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公粮是一件大事，第二天天还黑着，村里的男人们都爬起了床，淅淅索索套好衣服。到了谷仓集合，每个人的肩上都挑着两个空箩筐，等着村长开仓放粮。
这次晒谷的日头好，每一粒稻谷咬在嘴里都会发出嘎嘣一声脆响，说明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干燥。这样的粮食拿去交公粮，才能合格不被要求返工。
除了规定的重量外，他们还特意多准备了两担，希望能够顺利通过。
等到做好所有准备，天已经完全亮了。
“走了。”粮仓中的稻谷已经少了大半，村长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沉重，但又带着莫名的期待感。
柳生走在队伍的最后，他的肩上没有挑担子，但却挂着个背篓，里面装了一些杂物。
山路崎岖，对于这些走惯了的男人们并没有难度。顾忌着肩上的粮食，所有人都放慢了脚步。拢共就这么点，要是不小心撒了，就得用自己的口粮补了。
好不容易出了山走到前进村的地盘，村长招呼着他们把担子放下来先歇一歇。
交公粮的时间是固定的，去晚了就得排队。为了尽快完成这项任务，略微缓了几分钟，队伍又继续前行。
紧赶慢赶到了交公粮的地方，前面果然已经排起了长龙，等轮到他们，可能要到下午去了。
把扁担往两边的箩筐一放，赶了大半上午的人顺势坐下来，柳生也从背篓里取出两个小马扎，分给村长，两人一块坐下。
“我去前面看看。”三两口啃完手里的干粮，村长坐不住，准备去打听一下情况，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叮嘱他们：“都看好自己的东西。”
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最前面交公粮的地方有些诡异的安静。
“一百二十斤，下一个。”一个负责人拨动了一下砝码，念出数字，旁边的人立马做好登记，算盘子滑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怎么样，顺利吗？”村长悄声像旁边的人打听。
“还行，跟我们自己称的数差不太多。”差不太多也就是说还是要少一点，不过大家都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事先做好了应对措施，这个消息可以说是个好消息。
“那就好，那就好。”村长紧绷的面皮放松了一些，抓了一粒稻子放进嘴里，感觉干燥度和自己村的一样，心里更稳了。
“你们哪个村的，今年交多少公粮，能剩多少？”公粮的数目是根据农田面积、本村数以及报上去的粮食产量来定的，所以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
“也没多少。”村长打了个哈哈，这种事怎么可能跟人随便乱说呢。
那人也只是随口一问，本来就没指望从他那得到答案。前面的粮食都称完了，还差八十多斤，他赶紧让人补上。
“放心，我们村应该没问题。”继续在前面观察了一番，村长才返回来，他这话无异于给村民们打了一针强心剂。
去年就遇到天时不好，他们为了让稻子多长两天，结果正好下雨，差点没把人急死。所以这次哪怕还有部分稻子带着青头，村长还是让提前收了。
队伍按照稳定的速度往前推进着，都是淳朴的小老百姓，没人敢在这事上耍滑头。
“都起来，收拾好，马上到我们了。”前面还有一个村的，等得昏昏欲睡的人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惊醒。
柳生侧着身站在一旁，看测量员称重，砝码的位置有些不对，但并不明显，他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这里面的水太深，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手握实权的柳团，面对现在的场面，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多出的两担米还能挑一担回去，所有人对这个结果都非常满意。彻底完成交公粮的任务后，向来稳重的村长也跟其他人一样露出了笑容。
踏上回程，没了肩上的重担，他们连脚步都雀跃起来。
“村长，我们什么时候分粮啊？”陈壮一开口，所有人都止住话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你这小子就这么着急，才交完公粮。”村长笑骂了一句，三十多岁的人了，被称呼小子，他也不在乎。
“这不是家里没米下锅了么。”陈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种情况一点都不罕见。望山村大半的人家都耗尽了存货，就等着分粮了。
“分，回去就分！”村长一句话说完，迎来众人的欢呼。一个个为人夫为人父的，开心起来也跟个孩子似的。
