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婴抱着蓝阮好一会儿,似乎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一般,今天的事情,不论是师姐要成亲,还是江澄的一番话,似乎都在将他推上一个孤家寡人的身份。
可是他本来是世家公子人人都愿意交好的存在,无论是谁都同他相处的融洽,他自己也是闹腾的性子,他最是受不了孤独寂寞和无人理解了。
他放开了蓝阮,两人并肩在泥塘的旁边席地而坐,看着天上灰蒙蒙的天,没有一颗星星,乱葬岗的天是这样的,白天还好,到了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全都出来,怨气肆虐,这里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总是被罩在一层薄雾里。这样的气氛似乎很不适合浪漫。
可是魏婴今天真的有好多的话想说。
“阿阮,你不会离开乱葬岗吧?”
“为什么这么问?”蓝阮好奇的看了魏婴一眼。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不敢说处从江澄那里听来的话,蓝忘机被罚跪了半个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他不敢比较自己和蓝忘机哪个在她心中更重要一些,或许不是不敢,而是他知道答案根本就不会是自己。
“就是,有感而发,乱葬岗确实苦了些,还总是吃你不喜欢的萝卜。”
“可是大家人都很好啊!虽然一开始和大家都不熟,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温情的家族是很温暖的地方。”
本来就是吃醋撒娇成精的魏三岁,听了这话,顿时就恼了,“那我呢?为什么不提我啊?”
“你啊?”蓝阮顿了顿,撇了撇嘴,坏心的看着魏婴的嘴越撅越高,才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孩子气,不够成熟,想一出是一出,听风就是雨。自以为是,总是擅自拒绝别人的好意。”
每说一个词,魏婴的脸色就难看一份,几乎都要和地里的淤泥媲美了。这简直是将他说的一无是处,而且又蠢又坏又幼稚了。
这时蓝阮看高兴了,才话锋一转笑道,“可是魏婴你其实很温柔啊,我做什么你都会顺着我,甚至还和我一起疯一起闹。又很在意别人的情绪,有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扛。”
如果说蓝湛是不动声色的偏爱,那魏婴就是肆无忌惮的宠溺。
魏婴才听的心里舒坦了一些,蓝阮又继续说,“但是我必须要批评你一点。今天在镇里,阿离姐姐也同我讲,说你有什么都喜欢自己扛着,她觉得有我在你能对我袒露心扉。可是你也从来什么都不对我说啊!你这样不想让别人担心的做法才让人担心呢。”
魏婴神情有点儿古怪,似乎是强忍着什么,他喉间有些哽咽,于是使劲压了压,说起了与蓝阮的话完全无关的话,
“这段话如果能换个称呼就好了。”
“嗯?什么意思?”
“叫魏婴太生疏了,若是能叫的再亲密一些就好了。”
蓝阮目瞪口呆,魏婴却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接着又摇了摇头,“不对,再过几个月,就该改口叫夫君了。现在换不换称呼都无所谓了。对吧?”
好好的聊天赏月互诉衷肠的时间,本来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就被魏婴这个憨憨给打断了。
蓝阮好不容易说了这么感人至深的话,就连自己都快要被自己的话感动了,结果听话的人却没给她应有的回应。
她憋了一口气,在他的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成功的看着魏婴皱起的脸,她这才泄了气,认真的想了想。
想一想,魏婴这反应也正常,难不成自己是想看他抱着自己的大腿痛哭流涕?还是说看他心如刀绞疯狂杵地的模样?都不是,所以他这个表情才是满分。不会给双方带来负担。
“对不起!”虽然觉得自己掐他做错了,可是道歉的时候还是很蛮横,好像说的不是对不起而是,“你大爷”一样。
“为什么?”
“啧!没什么!快来帮我种莲子啊!”
“哦哦,种莲子!种好了莲子我们阿阮就不用再和萝卜汤了。”
而默默来了后山准备看看魏婴情况如何的温情,看了这两个人的交流,不自觉的露出了姨母般的微笑,转身离开了。
刚才她收拾完了碗筷,一出门出来发现温宁蹲在地上对着阿苑,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翠绿的碗,那碗一看就造价不菲,和他们乱葬岗用的最普通的陶碗简直云泥之别。于是本无意留在那里听温宁和阿苑讲话的温情,看着那个明显不不属于乱葬岗的碗,留在了原地。
“诶?这是什么呀?”
“这是藕汤。”
“藕?什么是藕啊?”
什么是藕?这事儿温宁也解释不清楚。“藕就是,你要尝尝看吗?”
见阿苑乖巧的点头,温宁这才松了一口气,从碗中舀起一勺汤送到阿苑口中。
不知什么是藕的阿苑,自然也不可能喝过藕汤了。江厌离做饭又是高手一般的存在,只抿了一口,阿苑便高兴的歪着头,“好好喝,再来一口。”
看着阿苑喝汤高兴的模样,温宁就好像自己也品尝到了汤的味道一样。“好!小心一点,把藕嚼烂了再吞下去。”
藕不比萝卜,炖了汤软绵绵的,一入口就化了,藕永远都是这么脆生生的样子。
阿苑点着头,坐在石阶上,因为喝藕汤甚至还高兴的甩着腿。
“嗯嗯,好好喝,再来一口!”
