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阮守着金子轩整整三日,只能偶尔分出一丝心神想一想乱葬岗如今如何了,可是在乱葬岗被困于床上的魏婴却几乎无时无刻不想着蓝阮。
不是旖旎的想法,而是爱恨交织的痛苦。
他的眼前都是大红喜服的颜色,看着这些红色的喜服,他一面觉得如今蓝阮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是自己唯一的支撑。可是他另一面又升起了对蓝阮的恨意,为什么在他痛苦的时候,她不陪着自己?为什么她此时不在乱葬岗?她是,去找蓝湛了吗?
魏婴躺足了三天,温情算的确实不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三天一过,他就能动弹了。先是手指,然后是脖子,四肢,等到全身都能动弹了之后,他搜的一下从床上一跃而起,静默的看了好一会儿床上被他揉的皱皱巴巴的喜服,眼中满是纠结,最后终于还是将那个绣了一半红梅的盖头揣进了怀里,冲出了伏魔洞。
那群温家的人们这三天似乎也没合过眼,沉默的坐在那间大棚子里,围着桌子作者,魏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路狂奔,冲下了乱葬岗。
一口气冲下山后,他站在荒野之中,喘着粗气,弯腰双手撑住膝盖,好容易才直起腰,然而,看着那杂草丛生的数条道路,他又不知道该向哪里走了。
似乎,天大地大,他却已经无处可去了。
乱葬岗?他刚刚才从上面下来。
莲花坞,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去了。
找阿阮?恐怕云深不知处更不可能让他进去。
金麟台?
三天已过,这时再去,能看到的,怕是只有温情的尸体和温宁的骨灰了。
他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这个念头,他这三天也无数次的否决过,可是还是反复出现着,挥之不去。
温情和温宁自己走了 ,也许,其实他心底对此事庆幸的,因为这样,他就不必为难究竟应当做什么抉择了,因为他们已经帮他做了。
他的愿望一开始就很简单,想要恣意潇洒的活着,后来,他想着和阿阮过平淡的日子也好,总归,似乎在他的想法之中,无论是救温宁,还是留在乱葬岗,似乎都变成了他善心的捎带。
魏婴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低声对自己吼道:“想什么呢?!”
脸上火辣辣的,终于把这个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转而改想,无论如何,好歹要把温氏姐弟二人的骨灰尸体拿回来。
于是,他最终还是朝金麟台的方向奔去了。
蓝阮又一次将灵气汇成一股,注入了引魂灯之中,看着那近乎熄灭的小火苗重新燃的旺盛了一些,她才收回了手。
“怎么样,阿阮?”金子轩的魂魄,蓝阮足足用灵力滋养了七天,这几乎与逆天改命也无异的做法,极其损耗施术者的灵气,更何况她要救的人,还是个修为颇高的修士。
蓝阮摇了摇头,将颤抖的右手背到了身后,“无碍,我本来就以修习怨气见长,灵气的消耗对我而言并无大碍。”
她其实只是逞能而已,当初在乱葬岗吸食的魔气虽已炼化,可终归邪性太过,只能依靠在云深不知处修得的至纯的灵气加以压制。将灵气都渡与金子轩,她自己控制怨气就更加不易。
“阿阮,若是会伤害到你,还是放弃吧。我们不能拿你来冒险了。”虞夫人拉着蓝阮的手,抿了抿唇,最后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手心手背与她而言也都是肉,伤了哪一个,她都一样痛、
“我真的没事,姨母。”蓝阮看了看窗外渐渐晚下来的天,“今日按理说就是守卫最薄弱的一天,姨母,我还需最后问你一遍,叫阿离姐姐前来,真的不后悔了吗?”
虞夫人咬了咬牙,“交给阿离全权决定吧。”
“好。那我便去了。”
“阿阮,注意安全!”
