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完上门拜年的人后,顾家也得去给别人拜年。
徐氏的兄长外放,顾琉三兄弟也不用去舅舅家拜年。除了单身狗顾玦老老实实窝在家里外,顾琉和顾毓拉着一车年礼领着妻儿往岳家而去。
顾淮之尤其兴奋,他都穿来三年了,愣是没出过顾府的大门。这一次终于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顾淮之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结果一出门,顾淮之就被顾琉抱进了牛车。
牛车,牛车……
顾淮之整个人都懵了一瞬,这年头儿出行,最上档次的交通工具难道是牛车而不是马车吗?
顾琉见顾淮之一脸好奇的表情,以为他头一次坐牛车心里有点害怕,温声哄他:“淮儿莫怕,牛性情温顺,走得也稳当,过不了多久就能到你外祖家了。”
顾淮之心说我这是惊讶不是害怕,却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毕竟目前他还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牛的小屁孩,为了不崩人设,顾淮之也只能往牛身上多看了几眼。
顾琉轻笑一声,将顾淮之放在炭盆旁取暖,又柔声叮嘱王氏,“你有孕在身,待会儿可要谨慎点,别磕着碰着了。”
“放心吧,在娘家哪还能磕着我?”王氏笑着应了一声,随手揽过顾淮之乐道,“府上就一个凝儿同你年岁相仿,等会儿到了外祖家,倒有不少表哥表弟陪你玩。”
顾淮之也乐:“外公府上有很多表哥表弟吗?”
王氏点头,“你外祖家还没分家,各房都住在一起,很是热闹。你有三个舅舅,两个表哥三个表弟,年纪都同你差不多大。”
顾琉则在一旁插话,“你外祖家长于礼法,规矩森严。一会儿进了府,你可不能胡闹。”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教导主任的味道呢?顾淮之眨了眨眼,疑惑反问:“我们府上规矩不也挺多的吗?”
“我们顾氏,论及礼法方面确实不如王氏。当世四大世家,虞川顾氏擅文,家中子弟皆能做得锦绣文章。亳阳林氏擅史,历代史官多数出于林氏。熙郡徐氏擅书法,你阿婆便是其中翘楚。旴泽王氏擅礼法,前朝与本朝的宫规礼度便是由王氏所定。”
顾淮之听着简直要窒息,掰着手指一数,“这么算来,四大顶级世家,顾家就差一个林家就都能凑成亲戚了?”
“谁说就差林家了?林家现在的老夫人是你祖母的堂妹,算起来也是亲戚。”
顾淮之更觉窒息,果然大佬只跟大佬玩,四大顶级世家垄断了绝大多数资源不说,还相互联姻巩固势力,一代又一代,盘根错节,哪怕是帝王都不能轻易撼动这棵参天大树。
这也是世家自傲的底气。
顾淮之闭嘴惊艳。
车内沉默了一瞬,顾琉又开口对顾淮之科普,“不过我们顾氏与林氏素有龃龉,关系并不若其他两家亲近。”
顾淮之八卦之心大起:“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自然是是朝堂之争。当年林氏先祖与我顾氏先祖政见不合,最终落败。到了本朝,林家老太爷同你阿公争丞相之位,再次败阵,只得了廷尉一职,连太尉都没当上,被你外祖得了去。你说,顾林两家关系能好吗?”
顾淮之懂了,这就是一个万年老二和第一名相爱相杀的故事。仔细一想,林氏也怪惨的,头上永远有朵散不开的乌云罩着,得给人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然后这把火就烧到了他自己身上,顾琉忽而一笑,乐道:“既然说到这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去年年初,林家传出长孙聪慧之名,林廷尉还特地在你阿公面前炫耀多次。你阿公嘴上不说,心里指定生了几回闷气。不然的话,为何今年会这么大张旗鼓地让你在众人面前表现一回?”
顾淮之不由黑线,合着这是祖辈的恩怨一直持续到现在,还要接着延续到未来的节奏?
这么想着,顾淮之忍不住皱眉,“祖父不会是有意让我同林家长孙再比上一比吧?”