温情嘴边带着笑意,看了好一会儿才敛了笑意假装雅俗的走上前去。
“藕汤?哪里来的藕汤?”
温宁紧张的站起身来,不知道该把那碗汤藏到哪里好。
“阿宁,你有事情瞒着我?”
温宁纠结了半天,才道,“江宗主和江姑娘来了。”
听到江宗主三个字的时候,她就愣怔了片刻,又极快的强迫自己忘掉那两个字,打起精神来。
她说今天一个个的都这么反常,一个不吃饭也就算了,毕竟她经常不吃晚饭,但是今天突然想到去后山刨地。一个无心吃饭又不停的戳菜,最后又说要种藕。
她这才打算去后山看看这两个人有没有事儿,不会抱头痛哭吧?
见这两个人兴致勃勃的种藕,她这才放下心来,却油然而生了另一种惆怅。
孤独的只有我,我竟然去看他们唱情歌!我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吗?
自打有了这片莲塘,当然莲塘是只有魏无羡才这么称呼的,蓝阮更愿意叫它,“烂泥滩”。
“莲塘。”
“烂泥滩。”
“这种的是莲藕,怎么能叫烂泥滩呢?对藕多不尊重啊?”
“等什么时候长出藕来,我就不叫它烂泥滩了啊!”
有道理!蓝阮又赢了一局。
总之有了这片烂泥滩之后,原本极其爱往山下的镇子里跑的蓝阮和魏婴,很明显的就被这片泥滩拴住了。整日都盯着这片池塘。
而且别看蓝阮虽然管这片莲塘叫烂泥滩,其实最上心的人就是她了。每天不眠不休的盯着莲塘。一会儿觉得是土的问题,特意从十几里以外专门抗了土回来。一会儿觉得可能是肥出了问题,当初在岐山都没挑粪的蓝阮,硬是换了三种肥料。那从外面带回来的牛粪马粪一大堆,甚至还去偷过夜香。活生生的把一个附庸风雅的高门小姐弄成了夜香郎。
日子直过了一个多月,都快到了江厌离的大婚了,当时见江厌离时买的莲子,依旧没有发芽。
蓝阮又觉得是水的问题,已经下山去挑水去了,还坚决不让魏婴跟着,说是他去了就显得自己心不诚了,莲藕大仙会生气的,生气又长不出来了。
魏婴摇摇头,阿阮种莲藕种的都魔怔了。原本不信神不信鬼只信自己的那个无所畏惧的少女,竟然被这莲塘逼的信起了什么莲藕大仙。她就是去拜灶王爷也比莲藕大仙靠谱吧?
魏婴都有些看不惯这片烂泥滩了,坐在泥滩边子上,拿着一根树枝,直戳着里面的泥,“为什么一点苗头都没有啊?我好歹自小在云梦江氏长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没种过藕好歹摘过啊。怎么会连个藕都种不出来呢?”
他手里的树枝又往那堆泥里戳的用力了几分。“一定是你不好对不对?不想让我和阿阮种出藕来?”
蓝阮这时正挑了水上来,她套着魏婴的长袍,矮小的身子整个缩在长袍里,挑着两担水的模样活像被雇佣的童工。
她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魏婴坐在泥塘旁边,一边还不闲着,拿树枝使劲戳着里面的泥。她愤怒的大喊一声:“别动我的宝贝莲池!”
从烂泥滩,到宝贝莲池,这是得受了多大的刺激啊!
这时温宁从蓝阮的宝贝莲池旁边路过,惊奇道:“公子!你,你看!”
那泥滩里竟然冒出个小芽芽来,不过一寸高,但是绿莹莹,生机勃勃的样子。
魏婴正要扑上去看,蓝阮也挑着水在赶来的路上,谁知道一个小小的身影竟然在此时爆发出了极大的潜力,赶在两人之前率先扑到了泥滩里,满脸好奇的将那个才冒出一点小芽芽来的可怜的种子整根薅了起来,还疑问道:“这是什么呀?”
看到阿苑手中的那根小芽芽,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变成了这幅可怜的模样,蓝阮和魏婴都瞪大了眼睛,蓝阮肩上担着的水桶都摔在了地上。水流了一地。但是她此时没空理会这些,大步的冲向了她的宝贝莲池。
魏婴的动作更快一些,他从地上窜了起来,走到了阿苑的身边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那个小嫩芽,怒气冲冲道:“你干什么?”