“嗯。”
蓝阮没有回头,出了院门,御剑前往金麟台。
这里果然如蓝阮所料,因着是金子轩头七之夜,修仙者避讳这一日,所以金麟台上很是安静,与她前些日子前来那人头攒动,嘈乱纷杂的模样完全不同,也没有了重重的把手。蓝阮警惕的私下搜索了半天,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她便朝着金子轩停灵的地方走去。
魏婴这时也赶来了金麟台,这里没又他想象的重重把守,四下搜寻了半天,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可他本来应该是要将温情和温宁的尸骨带回去的,鬼使神差的,他竟朝着金麟台后的寝殿走去。
像一个幽灵一样的在金麟台后方的寝殿群中游荡着,见人就躲,无人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些什么,该怎么找,但是,当一阵哀婉的哭声传来时,他的脚步一僵,内心有个声音催使着身躯朝声源处走去。
哭声是从一间厅堂样的建筑中传来的,魏婴无声无息的潜到门前,他躲在不远处的石雕后面,朝殿内望去。
堂中置着一具黑沉沉的棺木,棺木之前,跪坐着两个白衣女子。
左边那个女子身形孱弱,这个背影他绝不会认错,从小到大,他被这个背影的主人背过无数次。
是江厌离,她正跪坐在一个蒲团上,愣愣的盯着面前那具黑得发亮的棺木。
右边的那名女子低声道,“······阿离,你别坐了,快去休息吧。”
江厌离摇了摇头。
听声音,右边这女子是金子轩的母亲金夫人,魏婴小时候,曾见过她带着尚且年幼的金子轩来莲花坞玩儿,后来也在各种宴会场合上打过照面。
这是个和她的好友虞夫人性子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十分好强,声调总是扬的高高的,可刚才她说的这几话,声音却又低又哑,显得很是苍老。
金夫人又道:“这里我守着就好了,你不要再坐下去了,会受不住的。”
江厌离的声音还带着轻轻的啜泣,她道,“母亲,我没事,我想再坐一会儿。”
半晌,金夫人缓缓站了起来,“你这样不行,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她应该也在这里跪坐了很久了,腿脚发麻,站起来后身体微微一晃,却立刻稳住了,转过身,果然是那张轮廓有些刚硬的女子的面容。
魏婴记忆中的金夫人,雷厉风行,神情傲慢,周身贵气,金光灿灿,容貌保养的极好,瞧着十分年轻,说是二十如许的人也有人信,而此时此刻,魏婴看到的却是一个一身素缟,鬓染白霜的普通中年女人,没有心情化妆,脸色灰白,嘴唇上起这一层死皮。
她走过来推门而出,面目冷然地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似乎想做成如往常一般的威严的表情,可是这口气还没吸完,她的眼眶先红了。
魏婴躲在石雕后面,看着金夫人转身出了门,心中涌出一种想要冲过去问一问师姐是否怨他。
可是他又清楚得很,怎么可能不怨?即便是温情和温宁来金麟台请罪,可是操纵温宁的人是他,将一个凶手的剑折了,凶手却依旧逍遥法外,怎么可能平息受害的人的怨气?
他的师姐成亲不过一载,金凌才刚刚满月,她的夫婿就被他害死,师姐怎么可能不怨?
与其如此,不如就抱着这样侥幸的心思,不见师姐好了。
魏婴正愁思百转,踌躇不前的时候,他朝金子轩停灵的那间厅子看去,竟看到一个穿着极不合身的金氏校袍的女子如鬼魅一般的蹿进了厅中。
她不知撒了什么进去,里面的烛火摇曳了几分,接着,除了江厌离之外的婢女小厮们竟然瞬间倒地不起。
可是即便是她身形再快,还做了伪装,魏婴还是瞬间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阿阮。”
她不知和跪在那里的江厌离说了些什么,江厌离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一些。魏婴似乎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江厌离说了什么,“不愿,莫要再提。”之类的话,似乎有金氏的弟子听到了这里的声音,向这里集聚了几分,魏婴侧了侧身子躲过了金氏门生的视线,下一秒魏婴吃惊的看到蓝阮竟然将一张符纸贴在了江厌离的身上,然后拖着江厌离飞身不知去了哪里。
他连忙跟上,却在金氏这如同迷宫一般的宫殿群中迷失了方向。
他料想蓝阮应该是不会对江厌离不利的,可是心底又升起了许多的疑问,蓝阮识路的本领不算强,可是却能在将他都绕晕的金麟台上瞬间就找到方向,避开金氏门生的探查。她何时上过金麟台?这些日子不回乱葬岗,究竟是因为什么?这时又有金氏的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尖声喝道:
“来人!快来人啊!”