顾琉轻笑点头:“应该是,我当初也没少同林家长子较劲。要不然,你祖父为何对我和你二叔他们这么严厉?”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凑近顾琉耳边小声问:“林家那个长孙,有多聪慧?”
“再聪慧也比不过你。不过就是口齿清晰些,背得一两句诗罢了。在你面前,哪能称什么聪慧?”顾琉一捏顾淮之的鼻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顾琉对顾淮之本就自带老父亲滤镜,经过顾淮之出主意治太后一事后,更是觉得他儿子是天上地下都难寻的聪明人物。哪怕真的有人比顾淮之强,顾琉也能摸着良心说他绝对不如我儿子!
这才是亲爹。
顾淮之满意了,然而转念一想,还怪对不住人家林家孙子的。自己一个开了挂的伪儿童,对方却是正儿八经的小学森,这么一比,真是有欺负小朋友的嫌疑。
也是造孽。
还是祈祷两家别接着死磕吧。
一路上说说笑笑,王氏微微打开车窗,温声提醒:“快要到了,淮儿你可要记住,见了外祖父母要问安。”
“我都记着呢,还有两个表哥三个表弟。”
王氏又补了一句:“再加上四个表姐三个表妹。”
我的天,这都凑成七仙女了!顾淮之心说王家可真能生,转而又想到顾家的情况,忍不住对着顾淮之发出了灵魂拷问:“为何我们府上不如其他家人多?”
这个问题困扰顾淮之很久了,要说顾玄和徐氏鹣鲽情深也就算了,那两位关系明摆着不冷不热的,在这个纳妾合理合法的年代,顾玄竟然能忍住不纳妾?依顾淮之的观察,顾玄不仅没有妾,没名没分的通房也没有,真的只有徐氏一人。
这发展,不大符合现如今的情况啊。后世多少爱得死去活来的夫妻还出轨离婚呢,这么看来,顾玄的节操值也太高了点。
却不料顾琉听到这个问题脸色立即僵硬了一瞬,要不是顾淮之一直盯着他,估摸着要错过他这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
看着顾淮之疑惑的目光,顾琉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顾淮之的头,沉声叮嘱他:“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提,特别是不能在你阿公阿婆面前提,知道吗?”
看来问题有点严重。顾淮之老老实实点头,深深记住这个雷区,免得哪天捅了祖父母的心窝子。
牛车缓缓停在王府大门外,顾琉一把将顾淮之抱下车,而后小心翼翼地扶了王氏下来。
王家门房远远看到挂着顾家族徽的牛车过来便赶紧通报了老夫人,顾淮之他们一下车,王府的软轿已经在门口等着。顾琉扶着王氏上了轿,想把顾淮之也抱进去,却遭到了顾淮之的拒绝。
好不容易能出门看看,哪能在轿子里坐着?顾淮之坚定地拒绝了顾琉抱他的好意,迈着小短腿跟在顾琉身后,面上严肃,余光却时不时扫一下周围的环境。好在抬轿的仆人们得了老夫人的吩咐,说是大姑娘又有了身孕,脚下得稳着点,是以走得较慢,刚好合上了顾淮之小短腿的速度。
一路走到正厅,顾淮之还没给长辈见礼就被王老夫人抱在怀里心肝肉地一通喊,嘴上还埋怨王氏:“我这大外孙都四岁了,竟是头一回进外祖家。以后可不能再拘着我大外孙了!”
