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银杏树分立两旁,毵毵枝叶如湘江的水一般延漫流长,清风拂过之处,荡漾沓浪。
尽头,一座恢弘的大雄宝殿矗立在其间,尽显庄严威武。
其实在六年前,安华寺并不叫安华寺,那时这里只有一座废弃的小破庙,残垣破壁,勉强可以遮蔽风雨。
孔妙甚至还记得,每当下瓢泼大雨的时候,雨水浇在屋顶瓦片上发出的豁剌剌声响,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那一个个饥寒交迫的夜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如今再重回旧地,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过才几年光景,这里早已一扫荒凉萧条景象,小破庙也已经拆掉重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极其宏丽的广厦庙宇。
寺内香火鼎盛,香客不断,灵气充盈,伴随着香烟袅袅,隐隐有清润的梵音从远处传来。正殿中央稳坐着一尊威严四起的大佛,以慈眼俯瞰芸芸众生,令人顿生恭敬虔诚之心。
孔妙闲逛了片刻,然而并没有如愿看见那个身影。不死心又绕到后院,来回溜达了好几圈,努力表现出一副从容淡定的表情,想装成偶遇的样子来。但她把寺前寺后摸了个遍,连傅春聆的衣角都没看见。
孔妙气喘吁吁的坐在石头上,用手作扇,来回扇着,累死她了!真奇了怪,若兰明明说他们来了安华寺,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难道她来的不是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心中不禁一阵泄气。
“公子,老太爷的身体还没痊愈,咱们就这样出来好吗?”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说:“不舒服就去找大夫,我又不会看病,天天让我待在府里,身体都快要发霉了。”
孔妙抬头看过去,就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踱步而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身穿蓝白相间衣裳的年轻公子,五官相当俊秀讨喜,眉宇间流露出的英气与自信,又使他多了些男子气概来。
身后还跟着个唇红齿白的童子,作小厮打扮,应该是书童或者随从之类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老太爷身体虚弱,有您在身旁,说不定他的病就能好得快一些。”
“嘁,我天天在老爷子眼前晃悠,估计他都要嫌我烦了。反正侍疾这种事也不一定非我不可,不是还有大哥二姐吗?让他们来就行了。本公子还想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呢。”
“也是哈,这段时间待在府里确实闷得慌,有时候实在无聊得紧了,阿善就在院子里数树上的大枣子。”
“那你可真是有够无聊的。之前我不是送过你一本书,让你好好学着认字吗?为什么不看?”
“这个……”叫阿善的男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有认真学呀,那些字我从头到尾看过好几遍了,只不过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罢了。哈哈。”
年轻公子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司马家的书童。”
阿善跨下小脸,十分委屈地说:“阿善错了,辜负了公子的期望,阿善回去以后一定好好读书。”
沮丧了没一会儿,小嘴又闲不住似地说起来,“欸,不过话说回来,傅王爷也真是奇怪,为什么每次召我们来聚会,都把宴席安排在安华寺内啊,佛家不是清静之地吗?而且城内多的是大酒楼啊。”
“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问题这么多。”
“我好奇嘛。”阿善吐了吐舌头,“我听说这里原本是一个破庙,也不知道傅王爷为什么偏偏选了这里,若是重建露华寺的话,不是可以大大节省人力财力吗?”
年轻公子笑了笑,道:“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了。”
阿善道:“心病?什么心病?”
年轻公子被他缠得心烦,抬手就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头:“把嘴给我闭上!”
眼见着两人从面前经过,孔妙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司马公子,前面那位俊俏的郎君可是司马公子?”
那人听到叫唤,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来,一脸狐疑地看向孔妙:“你认识我?”
孔妙心下一喜,看来她猜对了。
跟傅春聆相交密切的世家公子,又复姓司马的,那想必就是司马家的小公子——司马深深无疑了!
“司马家的小公子,奴家怎会不认得?您真是太小觑自己的名声了呢。”孔妙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妩媚一点,扭着细腰一步三摇地走过去。
司马深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女人的胸前——并非是他好色,而是那个地方太过显眼,以至于让人忽略了她的脸。
孔妙见他上钩,在心里得意一笑,声音便越发低柔妩媚,听得人骨子里发酥:“司马公子这是要去见傅王爷吧,能否让奴家与你们同行呢?”
听了她这话,司马深深终于把视线对准了她的脸,警惕的道:“我们素不相识,姑娘这样贸贸然跟着陌生男人,这恐怕于理不合吧?”
