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气的柳叶眉往眉心聚拢,炽遥询问跟在她身边的尘霜,“尘霜,老老实实同我说,你是不是当着老夫人的面说什么污言秽语了?”
尘霜赶紧摇头,“公主,您了解奴婢的,奴婢在您身边十几年,从未说过脏话,奴婢根本就不知怎么说脏话!”
炽遥咬咬嘴巴,故意畏畏缩缩地看向叶周氏,似不敢得罪她,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可……可婆婆和蕊香都说你满口脏话,她们一个是凌府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一个是妹妹身边最得力的贴身婢女,总不可能都胡诌罢?”她摇头叹息道:“尘霜,孤对你太失望了,你竟开始对孤撒起谎来了。”
自家主子不信她而信外人,尘霜委屈极了,她把满腔恼火和委屈都撒向与她同一身份的蕊香,“你说我出言不逊我也就认了,我下午说话的确不怎么好听,有冒犯老夫人的过错,可你说我满口脏话?”她不由得抬高声音,“我是在宫里长大的,宫规森严,宫女们哪怕吐一个脏字都要挨巴掌,你且说说,”她问蕊香,“我都说了哪些脏话?”
蕊香殷勤为叶周氏顺气,薄薄的嘴唇一撇,说的确有其事一般,“那么难听的脏话我可不敢再重复一遍,怕脏了大家的耳朵。”她反问尘霜,“你自己说过的脏话这么快就忘了?”
尘霜气极反笑,说话渐渐无遮无拦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一一望过叶周氏、琼花和蕊香,眼底逐渐泛起恨意,“你们这哪是太傅府邸,分明是吃人的魔窟!”
她这话太过不敬了,炽遥脸色登时一变,似乎吓坏了,忙呵斥尘霜,“放肆!”
尘霜无动于衷,她好似豁出去了,只想道尽心中的委屈,“太傅大人。”她跪倒在凌霄面前,仰头道:“奴婢方才和您说,公主是因为身子不舒服才一天没吃饭的,可事实上,公主根本不是不舒服。早上您前脚刚走,后脚琼花小姐便当着府中下人的面痛斥我们公主,说只要她在凌府一日,公主便休想有安生日子过,还说不会让公主迷惑住您的。”她试图同凌霄讲道理,“您说说,这是小姑子该说的话吗?我们公主再不济,那也是八抬大轿抬来的,又不是自己走过来的。我看琼花小姐压根没打算把我们公主当嫂嫂,而是当成敌人了。公主当众受辱,哭着跑回房里,她觉得颜面尽失,这才一整天不曾出来,连饭都没吃。”
眼泪若雨水滴落,尘霜揉眼道:“奴婢担心公主饿坏身子,就想着端些饭菜给她吃,这边还没端呢,老夫人那边就开始骂骂咧咧的,说什么‘没有腿’,说什么‘没规矩’,奴婢委屈极了,这才同老夫人不痛不痒辩驳了几句,谁知到了蕊香姐姐口中,不痛不痒的辩驳竟成了满口脏话……奴婢,奴婢……”她哭出声音,“奴婢委屈啊……”
想到了白日里遭受的折辱,炽遥的眼中不由得也开始泛起水雾,她别过头去,喉咙发紧,忍住泪意道:“尘霜,别再说了。”
沙哑的嗓音却流露了她此刻的心绪。
尘霜没听炽遥的话,她冒着被逐出凌府的风险,自顾自往下道:“殿下您就是太好说话了,咱们是嫁过来过日子的,又不是过来受折辱的。奴婢不心疼自个儿,只心疼殿下您,若没奴婢护着,殿下还不知要被某些人欺辱成什么样。”
炽遥急得跺脚,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透着股窝囊劲,半分主子的魄力也没,似乎窝囊到连侍女都管不住,“放肆,孤不是让你不要说了吗。”她转身朝向叶周氏,带着些许胆怯、些许讨好,低着头道:“请婆婆不要与尘霜计较,儿媳回去后定会好生责罚她,日后也会更加严厉地教导她,婆婆您切勿动气,以免伤着身子。”
捂着胸口的那只手始终没挪开,叶周氏没有拿正眼瞧炽遥,只是抓住时机,又同凌霄告状道:“霄儿啊,你听听,这个婢子又开始出言不逊,你做甚还不处置她,难道非要等到我气死了,你才处置她?”
