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遥无意去探究凌霄说的话是真是假,反正昨儿个洞房花烛夜他没现身,而今已是隔日,无论他找什么理由和借口,在炽遥听来都是假话,没有探究的必要。
拿筷子夹一只馒头,她轻描淡写道:“哦,大人辛苦,等下可要多吃些。”
凌霄心下微觉诧异——仅是如此?他原以为洞房花烛夜不现身,她起码要闹一闹的,甚至他已提前准备好了应对的话语,就等着她这个挂着公主名分的新夫人发难。
她这般好说话,倒显得他小人之心了。
下人端着白米粥进房来,他垂下头颅,掩起所有思绪,在面前清出一块地方放盛粥的碗。
粥都是提前盛在碗里的,用托盘端上来,下人依着顺序,先在凌太傅面前放了一碗粥,继而又转身回托盘边,端起一碗粥走向炽遥。
不知是忙晕了还是怎么着,走到炽遥身旁时,下人突然绊了一跤,身子顺势向前趔趄,一碗粥几乎全浇在了炽遥的衣服上。
炽遥没有防备,一碗白米粥冷不丁落在她的袖子和裙子上,吓得她差点儿叫出声,她下意识站起身,忙抖掉衣服上的米粒。
尘霜从腰间扯出帕子,一边用凌厉的眼神扫那个犯错的下人,一边为炽遥擦拭裙子上的脏东西。
那下人连忙伏地,似被吓到了一般,瑟瑟发抖道:“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夫人饶恕!”
不动声色地瞥一眼炽遥脏兮兮的裙子,凌霄的眉心动了动,无缘无故被下人泼了身滚烫的白米粥,任谁都要生气的罢,不知这位曾经的长公主生起气来吓不吓人?
他端起碗,小口喝着碗里的白米粥,故意没吭声,只等面前这个足足小他十岁的小丫头发火。
没等炽遥发话,凌太傅的干妹妹拨弄两下汤匙,突然出声道:“呀,真是对不住。”她朝炽遥笑笑,用脚尖指了指伏地求饶的那个下人,“她是我的贴身婢女,叫蕊香,平日里做事是有点儿毛手毛脚的,可在府中的下人中,我最中意的便是她,旁人都说我们俩不像是主仆,倒像是姐妹。”
她一直安静坐在桌边吃饭,没出过声,听到她说话了,炽遥这才转头去看她。
唔,长得还行,但算不上多么漂亮,顶多算有点儿姿色,京城像她这般长相的姑娘应该满把抓。
且许是自小长在乡下的原因,她的皮肤不甚白皙,在以白为美的京城,她的肤色显得格格不入。
炽遥怎会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她在暗示她,地上跪着的那个下人不是普通的下人,是与她情同姐妹的贴身婢女,她应当给她面子,不去计较婢女犯的错。
炽遥原本还没怀疑婢女把白米粥浇到她身上的行为是故意的,凌太傅的干妹妹这么一开腔,直接把自己暴露出来了。
明摆着的,她们主仆俩沆瀣一气,故意整这么一出,想让她在凌太傅面前出丑。
炽遥决定成全她们。
那碗白米粥虽不是十分烫,却也有些温度,想来华服下的手臂应当有轻微的红意了。炽遥悄悄用力搓了搓手臂,好让它红得更厉害,看起来更触目惊心些。
卷起衣袖,露出藕段子一般白皙粉嫩的手臂,她望着手臂上成片的红斑,明明快要疼哭了,却还使劲忍住眼泪,忍气吞声道:“无、无碍。”
眼底亮闪闪的,眼泪恰到好处地圈外眼眶中,她反过来责备自己,“是我坐的位置不对,同妹妹的下人没有关系,我……我不疼的。”
默不作声地吃完一碗白粥,凌霄将视线落在炽遥裸+露在外的胳膊上。白与红相互对立,白皙的地方更加白皙,烫红的地方愈发明显,猛的一扫,颇有触目惊心之感。
怎能不疼?
