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魏婴拉着蓝阮走到了一家卖炊饼的摊子,从他那干瘪的可怜的钱袋中掏出几枚铜板来买了几个饼。
蓝阮看了看怀中所剩无几的炒栗子,忽然有些内疚,她没想到魏婴的钱袋子竟然这么瘦,这么小。和蓝湛那个向来都沉的发坠的钱袋子一点都不一样。
这些栗子,大概能买十几个炊饼了吧?
魏婴带着蓝阮七扭八拐的进了一个小巷子,在一个墙角里,看上去极为落魄的温情就缩在那里。
这似乎和蓝阮先前在云深不知处见到的那个有些高傲的女医师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温姑娘。”蓝阮率先和抱膝蹲在地上的那个女子打了一声招呼。
“蓝,姑娘?”温情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不想让自己被别人看低,低着头偷偷摸了一把眼泪。
蓝阮方才在金陵台也听到了温宁的遭遇,看着她如今这个模样,心中也是不忍。
就是不知道金子勋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将人带走,那人还有命活没有。
“找到了。”魏婴对温情道。“走吧。”
蓝阮拦住魏婴道:“等等,你不是买饼了吗?”
“啊?”
“温姑娘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去见温公子?”
蓝阮看着温情那嘴唇发白两眼发直,几乎不成人形的样子,她猜测温情被缴了剑,大概是从岐山跑到兰陵的,想来她恐怕因为担心温宁数夜都未阖过眼,也没有吃过东西,
魏婴这才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了刚才买的那个饼放到了温情的手中,“是啊,吃点儿东西吧。”
温情只是默默的看着手上的饼,想着这些日子,阿宁有没有吃东西,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他。一时之间心如刀绞,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温姑娘,温公子看到您这个样子想必也会担心的。”
魏婴看看刚刚孩子气的蓝阮,好像突然长大了一般,突然有点老父亲般的欣慰。
“是啊,你只要吃完了这个饼,我就答应带你一起去找温宁。”
听了这句话的温情,眼神闪了一瞬,接着开始狼吞虎咽的将那张饼塞到嘴里。几乎不曾咀嚼,那样子不像是在吃食物,更像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一般,被逼迫的。
蓝阮看不下去,拐到了外面的街上,同街上的商贩处买了一个水袋,又让商贩装了水,这才转回魏婴他们在的小巷子里去。
“阿宁他们在哪儿啊?”温情费力的吞下了有些剌嘴的饼,抬头问道。
魏婴故作轻松道:“穷奇道。”
穷奇道是一座山谷之中的古道。相传,此道乃是岐山温氏先祖温卯一战成名之地。数百年前,他与一只上古凶兽在此恶斗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将之斩杀。这上古凶兽,便是穷奇,惩善扬恶,混乱邪恶,喜食正直忠诚之人,馈赠作恶多端之徒的神兽。当然,这传说究竟属实,还是岐山温氏后代家主为神化先祖而夸大的,那便无从考据了。
经历数百年,这条山谷已从险峻要道变成了一处歌功颂德、观光游览之景。射日之征后,众家瓜分了原先岐山温氏的地盘,穷奇道也被兰陵金氏收入囊中。原先山道两侧高阔的山壁上凿刻的都是大先贤温卯的生平佳迹,兰陵金氏接手之后,自然不能让这些岐山温氏的光辉往事继续留着,正在着手重建。重建的意思,就是要把整个两侧的高山壁画凿得干干净净,尽数清空,刻上新的图腾。当然,最后,必须还要改个能凸显兰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而这些苦力,自然没有比射日之征后便沦为丧家之犬的温家战俘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我就知道,我不应该离开他的。可是我没办法啊,他们把我调到了别的城,等我回来的时候,阿宁和他们都没了。我就知道我不应该放他一个人的。”
魏婴笑着安慰:“你要相信他,他可以的。”
“先喝点水吧。”蓝阮将手中的水袋递给温情,看着温情难过自责的样子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才好。
他们未时初出发,戌时末才到了穷奇道。夜里又是暴风骤雨,绵绵的大雨似乎昭示了一个不平静的夜。蓝阮只觉得心中惶惶,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夜里极黑,既不见星月之光,又有大雨模糊视线,蓝阮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拉着魏婴的胳膊往前走去。
温情却一眼就看到了前方佝偻着身姿的那个老婆婆,她扛着一面大旗,背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幼子,在雨中正是当时在大梵山见过的那个。
“婆婆!”温情急忙跑向了那位婆婆。“婆婆,四叔他们呢?阿宁呢?”
“阿宁?”那婆婆一听到阿宁二字,泪水便混合着雨滴一起潸然而下。
她缓缓的转身,看向了一处山谷,温情魏婴和蓝阮皆顺着她视线所及之处跑去。
这里似乎是一个犯人的收押所一般,高高的瞭望台,两侧架着火把,门口还有金氏的门生在巡逻。向火光处望去,便能看到山道中负重而行的数百身影。温情刚一到达门口,便被两个穿着蓑衣的金氏门生拦了下来。
“站住!你是打哪儿来的?”