琼花亦鼓动凌霄,“义兄,您看看我娘都被她气成什么样了,您是凌府当家的,这个时候不为我娘做主,把这个出言不逊的婢子赶出凌府,还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呢?”却对自己早上说过的话绝口不提。
房间内的烛光忽明忽暗,恰如凌太傅此刻的脸色,阴晴不定的。
从进房间开始,他一直没怎么说过话,从头到尾都是冷着一张脸,就连眨眼也很少,令人猜不透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浓密的眼睫毛忽扇数下,他慢悠悠抬眸望向琼花,语调清冷沉重道:“琼花,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琼花眼神闪躲,“这个……”凌霄的视线太过寒冷,像一盆刚从天山打上来的冰水,兜头泼在她的头发上,寒彻肌骨,吓得她不敢说谎。
凌霄省得,琼花这是默认了,她定是对炽遥说过那些难听的话。
他不是昏庸之人,嘴上不曾说,他心里清楚他的义母义妹是什么德行,能说什么话、能做什么事。
炽遥身边的那个婢子怕是真不曾说过脏话,她的委屈实打实从心中流露而出,不像演的,大抵只有的确不曾做过,才会委屈到口无遮拦。
凌霄能看出来,他的义母和义妹和义妹不待见炽遥,琼花对他揣着什么心思,他也明白。今日之事显而易见,是他的义母和义妹联手做戏,胸口疼是假,赶炽遥的贴身侍女出去是真。
凌霄不喜欢旁人对他耍手段,他这人自私过头,他耍手段对付别人是一回事,别人对他耍手段又是一回事。
前朝的事已够他烦心,回到府中竟也不得安生,凌霄心中着实发烦。快速扫一眼炽遥和义母,他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冷冷道:“吵来吵去的成何体统,这两个婢子各罚半年月钱,以儆效尤,此事就此作罢。”
炽遥眉心一松,她低下头,顺势掩去面上的情绪,柔软的黑发如绸缎一般,洋洋散向肩膀两侧。
叶周氏瞪大三白眼,不满意凌霄罚的这么轻,“就罚她半年月钱?”
琼花也道:“义兄,您是不是罚错了,蕊香她可没犯什么错啊,犯错的只有尘霜一人。”
凌霄不想再多言,面上浮现疲乏之色,他转身欲走,“义母,我乏了。”
叶周氏又想用心口痛来博得凌霄的同情,“哎哟,疼啊,胸口又开始疼了,霄儿啊……”
凌霄回身望她一眼,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却有数不尽的威压汩汩涌出,“义母。”他沉声道:“您早些歇着罢。”
呻_吟的声音陡然止住,叶周氏听出他不耐烦了。
她不敢再发出声音。
眼见凌霄走出老夫人的房间,炽遥对坐在床榻上的叶周氏福一福身,在叶周氏和琼花主仆俩愤愤的目光中扬长而去,留给她们一道妙曼婀娜的背影。
唇角这才勾起放肆笑意,炽遥想,过了今天,叶周氏母女俩应当会懂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是甚意思了。她心地好,免费给她们修习的机会,若是旁人,定会让她们付出更大的代价。
今夜月光甚好,照在地上跟清泉似的,好似弯下腰便能掬起一捧。凌府的一草一木都被月光笼罩着,四下里静悄悄的,一切死物活物都停止发出声响。
炽遥快走几步追上凌霄,故作动情地感谢他,“多谢大人没将尘霜逐出凌府。”她有意可怜兮兮道:“炽遥被关在碧游宫十年,唯有尘霜陪伴于身侧,若是大人今日逐尘霜出凌府,炽遥今后怕是愈发孤苦无依了。”
凌霄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他生的好看,脸颊和五官皆清晰分明,在月光下看他,别有种朦胧美感。“谢甚,”他快步往前走,并没有迁就炽遥的步伐,“不过是尊重事实罢了。”
炽遥跟在他身后像道影子。抬起头,她用欣赏的眼光看了看他,不禁感叹凌太傅真是讲究人,在外忙碌一天,又吃了顿酒,他的头发和衣袍却还都纹丝不乱,同早上出门时没甚差别。
她愈发不解了——这样谪仙般的妙人儿,怎会同叶周氏母女俩扯上关系呢?
她着实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为何要认这种人作义母?”
前行的脚步猛然顿住,凌霄驻足不前。他回头,用凌厉的眼神警告炽遥,“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
他停的太过突然,连个招呼都没打一声,炽遥没有准备,躲闪不及,直接撞到了他山一般伟岸的后背上。
她下意识痛呼出声,“痛。”只有一个字,软软的,糯糯的,如初冬落下的第一片雪花,轻飘飘落在凌霄心头。
凌霄怔了怔,脸色倏然变得怪异。他抿紧薄薄的嘴唇,转头朝前方,什么话都没说。
炽遥揉揉鼻子,故作殷勤地问他,“夜深了,大人又吃了酒,怕是不方便洗漱呢,可需要炽遥照顾?”
凌霄摆手,头也不回道:“不用,我没醉,你回去歇着罢。”说罢,他迈开脚步,朝西南角的书房走去。
炽遥“唔”一声,听不出悲喜,遥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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