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霜叹气不言,她颇为自家主子的婚后生活忧心。
她时常叹天地不公,炽遥公主的前半生已那般凄惨,她几乎失去了可以失去的一切,做甚老天不能给她一个温柔贴心的好夫君呢?
凌太傅长得是不赖,可是长相好坏不能代替一切,后宫中的宫女们私下都说凌太傅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炽遥公主是他最不想要的那颗棋子,是皇上硬塞给凌太傅的,只怕她嫁过来后,日子不会好过。
凌太傅应该会迁怒她吧?
时间在尘霜无言的忧心中一分分逝去,月亮爬到天幕中间,子时快要到了。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公主,快到子时了,”她小心打量炽遥的脸色,“凌太傅……怎么还没过来?”
炽遥揉揉眼睛,褪去身上的大红喜服,“不等了,尘霜,咱们先睡吧。”她理理头发,“你是我的陪嫁侍女,身份比府中的下人高贵,凌府再怎么不重视咱们主仆,也应当专门给你备了房间。你忙了一天了,前前后后的没停过脚,早些去房间歇息吧。”
尘霜思虑周全,“若是凌太傅半夜来了,瞧见您先睡了可怎么办?他脾气不好,很可能因此动怒。”
炽遥拔下发间的金钗,连同她母后留下的那只翠玉镯,全都妥帖藏进梳妆匣子的暗格中。
“他不会来的,尘霜。”炽遥自信道:“他不喜欢我,身为一个不近女色二十八载的奇人,他绝不会委屈了自个儿,过来同不喜欢的人圆房。”
如云的墨发堆在肩膀两侧,她哂笑道:“你是没瞧见那日皇上说要把我赐给他时,他说话的语气,百般不情愿,就差把‘嫌弃’两个字写出来贴在脑门上了。”
尘霜心中的顾虑这才打消,她问,“您明天打算怎么做?”
炽遥换上寝衣,神态悠闲的吐出俩字,“睡觉。”
许是白日倦极了,这一夜炽遥睡得极好,连梦都没做一个,睁开眼睛已是天明。
炽遥猜的没错,凌太傅昨夜果真没来与她圆房。且不说圆房了,他连让下人带句话给她都没有,便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一整夜,杳无音信,不晓得做什么去了。
炽遥明白,这是他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
他这个下马威给的不够仁义,昨夜好歹是他们俩的新婚夜,他连面都没露,这事儿若是传出去,炽遥定会成为京城女子耻笑的对象。
幸而她不在乎丢不丢脸。
起身梳妆时,炽遥扫着铜镜中光彩照人的少女脸庞,低低交代尘霜,“想办法把府中的情况全部打听清楚,要悄没声的,注意别惊着旁人。”
尘霜拿起梳子,先打了个哈欠,“奴婢昨晚与府中的粗使下人挤了一夜……”炽遥闻言蹙眉不豫,“怎么回事,凌府没给你单独准备房间吗?”
尘霜晓得自家主子重视她,宁可自己委屈些,也不愿她受委屈。她忙安抚她,“殿下莫急,凌府为奴婢准备了房间,是奴婢自己没去住。”轻轻为炽遥梳通如云墨发,她接着往下道:“粗使下人们做的事情多,心中怨气也大,他们喜欢抱怨,尤其爱偷偷聚在一起说主子的坏话。与粗使的下人住在一起,才能打听到咱们需要的内幕消息。”
她将昨夜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炽遥,“凌家嫡系一脉如今只剩凌太傅一根独苗了,十年前,凌家不慎走水,他的父母和哥哥全丧身于火海中,只有凌太傅侥幸逃脱。凌太傅的母亲一死,凌府应该就没有老夫人了,但头几年凌太傅从乡下接回来一对母女,他认其中年纪大的那个作了义母,认年纪小的作义妹,并吩咐府中下人,让他们把那对母女当做凌家的一份子看待。凌太傅忙于朝政,没有闲暇时间处理府中的琐碎事情,那对母女来到凌府后,开始帮着凌太傅打理凌府的大事小事,就连下人们的工钱,也是由她们发放的。”
巧手在墨发间挥动,披散的头发逐渐变成端庄的凌云髻,尘霜放下梳子,从梳妆匣子里取出银钗,别在炽遥的头发上,“粗使下人们偷偷告诉我,那母女俩不是甚好货色,仗着凌太傅称呼她们一声‘干娘干妹妹’,在府中横行霸道,稍有不如意便拿下人们撒气,真把自己当老夫人和大小姐看了。”
抬手轻抚鬓发,炽遥晃了晃头颅,轻笑道:“本是乡野村妇,乍一得了造化,成了权倾朝野的凌太傅的干娘干妹妹,怎能不飘飘然。”她问尘霜,“可问清凌太傅为何要认她们作家人了吗?”