魏婴连忙一掌将那人打晕,仓皇而逃,逃离了金麟台,退出了兰陵城。在金麟台看到了失踪了七日的蓝阮,他更加的不知所措,开始稀里糊涂的乱走,神志不清,一刻不停,不知自己该向哪里去。
再说回到蓝阮,她到达金麟台之后,便随意的打晕了一个金氏的门生,扒了他的外袍套在了身上,一路朝着金子轩停灵的地方奔去。
她在回廊的斗拱处躲着,她很确信,金夫人应该在这里跪了很久了,如今已经是所谓的金子轩死去的第七日,到了这个时候,不是金夫人体力不支去休息,就是江厌离体力不支去休息,只要二人落单,她就可以去寻江厌离,向她说清楚事情经过,她相信江厌离一定会和她走的。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金夫人果然体力不支,被扶下去休息。她正趁此时施了一个咒让那个灵堂里除了江厌离的人全都昏睡了过去,接着她进了那个灵堂中,见到了江厌离。
江厌离憔悴的很,和大婚时候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似乎判若两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可是眼睛却红肿的很,让人看了心痛。
蓝阮抿了抿唇,轻声道:“阿离姐姐,我有话想同你说。”
江厌离只是兀自的掉着眼泪,并不关心有谁进来了,听到蓝阮出声,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喑哑的声音道:“阿阮,今日是子轩的头七,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十万火急,必须今日。”
“阿阮,你不用再说 ,我不想听,我不会叫人来的,趁他们还没有发现你,你走吧。”
“事关金子轩公子,阿离姐姐,无论如何,你得听我一言。”
听到了金子轩的名字,原本还按住音量同蓝阮说话的江厌离,瞬间也崩溃的大喊了起来。“你不要再提子轩了,他已经死了。他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厌离崩溃的叫声引来了金氏护卫的探查,蓝阮只得用符咒限制了江厌离的动作,带着江厌离去了金麟台上一处几乎无人踏足的树林中。
她将江厌离放下来,一阵飞奔耗费了力气,她撑着膝盖缓了缓,听到江厌离挣扎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来。
“阿离姐姐,你听我说,我说完这些话,你再做决断,到时你若还是如此态度,那我便是被兰陵金氏拿住挫骨扬灰也毫无怨言。”
许是这誓言太过真实,也或者是江厌离跪久了,挣扎了这么久,已然力竭。总归蓝阮说完这句话之后,江厌离果然安静了下来。
蓝阮松了一口气,相比于金夫人看到她的脸就喊打喊杀的样子,江厌离这个态度确实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了。
“金子轩公子没有死。当初我送你二人成婚的礼物,并不是从观音庙求的送子符咒,而是我特制的一种传送符,能够在持符之人遇到致命一击的时候,将那人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并在原地留下一具傀儡。”
解释完这句话,蓝阮解了江厌离身上的符咒和她的禁言术。
江厌离原本死寂的眼神中突然迸发了一丝光亮,她立刻抓着蓝阮的手臂问道,“你说的是真的?那子轩现在在哪里?”
“我没有必要特意来这个最危险的地方骗你,接下来的话,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子轩还活着,你有什么条件,兰陵金氏都会答应你的。”
“不能告诉兰陵金氏。这个符咒如今我懂得了,根本是在逆天改命,即便是救活了,也只能隐姓埋名。”
“怎么会,”江厌离似乎是已经相信了蓝阮的说辞,仅仅是沉寂了一刻便又打起精神来,说道:“人活着就好,人活着就好,可是我能做什么?”她一面说着这话,眼中的泪水却无意识的成串成链的掉了下来。
江厌离想着,阿阮大概是给她一个机会让她陪着金子轩隐姓埋名,这样也好,只是阿凌又该如何是好?