孔妙眨了眨眼睛,道:“你们不是去赴宴么,这种场合奴家最得心应手了。带上奴家,宴席上总不会太无趣的呢。”
司马深深见她行为举止轻浮,便已知她的来历,心里不禁有了些轻视,正色道:“在下是去和朋友会面,实在不方便带着姑娘。告辞。”语毕不再理会这个奇怪的女人,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哎,司马公子,别走啊,”孔妙想也不想的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您等等嘛。”
司马深深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拉着自己的手不放。微愣之下,没有立刻甩开她。
“实不相瞒,其实奴家仰慕公子已久!”
“你仰慕我?”
“是啊,仰慕您。”
司马深深确定自己是遇上疯子了,不等他有所反应,阿善就跳了出来,小鸡崽护食似地拦在两人中间,又伸出一只手推搡孔妙:“你这个疯子,从哪儿冒出来的,离我家公子远一点!”
又转头对司马深深道,“公子,你切莫被这个女人迷惑了,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八成没安什么好心!”
孔妙笑模笑样地道:“这位小哥从何说起,奴家怎么就成黄鼠狼了?”
“我看你不仅是黄鼠狼,还是个地老鼠!”阿善扬着下巴,双手叉腰道,“莫名其妙来搭讪,还想要跟我们一起同行,你这点小把戏可瞒不过我阿善的火眼金睛,哼,老实交代,你是想趁我们不备,行窃来着吧?”
阿善这个人,虽然平时废话多了点,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很能靠得住的。此刻司马深深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似乎是信了几分,手捂着自己腰间的荷包,看向孔妙的眼神也带了一点防备。
孔妙哭笑不得,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把自己当成女贼了。再这样纠缠下去也没意思,索性把话说开了:“公子英明善断,奴家也就不瞒您了,其实奴家就是想去傅王爷那里讨杯小酒喝罢了。”
司马深深道:“你要见王爷?”
孔妙点头道:“正是。”
司马深深这下连眼神都不给她,转头继续走。真是个疯女人,傅王爷也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司马公子不要走呀,奴家要见他,是去讨要嫖资的!他欠我一百两没给呢!”不好意思啊傅王爷,暂时委屈你充当一下嫖妓不给钱的无赖啦。
司马深深果然停下脚步,蓦地回过头来,眼睛睁得老大,一副吃了大惊的模样。
一旁的阿善也是同样的表情。
“你胡说八道什么?”司马深深低声道。
“奴家可没胡说,不信您瞧瞧,这件衣裳是谁的?”孔妙从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抖出一件墨色外袍。
“傅王爷是什么人,怎么会欠你那、那种钱?你要是再胡说,我可就不客气了……”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的飘向那件外袍,不禁又是一愣——那确实是傅春聆的衣服。
孔妙抿嘴含笑,半真半假说了起来:“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在怡兰苑,傅王爷喝醉了酒,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就死活拉着奴家不松手,哎,奴家就是干这行的,这种事怎么拒绝得了?所以无奈之下就顺着他的意思了。我们回了房间,奴家先是帮他脱了衣服,然后躺到床上,再然后我们就……”
“行了,这种事情你不用跟我说得这么仔细,”司马深深摆了摆手,道,“这么说,你是去要债的?”
“是是,”起了头,孔妙很自然的就继续胡诌下去,“他睡了奴家,第二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司马公子您给评评,天下哪有这便宜占?奴家纵然是个小小的妓子,那也是有原则有底线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付嫖资,您说是吧司马公子?”
见这个女人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还如此理直气壮,司马深深险些隔夜饭都笑喷出来。
主仆两人相视一眼,然后统一的认为此女胆大包天——居然敢讹到傅春聆的头上!
司马深深兴致盎然,挑眉道:“若是真如你说的那样,那这事本公子不得不管,也罢,今日我就权当做个好人吧。”
见他同意,孔妙心下一喜。又听他道:“不过王爷那个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你要是说了谎,到了他面前是什么下场,你自己要想清楚。”
孔妙收起衣裳,笑眯眯道:“奴家怕什么,要怕也是他怕。万一那晚他在奴家肚子里留下些什么……哎,司马公子快些领奴家过去吧。这事若不尽快解决,时间长了可就说不清了呢。”
司马深深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你方才说,是傅王爷喝醉酒,拉着你不放的?”
孔妙不假思索的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司马深深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王爷他,从不喝酒。”
孔妙眼珠悠悠一转,笑吟吟道:“那或许是奴家喝醉了,记忆有些偏差,不过奴家陪他睡过,这事儿千真万确,不信公子可以当面问问他去。”
司马深深自然是不敢去问傅春聆。不过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禁升起看好戏的想法。
收回目光,转向前方,继续大步流星的走去了。
孔妙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然后紧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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