尘霜摇头,“这倒没有,凌太傅嘴巴严,他不说的事儿,谁都不清楚。他似乎刻意叮嘱过那母女俩,不让她们告诉别人原因,所以府里的人都不清楚内情。”
顿一顿,尘霜凑近炽遥,压低声音道:“粗使下人们还告诉奴婢,凌太傅认的那个干妹妹好像喜欢他,她私底下曾经说过,不想做他的干妹妹,想做凌府的大夫人。且她十分善妒,曾有不少女子试图接近凌太傅,都让她想法子弄走了。”
炽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想要尘霜去打探的正是这些消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眼下,她不需要百战不殆,只需要知己知彼。
一夜安眠后,沉睡的食欲也跟着苏醒了,炽遥换上套新衣裳,揉着肚子道:“差不多到吃早饭的时辰了吧,怎么还没有人过来喊我?”
尘霜正要出去问,炽遥唤住她,挑唇一笑道:“罢了,尘霜,既然没人来喊,那咱们就自己过去。”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指头沾了点儿染眉的黛粉,均匀涂抹在眼睛下方。猛地一瞧,活像苦等一宿没睡,硬生生熬出了俩黑眼圈。
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又把黛粉抹得均匀些,她这才带着尘霜去前厅吃早饭。
凌府到底不是寻常人家,吃个早饭也讲究排场,一般人家皆是在正厅用餐,凌府却专门辟了间房用来作餐房。
炽遥到达前厅时,凌霄已在桌前用餐了,他背对着她,只露出后侧宽厚的脊背,取餐的动作缓慢而优雅,不像别的男子一般狼吞虎咽,就连夹馒头也用筷子而不手,一看便知教养很好。
他身旁坐了个妙龄少女,年岁同她炽遥差不多大,虽然也去学凌霄的优雅,可看着就是不像,总透着一股子刻意。想来就是下人们说的那位善妒的干妹妹了。
视线缓缓收回,炽遥停在雕花木门旁边,出声询问守在门边的下人,“饭菜都做好了,为何没人去唤我吃饭?”微蹙秀眉,略有不悦道:“我也是这家中的一份子呢,昨儿个八抬大轿抬进来的,莫非你们都忘记了?”
声音不高不低,却又恰到好处的让所有人都听到,她并未含着怒意,与其说是苛责,倒不如说是诉委屈。
守在门边的下人连忙躬身,“夫人息怒,奴婢今儿个早上太忙了,当真忘记了去请您过来吃饭,还请夫人不要怪罪!”眼角余光却偷偷瞥向坐在餐桌旁的太傅干妹妹。
炽遥敏锐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心下顿时悟然。下人哪有胆子不去请她这个刚进门的正牌夫人来吃饭,想来该是凌太傅的干妹妹指示的。
这才进门第一天,她就开始耍心眼,真是容不得她安生半日。
眸光放软,她反过来安慰那个下人,“没关系的,你不用害怕,下次记住了就好。”
那下人一愣怔,似乎没想到炽遥这么好说话,她直起腰,磕磕绊绊道:“谢、谢谢夫人。”眼角余光又不自觉瞥向餐桌那旁。
炽遥忍住冷笑,缓步走到餐桌旁,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凌霄低着头吃东西,似乎没看到她过来,也没听到她同下人说话。
炽遥掩唇打了个哈欠,衬着眼睛下侧的乌青,活像一宿没睡。她主动和凌霄说话,“大人昨夜去了何处,妾身等了一夜呢。”嘴巴稍稍撅起,故意委屈巴巴道:“妾身也并非不讲理之人,大人若有事急着处理,大可以让下人过来说一声,妾身心中好歹有个数。洞房花烛夜,一生只得一次,妾身却连大人的面都没见到,委实是憾事一桩。”
她说的真真儿的,好像昨夜独占大床,一觉睡到天亮的人不是她一般。
凌太傅终于抬头看她,漆黑的瞳仁深邃若磁石,对上炽遥含满委屈的双眸,又立即挪开眼睛,“有要紧的公务处理,耽搁不得,须得彻夜赶出来。忙着忙着,竟忘了让下人去支会你一声。”
他说的真真儿的,好像昨夜躺在书房软床上酣睡的人不是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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