“谁让你在这儿乱闯的?”
温情慌乱无措,只答道:“我找人。我找人。”
“我管你找人还是找鬼,走!再不走我,”
这个时候,那金氏的门生看到了站在阴影处眼神阴冷的魏婴,那金氏的门生被盯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要去阻拦温情。
三人就这样冲了进去。
里面的氛围压抑,几个金氏的门生正拿着鞭子穿着蓑衣站在一旁,监督着一大帮衣着单薄满身是伤的温氏门生做工。那些温氏的门生一语不发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用阴铁炼造的那些不说话,不反驳只知道乖乖的服从命令的傀儡。
温情拉着一个人,便问那人,“看见阿宁了吗?”
可是那些人都只是摇摇头便继续去做工,仿佛没有丝毫的感情一般。
温情在雨中喊着温宁的名字,声音凄厉,却始终不见有人回应。整个山谷都没看到温宁的踪影。若是温宁在这里,这时听到温情的叫声也该自己出来了。
“把所有人都给我叫过来!”魏婴怒喝道。
不多时,那些在穷奇道里已经被逼的畏畏缩缩的温家修士们都聚集道了一起,却始终不见那个面容如玉,却有些天真呆萌的小公子。
温情问道:“这几天新送过来的温家修士呢?”
金氏的督工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魏婴不耐烦的抱着胳膊看着他们,这时一人才被推上了前来。
“这几天,有没有送来几个温家修士?其中有个人说胡结结巴巴,看到他了吗?”温情又一次问道。
那人说话打着颤道:“这里所有的战俘都是温家修士。每天都有新送来的,都在这儿了。”
“我就知道,他一定在这儿。”
那金氏的督工垂着眉,偷偷瞥了一眼如同罗刹一般站在一旁的魏婴,断断续续道:“三天两头就有人在这里要修士,我看是自己跑了。”
话音刚落,温情便反驳道:“他不会跑的!婆婆她们都在这儿,阿宁不会自己跑的。”
魏婴满是怒气的问道:“你是说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都,都在这儿了。”那人看着魏婴极具压迫的气势,说话都打起了颤。
“都在这儿了?”魏婴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魏婴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说的,所有活的都在这儿了,那么其他的人呢?”
温情身体晃了晃。
与“活”相对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那金氏的督工看了看蓝阮,依旧不吭声,直到魏婴取下了腰间的笛子,那些人一看到陈情,便慌张的跪倒了地上求饶。
“公子,公子,饶命啊!我说,我说,温家人的尸体都被扔到那边的山谷里去了。我,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不管我们的事啊!”
魏婴一把提着那人的领子将他拉起来道:“带我们去!”
他们到达了那些人说的山谷。山谷几乎被尸体填满,有些填不下的,便几个几个的叠在一起,那些人的死状各异,甚至有些人衣不蔽体就横尸在了山谷中。
温情飞扑到了山谷中,拉着每一具尸首看他们的脸。她心中又纠结又悲愤,既希望下一个看到的人是他,又希望不要在这里找到他,
或许他就可以相信正如那个金氏的人所说,阿宁逃走了呢?
魏婴转头对蓝阮道:“阿阮,你在这里乖乖等着。”说完将陈情放到她的手中,便跟着温情冲进了那个尸谷中。
几乎找遍了整个山谷,温情才终于在一处寻到了温宁。他头发披散,脸上满是伤痕,甚至他的腹部,还插着一柄招阴的旗子。
温情抱着温宁的身体痛哭着,原原本甜美的脸哭的面目扭曲,变得很丑,很难看。但是,当一个人真正伤心到极处的时候,是绝对没有办法哭的好看的。
温情所坚持的高傲,在看到温宁僵硬的尸体前,被杀的片刻不留。她是岐山最好的医师,可是她救不了温宁。
“怎么样?人找到了?”
“还能怎么样?金公子走以后,人都扔那儿好几天了,就算当时没有死,现在应该已经臭了。还愣着干什么?等魏无羡和那两个娘们儿来找晦气?快走,走啊!”
一人拉住他道:“可是,先等等,金公子吩咐过,这儿都是试炼用的东西,必须要好好看管,我们这么一走万一怪罪下来。”话音未落就被方才那人扇了一巴掌。
“现在是命重要还是那几个人重要?”
“我看,干脆把那几个人杀了算了,这样就不会把我们做的事情说出来。”
“那还等什么?先杀了再说。”
几人商讨了片刻,便目露凶光,拔出剑来,一霎时,数名温氏的战俘便死于剑下。
少时,落雨声中竟然传来了笛子的声音。在他们眼中,这鬼魅的亲生,带着鲜红穗子和玉坠的黑木笛子,还有掌控着他的黑衣青年,早就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噩梦。
那些正在杀人灭口的金氏督工们,应声转过头来,看到黑衣青年和他身上缠绕的煞气,纷纷扑到在地,哭喊着让魏婴饶他们一命。
“你们将招阴旗插在他们的身上,是为了召什么样的邪祟?还是,在炼就什么样的邪门功法?”
