花,看着情况,大概还需几个月才能制好。
紧接着,又转头给魏婴熬药,蓝阮看着火上架着的药壶,又开始沉思起来。她刚才感觉到魏婴的身上有一阵很熟悉的气息散发出来,那气息阴沉沉的,引得她体内的灵气也躁动不堪,那熟悉的感觉,似乎是···阴铁?
不对啊,阴铁一共四块,三块在温氏,还有一块下落不明,魏婴怎么会有阴铁呢?大概是这里阴气太重,她感应出错了吧。
蓝阮摇摇头,找到一个有些破旧的碗,用引水决好好擦拭了一番,将药倒进去,又准备了一盘糕点,准备去魏婴在的那个殿中。
正要出门,想了想,还是从乾坤袋中找出一顶帷帽来。她如今气质和以前区别较大,阴气攫食过多,身上难免会泄出阴气来,如此这般,恐怕会叫人认为她修习这个世上不容的术法。
她对于修习灵气怨气倒是无所谓,主要还是担心牵连姑苏蓝氏,她还是不要回去,更不要被人认出来的好。
蓝阮摸了摸帷帽的边沿,低头抿唇笑了笑,这帷帽,还是蓝湛送她的。
她刚刚及笄之时,正逢云深不知处被毁烧大半,正是恢复元气之时,她的及笄之礼便一切从简,甚至连宾客也只有几个蓝氏的内门弟子而已。
不过她对于这及笄倒是不甚在意,倒是看到了前来观礼的众人为她准备的及笄礼。
她先是看到了蓝启仁送她的经书。她皱着眉摇了摇头,叔父总是喜欢送她这些并没有什么实用的书籍。要不是她知道姑苏蓝氏是僧人起家,她都要怀疑叔父是不是想让她剃度出家了。
不过这经书典籍一共一百多卷,她叔父抄经书向来尽心,想来也是费心抄了许久的。
接着,她又看到了蓝曦臣的礼物。是一支玉笛,据说是同裂冰出自同一块玉材。蓝阮摸着玉笛,想着蓝曦臣离家,还不知道去了哪里,心中担心不已。
却又想到当时修音律,她也是难得见到大哥哥和二哥哥两个人对上。一个想她修习清心静气,平稳灵力的音律,这音律以笛箫修行最是便捷,而另一个则是希望她修习问灵之术,问灵之术则以七弦古琴见长。
二人一人温文如玉,一人常年面若冰霜,不喜与他人交谈,这样的两个人,竟然能你一言我一语的向她说着修习音律何种乐器更好一些,让蓝阮也是大开眼界。
最后还是蓝阮实在是看不得这二人争闹的场面道,“若是心中有音律,即使是吹口哨,那也可以起凝心静气,平稳灵力之效,便是问灵也未尝不可。”
然后,她就被两个人一起凶了。
“姑娘家家,怎么能吹口哨呢?此事不要再提!”
结果,说着不要再提的大哥哥,还是不死心的送了她一支玉笛。
对了,那二哥哥呢?二哥哥究竟送了什么给她?莫非和大哥哥一样,送她古琴?
蓝阮将那些礼物翻来覆去的找了一遍,这才发现一个油纸包裹的盒子,油纸盒有一个饭盒那么大,盒上写着四个大字,“赠予吾妹阿阮”,落款写着“蓝湛”。
她有些期待,又有些疑惑,这么小,还这么轻,看上去不像是古琴啊!将油纸小心翼翼的拆开,没有损害那带着落款的字一分一毫,接着将里面的盒子打开,这才看到里面装的竟然是一顶帷帽。
她的及笄之礼,虽然她也不是特别在意别人送了她什么,可是只送一顶帷帽就太过分了吧?更何况,她还自认为云深不知处里和她关系最好的就是蓝湛了。
她带着那顶帷帽气冲冲的去静室寻蓝湛,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
蓝湛正在抚琴告慰生灵,看到蓝阮气的像个河豚的样子,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帷帽,走路一步一个坑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他停下琴音,手握拳虚掩在唇边,虚咳了一下敛了笑意。
“阿阮,何事?”