魏无羡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他在乱葬岗向来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被温情说也不恼,四叔指使他去卖萝卜也不恼。偶尔闹些小脾气的样子,阿苑也并不害怕。可是今日他这暴怒的模样,一下子就吓到了阿苑,阿苑撅了撅嘴,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嚎啕大哭了起来。
魏婴没空理他,看着手里那根才刚刚崭露头角的小芽芽,眼神带着愤懑和失落。
蓝阮这时才走了过来,她拉过阿苑,蹲下身子对着他,“阿苑没事的,魏哥哥不是生你的气。”
她温和的说完这句话又转过头,“阿苑还小,你别对他发火。”
“阿苑,没事儿了,去找姑姑,去吧。”
阿苑还在啜泣着,温情也听到了阿苑的哭喊声,从屋中走了出来,将阿苑揽在了怀里。
看阿苑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蓝阮才叹了一口气,从魏婴的手中拿过了那个还没来得及生长的小芽,转身进了伏魔洞。
魏婴呆呆的看着蓝阮离开的背影,正要跟进去,温情开口了。
“阿苑他还小,你不要怪他。”
魏婴捻了捻手中那小芽留下的泥土,然后弹了弹,怅然若失道:“没事,看来是天意吧。”
他跟着进了伏魔洞,不出所料,蓝阮果然坐在床上偷偷的抹眼泪,那种害怕被外面的人听到,连哭都要抑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模样,再对比方才在外面安慰阿苑又安慰他的模样,看的魏婴的心像是被谁紧紧的攥着,那人一边使劲,一边又透露着一种深沉的温柔,让他喘不过气来,又不想被放开。
“阿阮。”
他只叫了个名字,蓝阮就一惊,连忙抹了一把眼泪甩了鞋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阿阮。”魏婴的声音温柔低沉,带着宠溺和无奈。
蓝阮依旧不理他,捂着被子,还将手堵在嘴里,不让自己的哭声被人听见。
但是那闷闷的,嘤嘤的声音,一下下的敲击着他的心脏。是啊,对那莲塘感情最深的是阿阮,最用心的也是阿阮,这些日子丝毫不见莲塘里的莲藕有动静,她急的嘴里都张了好几个泡,日日都不吃饭就守着那片池塘,比对待自己的孩子好要用心。
他都要对那片池塘吃醋了。如今刚刚有了个苗头,就被毁了,阿阮肯定是那个最伤心的人。可她还要哄阿苑。她和之前有些娇俏可爱有些任性的世家小姐的模样相比,她似乎成长了好多。可是正是这样迅速的成熟,反而更让魏婴心疼。
那躲在被子里嘤嘤的呜咽声,他一刻也听不下去,拉着蓝阮抵在被子边缘的手,掀了她的被子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
“阿阮。”语气中的疼惜和怜爱几乎都要溢出来。
对于蓝阮来说的最后一道遮羞布被扯了下来。她放弃去拽被子,泄气的把头埋进了魏婴的怀里。魏婴也不说话,只是轻拍着蓝阮的背,让她慢慢的缓过来。
好一阵儿,魏婴的衣服,里衣中衣加外袍一共五层,都透过了湿意,蓝阮才终于停了下来。
只不过哭的久了,还是带着抽泣,身子都一抽一抽的。
“对,对,不起。”
他拍着蓝阮的手没有停顿,依旧温和。“阿阮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是为了这衣服吗?这衣服不值钱的。”
蓝阮摇了摇头,“莲藕,我,种不起来。”
魏婴笑了,摸了摸蓝阮的头,“这又不是你的错阿阮,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蓝阮却很固执的反驳道:“是我的错,会不,会不会是,乱葬岗,不适合,种莲藕呢?”
“不会的,阿阮,已经有一个长出来了,证明你的方法是正确的。”
蓝阮点了点头,又努力的呼了几口气,想要把自己的气息捋顺。
“魏婴,你想阿离姐姐了?”带着问号的句子,说出来确是一句肯定句。
听到蓝阮提起江厌离,魏婴这时摸着蓝阮后背的手才陡然停了下来。他故作镇定的道:“不想,我若是想了,便是偷偷溜回去也能看的。”
“那我们,偷偷溜去金麟台吧!”
“为,为什么?”
“阿离姐姐大婚之日,你若是她这一面都见不到,岂不是毕生的遗憾?”
这话说完,魏婴连将蓝阮抱在怀中这个动作都放弃了,他放开蓝阮,转过了身,“说的轻巧,谈何容易?金麟台本就守卫森严,那一日必定更是严防死守。对我更是避之不及,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偷溜进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蓝阮这时呼吸已经平复了,转过头认真的看着魏婴。“魏婴,尝试了不知其可否,可是不尝试,永远都没结果。我不希望你一直留着这个遗憾。”
魏婴这时才动了动,“可以吗?我还可以,见一见师姐?”看一看她穿上大红的嫁衣,看一看她出嫁时的样子,看一看金子轩那厮会不会好好待她。他还,可以吗?
“唯有尽力一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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