“谁杀的人?”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似乎不带情绪也没有动怒,而是在思考着什么。正跪在魏婴对面的那个督工似乎心存侥幸,嘴硬道:“魏公子,这话您可别乱说。这儿可没人敢杀人。”
立刻便有人应声附和道:“对,每一个是自己干活不小心,从这山壁滚下来摔死的。”
“是啊,是啊。”
魏婴压低了声音,问道:“没有人敢乱杀人?”
那些人却没有听出魏婴声音中隐藏的怒意道:“对对对,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绝无虚假!”
魏婴微微的低下了头,不让对面的金氏督工们看到他眼底血红的怒意,“哦,我明白了。因为温氏,因为他们不是人,所以说,这里没人敢乱杀人,是这个意思吧?”
那督头偷偷抬头看了魏婴一眼,方才他的心中正是在想这句话,竟然就这样猛地被人戳穿了心中所想。
“还是你们真觉得我会分辨不出来?”
众督工哑然,这才发觉似乎大事不妙,头皮发麻,背脊发寒,督头嚅嗫道:“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眼下正交好,魏公子,您可不能······”
魏婴勾了勾唇讶然道:“你很有勇气?你是在威胁我吗?”
此话一出,督工们又连忙磕头求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魏婴敛了全副表情,冷淡道:“既然你们不肯认,那就让他自己来指认吧。”
督工们还在求饶,魏婴却再没有耐心等他们扬起手中的鬼笛陈情,笛声一起,他身后山谷处便有一身影飞奔而来。
蓝阮正手足无措的看着抱着温宁冰冷的尸体痛苦的温情。魏婴去找那些督工了。让她看着温情一些,可是她向来不擅长安慰别人,
说来她真正和人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是来了这个世界这几年,前八百年都被关着,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儿都没见过,更别提是个长相可人的姑娘在她面前哭了,她怎么知道该如何是好?
嘴张张合合了几回,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尴尬的闭了起来。想了想,要不然拍拍她的肩?大概也算安慰吧?
边踌躇边慢吞吞的向温情靠去,刚走近了,温情怀中的温宁却突然睁开了双眼。那眼中没有丝毫的眼白,直勾勾的,恰被蓝阮看了去,冷不丁的连在乱葬岗见惯了大场面的蓝阮都吓了一跳。
接着,那具本该变成了尸体的人便从温情的怀中弹了起来,就那样直挺挺的站了起来,向山谷外跑去。
蓝阮料定必然是魏婴控制了温宁的尸体,因为担心魏婴,更是因为如果温情不抱着温宁哭的话,她更不知道该对温情说什么了。于是她匆匆的丢下了一句:“温姑娘,我帮您看着温宁。”便仓促的离开了。
虽然就这样丢下一个姑娘家在雨中哭泣不是很人道,但是貌似她就呆呆的看着姑娘哭更不人道一些。
蓝阮甩掉了心中的负罪感,快速的赶上随着笛音飞一般离开的温宁。笛声凄厉甚至有些劈音,蓝阮听到逐渐清晰的笛声更加的担心了。
那温宁嗖的落地,满脸血痕的站定在了魏婴的身边,跟随着笛音的控制,一脚一个金氏的督工,打法极其猛烈,几乎无人能拦得住他。
“魏婴!停下!”场面一度非常混乱,蓝阮扫视了一圈,这温宁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并不受魏婴的控制。
魏婴听到蓝阮的声音,果然停下了动作,望着温宁,他也诧异了一瞬。
“怎么会这样?温宁怎么会不受控制?”
眼见温宁越打越狂躁,魏婴的笛声也由激烈转向平和,希望能够控制如今暴虐的温宁。蓝阮则是直接飞身上前拦住了温宁的动作,可是投鼠忌器,蓝阮不敢伤到温宁,甚至连希夷都不敢拔出鞘来,唯恐在这个伤痕满满的尸体上再添上新伤。
可是越打越奇怪,温宁这个没有意识又极度狂暴的状态,与魏婴控制的所有鬼魂阴尸都不同,“魏婴,温宁似乎没有死!”
“他像是被夺去了灵识。”
可是说这样的话于事无补,此刻的主动权并不在魏婴的手上,他即便是控制笛声,也没办法控制温宁的行动,这个往日唯唯诺诺只听姐姐的话的温琼林,今日彻底的失控了。
蓝阮空翻躲过了温宁袭来的手,落地之事顺势拉住了温宁的胳膊,从他的手腕中将多余的怨气扯了出来。
温宁骤然失了这股操纵他的怨气,仰天长啸,力气之大几乎将蓝阮娇小的身子弹开。一瞬间,温宁身边的雨似乎都停滞了。温宁将那无处释放的力气全部耗尽,便倒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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