“你,你,”蓝阮瞪着眼睛看着蓝湛。他竟然明知故问,明明知道自己今日及笄,竟然只送一顶帷帽。
蓝湛起身走到蓝阮的面前,竟然好像看不到蓝阮生气的表情一般,径自的抽出了蓝阮手中的帷帽,在蓝阮的脸前比划着。
“二哥哥,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蓝阮拉住蓝湛在自己面前来回比划的手问道。
蓝湛屏住笑意,接着道,“你的及笄之礼,怎么了吗?”
蓝阮气的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指了一下蓝湛,又指了指自己,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忽又发现自己这样实在是不知礼数,又连忙放下手,挤出一个笑。
“二哥哥,那你可知道叔父和大哥哥送了我什么?”
“叔父和大哥送了什么,又与我何干?”说着,将那顶帷帽扣到了蓝阮的头上,“倒是你,既然已经及笄,日后抛头露面,还是带上帷帽的好。”
省的日后狂蜂浪蝶太多,他应付不来。
蓝阮见蓝湛不止不为所动,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她。她又不能伸手打蓝湛,只能背着身子鼓着嘴不说话。
蓝湛眼中笑意更甚,仿若冰雪消融一般,只是他迅速收敛了表情,如往常一般看向蓝阮。
蓝阮察觉到蓝湛的目光,转过头去,不让自己的脸对着蓝湛。蓝湛却也没有再追下去,只淡淡问道:“气了?”
“没有!”蓝阮又往另一边扭了扭。
“气了!”
“我没有!”蓝阮说完了话,直接向门外走去,想了想又将那帷帽戴正道,“我出去抛头露面去了,你不必寻我。”
蓝湛摇摇头,叹了口气,阿阮都已经是及笄的姑娘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气。
若是这话被蓝阮听到了,定要说他,我是小孩子脾气,你在及笄之时送我帷帽逗我就不小孩子脾气吗?
蓝湛轻声道,“你来。”
蓝阮在帷帽中的眼睛又瞪了一下,这个蓝忘机,是吃准了自己不用哄就会乖乖听话吗?怎么可能?这回她一定要硬气一次,让蓝忘机知道,她这对着他的泥人也有三分脾性!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老老实实的被蓝湛拉回去,乖顺地跟着蓝湛到了静室的角落里?
还看着角落里桌案上那个雕花雕的歪歪扭扭的玉佩,活活糟蹋了一块儿冰种好玉。还有那玉上的穗子,左右都不齐,看上去杂乱无序,也是惨不忍睹。
蓝阮用斜光扫了一眼蓝湛的手,那白皙如玉,修长有力的手指上,遍布着细小的伤痕,看上去似乎有些时日,有的已然结痂,有的已然脱落,她不由得对刚刚那个怎么都看不上眼的玉佩,登时升起了不尽的喜爱。
蓝湛走上前拿起那枚玉佩,看看上面雕着金池莲花。
他手握紧了一些,这,确实看着不像金池莲花。这种东西,便是他都看不上,当时他是鬼迷了心窍吗?怎么会想着把它送给阿阮呢?
他的手还来不及收回去,蓝阮便欢喜的掀开了帷帽,将那玉佩抱进了怀里。“这也是送给阿阮的?”
“不···”蓝湛的手缩了缩。
蓝阮就知道蓝湛肯定是害羞了,就又忍不住逗他,“怎么?莫非这玉佩不是给阿阮的?”
蓝阮趁蓝湛迟疑,一把将玉佩夺过来,在手里把玩着道,“莫非,二哥哥看上谁家的姑娘了?这是送人家的定情信物?”
“蓝阮!”果不其然,蓝湛恼羞成怒了。
“诶!”蓝阮连向后跳了两步,站在了安全的地方。“明明是你先骗阿阮的,你不可以生阿阮的气!”
蓝湛摇摇头,这蓝阮生来就是来就是来克他的。
蓝阮想起这些事,摩挲着腰际挂着的那枚玉佩,想到在云深不知处的种种。又想到了有些古板不知变通的叔父和墨守成规的蓝湛。
若是他们知道自己以怨气修习术法,想必不会容自己。即便是他们能容得下自己,她最知人言可畏,众口铄金,那些人又如何容得下自己?
她摸了摸湿润的眼底,端起药碗指尖燃起一束火苗,将碗中的药加热了一下,端到了魏婴的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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