他夹起一筷子腌笋,想到在金銮殿初见她那日,她也是这样子孱弱可怜,明明不想嫁给他,却不敢明说,只是眼睛里含着泪水,甚至连抬头看他都不敢,一幅受尽委屈的可怜相。
根本不像一朝公主,倒活像个受气包,没有半分魄力。
听到炽遥轻而易举便饶恕了她,那个伏地的婢女忙起身,以将功补过的态度重新端了碗白粥过来,这次倒没有浇到炽遥身上。
同样的把戏若是连用两次,可就没甚意思了,也显得她没脑子。
炽遥坐回到板凳上,准备先把早饭吃完,再回去换衣裳。
端起粥碗,正准备吃饭,她发现手指头上有几颗残留的米粒。放下粥碗随手甩了甩,谁知那几粒米毫无眼力劲儿,竟跑到了凌太傅的袖子上。
炽遥看到,凌太傅的身子明显一僵,夹菜的手顿在那里,脸色跟着变得很难看。
装作没看到,捧起粥碗遮住脸,炽遥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啧,没想到啊,原来凌太傅有洁癖。
也是,她方才进屋时眼神全被他英俊的面容吸住了,忘记观察他的装扮。
大昭的规矩是官员六日一休沐,今儿个恰是凌太傅的休沐日,他不用上朝。
按理说不用上朝可以穿得简单些,用不着穿得那么正式,但他今日的衣着仍旧和往日上朝时一样,整洁光鲜,就连头发也梳得纹丝不乱,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极了,没有半分男子的邋遢随意。
炽遥倒觉得,他比她还要精致。
太过精致,便是有洁癖的最好证明。
喝完碗里的粥,她摸了摸帕子,想擦擦嘴巴上的脏东西。
摸了半天,没摸到手帕,她以眼角余光觑望凌太傅,顿了顿,故意抬起袖子,当着他的面,动作粗鲁地抹了把嘴。
凌太傅端碗的手一抖,险些没端住。
炽遥差点没憋住笑。
今日是炽遥嫁到凌府的第一天,有不少事情要做。吃完早饭,她回房间换了身衣裳。没在房中逗留太久,换好衣裳,同尘霜讲了几句话,便赶紧出来了。
今儿个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便是同凌太傅一起,去给凌府的老夫人敬茶。
民间有规矩,成亲后第一天要给夫家长辈敬茶,甭管凌府现在的老夫人是真是假,凌太傅唤她一声“义母”,炽遥便也得跟着唤她一声义母,该给的尊重她得给她,免得他日别人有话说。
老夫人住在后院,炽遥与凌霄的婚房在前院,前院与后院之间隔着座净瓶形状的池塘,颇为广阔无垠,池塘中间还造了座气势恢宏的假山,山顶比院墙高得多,瞧着忒阔气。
连接前院与后院的桥架在瓶口处,那儿距离最短,炽遥行走在桥上,与凌太傅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刚好沐浴在他颀长身影投下的阴影中。
她拿他当遮阳的油纸伞了。
不得不说,凌家着实有钱,府内的一景一物看上去都造价不菲,处处流露着世家阔足的底气。炽遥本打算故意发出几声惊叹,好让凌太傅嫌弃她没见识,转念一想,她打小长在皇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若是发出惊叹反倒显得刻意。
维持着如常神色,她提起裙摆,快走两步追上凌太傅,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侧颜道:“大人今日休沐,应当没有事情做罢,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妾身在凌府走一走,熟悉一下周遭环境?”她温柔笑道:“妾身初来乍到,对府中一切都觉得陌生呢。”
凌太傅的步子不疾不徐,每一步的距离长短似乎都一样,“我等下要出去一趟,办点事。”他冷淡道:“让琼花带你在府中逛逛罢。”
琼花便是凌太傅干妹妹的名字。炽遥“唔”一声,难掩眸中失望,“好罢……”没再试图说服他。
行至老夫人居住的院落,炽遥没有顿足,直接跟在凌霄身后进去。
老夫人已起身许久了,哪儿都没去,就等着炽遥过来给她敬茶。琼花也赶在炽遥之前过来了,她正陪在老夫人身边,母女俩低笑着说些什么,听不清楚。
茶具和茶壶都已提前备好,搁在老夫人旁边的小几子上,左不过不知为什么,下人们没提前把茶泡好,而是放了几盒子不同的茶叶在小几子上,似乎在等炽遥来泡。
炽遥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她想,八成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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