“金公子不知是何原因,在传送的过程中走失了一魂一魄,我尝试过了,凭我和金公子的关系,根本就唤不醒他。只有至亲之人,才能唤回他的魂魄。”
江厌离几乎是立刻就懂得了蓝阮的意思,“你是说,我去了,就能唤醒子轩?”
“理论上是这样,其实我也找过金夫人,可是她根本就不愿意听我说一句话,所以,我才只好找上了你。”
“所以前些日子母亲才会加强金麟台的守卫。”
蓝阮点了点头。
江厌离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蓝阮也清楚她大概就是放不下金凌,便没有催她,片刻之后,江厌离才抬起头来,坚定的点了点头,“好,我去。”
可是刚做了这个决定,她又挣扎的摇了摇头,“可是阿凌才刚刚满月,我也离开了,谁来照顾他?”
“有江宗主,金夫人,一定可以照顾好金凌的,我的身份不便上金麟台来,但是我也会竭我所能照顾他。而且,天道有数,可能过不了几年,你们就可以出来与亲友相认了。”
“那,我可以和阿凌道别吗?”
“恐怕是,”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库,可是江厌离也明白了。因着江厌离刚才的叫声,金麟台上的守卫又活跃了起来,蓝阮这些日子灵力消耗的厉害,想要旁若无人的将江厌离带回去看看她儿子,在旁若无人的把她带出来,恐怕难度是有点大。
更何况金子轩就是今天一晚上的事儿了,实在经不起一丝一毫的蹉跎。
“好,那我们走吧。”
听到江厌离同意了,蓝阮片刻不停的拉着江厌离御剑飞回了夷陵。
蓝阮拉着江厌离七扭八拐的到了一个小巷里,在江厌离的疑惑中,蓝阮一挥手,面前的灰黑的石砖墙居然变成了一个大门,一个院落展现在了江厌离的眼前。
她呆呆的看着蓝阮这么严谨的操作,内心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猜想,这里,好像不只有金子轩一个人。
“阿离姐姐,快进来吧。”蓝阮伸手推开了大门,江厌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院中洒扫的五师弟。
“五师弟。”
“师姐?阿阮姐姐真的带你来了?”
江厌离的眼眶一热,紧接着,又是两个穿着灰衣服的女子从屋中走了出来,这两个人她熟悉无比,正是每一次都和阿娘同进同出的金珠和银珠。
“金珠姐姐,银珠姐姐?”
“小姐来了!快进屋吧。”
江厌离的心中涌起了无比的期待,她想到进屋之后,恐怕会有更大的惊喜也说不定,她突然奔向了堂屋之中,看到正站在床边关切的看着床上的那个人。
三个人,个个是她的至亲,各个是因为离开让她痛不欲生的人,床边的二人是她的父母,床上躺着的人是她的夫婿。
“阿爹,阿娘!”她这些年的隐忍和委屈,在两个弟弟面前故作坚强的假象,在这三个人面前被击的片甲不留。
听闻这叫声回头的江宗主和虞夫人,转身回头,虞夫人同样忍不住满脸的泪水的唤道:“阿离。”
这种父母亲人团员的温暖场面,蓝阮这种眼眶软的人最是看不得,她走出了房门,关上了门。
她松了一口气,有些放松的靠在了门上。等到金子轩救活了,就可以安定下来了吧。先在乱葬岗隐居几年,等到那个气运之子玩儿完了,江宗主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和江澄他们相见,金子轩应该也会帮魏婴说话的。
里面呜呜咽咽叹息激动的声音阵阵的传来,让蓝阮也有些鼻酸,不过她想着一切都会好的。
江厌离擦了擦脸上的泪打开门来,“阿阮,那就麻烦你了。”
“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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