收完一拨分一拨，这是望山村的规矩。不像有的地方，要等到年底来核算工分，再统一分发粮食。
这个分法，遇上大手大脚的人家，夏天都还没过完就要开始勒紧裤腰带。
只不过这样一来，对于柳生这种刚回村的来说有些吃亏了。
水稻是细粮中的细粮，每一粒都金贵，即便村长想照顾柳生给他多分一些，很多人也不会同意。
想到这茬，村长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转头看柳生，他一脸平静，不知道是没这个意识还是知道了也不在乎。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村长设想自己如果是柳生，肯定也开心不起来。
“大生啊。”两人默默走到了队伍最后面，察觉到村长的意图，柳生也放慢了脚步，等到前面确定前面的人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村长才纠结着开口。
“村长，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柳生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之所以没主动提出来，是因为他也还在想解决的办法。
“哎……”村长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把话全部说了出来，“咱们村是按工分和人头分粮的，其中工分占大头这你也清楚。你才回来没多久，所以今年这个晚稻，肯定也分不了多少。这事你别怨我，大家辛苦了几个月，都等着呢。”
柳生出工的那几天他已经安排书记员给他记全工分了，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谢谢您。”柳生没有丝毫异议，村长能明着跟他说清楚，已经仁至义尽了。
村长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胳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说出来，大家都搭把手，日子肯定过得去。”
“我会的，您别太担心。”柳生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打算，“分粮以后咱们村有愿意卖出来的吗，有的话您帮我问一问，愿不愿意直接卖给我。”
他手里还有点余钱，用来买粮食应该够了，之所以让村长去问，也只是为了把这事过个明路。
“有的，我去帮你问。”村长一口答应下来，舍得吃细粮的人不多，其他挣钱的路子也少，多的是人愿意用余粮来换钱。
村口已经有人等着了，柳巧儿在家里待不住，这会跟着柳大娘混在人群中，歪着头听她们说话，时不时抬头望望山脚。
好动的孩子们在地里跑了一天，把抓到的蚂蚱用稻草扎成一束拿在手里，比谁抓到的多。
他们脸上和手上都是脏兮兮的，衣服更是深一片浅一片。与之相比，乖乖坐着听大人讲话的柳巧儿，小脸白净，身上的衣服一点灰都没有，看上去像个年画娃娃一样，让人不禁心生喜爱。
大人们看着干干净净的柳巧儿，又看看身边的泥猴，顿时觉得人比人气死人。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地上爬不要在地上爬，昨天才给你换的衣服！你看看别个妹妹好干净。”
蚂蚱掉在地上，一个小孩直接伸手去捡，沾到泥土的手又顺便拿衣服下摆擦干净。被他妈看见了，抓着就全身拍了一通，灰扬得到处都是。
小孩们也跟着悄悄打量这个长得乖巧漂亮的小妹妹，他们对于美的追求才是最直接的，明明还不认识呢，就有胆大的过来找她玩了。
说实话，柳大娘不太想让自己的乖孙女跟那群泥猴子一起玩的，但小朋友总要有个伴，这样才能更好的成长。于是她轻轻推了孙女一把：“去跟哥哥姐姐们玩吧，但是要小心不要把衣服弄脏了啊。”
“我想等爸爸回来。”柳巧儿才不想跟他们混在一块，假装害羞往柳大娘身后躲。
山不救我我来就山，七岁大的何兴两手抓着几大串蚂蚱跑了过来，在柳巧儿身前站稳，双手往前一递，大声说了一句：“妹妹，这个给你玩！”
被串在稻草上的蚂蚱，有的已经没了脑袋，有的则是缺胳膊少腿，甚至腹部还有不明液体，黄黄绿绿的，看上去十分恶心。
柳巧儿突然就哽了一下，谁愿意拿着这个玩啊，要换做一般的小姑娘，肯定早就被吓哭了好吗！
“妹妹不喜欢这个，快拿走！”孙燕娘一转头就看到自己儿子把人家小姑娘吓得小脸煞白，立马把他拽了过来，然后又笑着跟柳大娘道歉：“对不住，他只是喜欢你们巧儿，不是故意的。”
何兴是村长的大孙子，在家里更是被宠上了天，一直都是副小霸王的样子。要想从他手里拿点什么，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而现在小霸王竟然原因主动把东西送出来，不是喜欢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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