顾淮之赶紧站直身子替亲娘辩解:“以往也是我身子不争气,每到年关就要小病一场。娘亲一直同我说,外祖父母心里记挂着我,还特地收拾了一间屋子,专门放置外祖母送过去的物件呢。我倒也想跟着来,却又怕过了病气给外祖,反倒成了不孝了。”
“瞧这嘴皮子利索的,真真儿是个机灵孩子!”王老夫人满脸笑容,三位舅母自然跟着打趣,一时间大厅内满是欢笑之声。
顾淮之乖乖窝在怀里,悄悄打量着一旁的外祖父,心下对他颇有几分畏惧,仿若学生时代见着了教导主任。
王太尉不愧是礼法大家,眉心一道深深的皱眉印记,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若说顾玄是清风朗月般的风华,王太尉便是巍峨高山般的气度。
见顾淮之的眼神望过来,王太尉也深深看了顾淮之一眼,而后点头评价:“目光清正,眉目舒朗,是个心性坚毅之人。幼有急智,倒也不堕神童之名。”
这是碰上大佬相面了啊!顾淮之微微激动,瞧瞧人家大佬夸人多有水平,顾淮之被夸得美滋滋,恨不得说一句大佬你会夸人就多夸点。
然而大佬为人冷酷话不多,点评完后就不再开口。顾淮之还稍稍失落了一回。
倒是顾琉面露喜色,王太傅相面极准,如今朝中后起之秀,多数都被他点评过。顾琉小时候也得了他一个“虽无过人天资,亦不失坚韧本性,能担一族兴衰”的评价。
如今看来,十有八.九都被他说中了。
现在王太傅这么夸顾淮之,顾琉真是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王家大舅怕顾淮之不自在,给自己的长子使了个眼色,对着顾淮之笑道:“你们小孩子坐不住,一同出去玩吧。”
王家五兄弟一齐凑到顾淮之身边,脆声道:“阿弟,走,我们去玩投壶。”
女孩子们也露出了羡慕的眼神,王老夫人见状,笑着挥了挥手:“你们都一起去,大过年的别拘着。”
于是一行十来人呼啦啦来到后院,婢女们早已摆好投壶用具。顾淮之还是头一回玩投壶,先看表兄弟们玩了一轮才自己上场。
王家五兄弟人数虽然多,名字倒还挺好记,温良恭俭让按顺序排下来,十分有儒家气息。
王温怕顾淮之伤了自己,手把手教他如何投,还教他如何用巧劲儿。顾淮之年纪小,准头倒不错,最终算下来竟然还得了个第三。
待众人尽兴后,前面男丁和女眷也已分开。顾淮之自然是跟着王氏派来的翠姑回后院。
此时王老夫人正在同王氏说话,见顾淮之回来,二人便默契地止了话头。
顾淮之眼珠子一转,觉得此中必有隐情。于是,心机狗顾淮之在王氏问他可要稍睡片刻时,果断地点个头,决定装睡听墙角。
王氏母女二人一直看着顾淮之“睡着”才从内室出来,捧着手炉闲聊道:“这孩子倒是省心。”
王老夫人看了一眼王氏的肚子,压低声音问她:“你怀上后,女婿有没有其他心思?”
王氏摇头,笑得一脸甜蜜,“当初怀淮儿的时候,夫君便说过不愿再有旁人,如今也是一样。”
“他们兄弟二人倒是难得的好夫婿。”王老夫人感叹,“想来是当年受过委屈。尤其是你那小叔子,当年你婆母那妾室所生之子同他差不多大,却病死了。以至于你公爹对他颇有心结,你婆母也因为妾室之事对你公爹冷了心,也不大管这个幼子……”
“大过年的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干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不都好好的么?”王氏截了亲娘的话头,探头朝内室看了一眼,轻声道,“您是不知道,淮儿刚刚还在问顾府人丁为何不如其他府上多呢?这话千万别让他听到了,也不知道他这么点个人,哪来那么多心思?”
“心思多点总比缺心眼强。我看咱们淮儿好得很!”
隔辈亲这个属性,在王老夫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却也顺势止住了话题,不再开口。
装睡听八卦的顾淮之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吃了一个大瓜,继续老实装睡。
此时王太尉进了屋,看了一眼王氏还未显怀的肚子,微微皱眉,而后吩咐妻子:“你让人去库房,把里头的药材和补品都拿出来让宓儿带上。”
“哪里用得着这么多药材?可是出了什么事?”
“自然是给宓儿备着,万一回虞川路上用得上呢?”
王老夫人一脸惊讶:“回虞川干什么?”
王太尉神情自若:“等着吧,那老狐狸开年后就得辞官回乡了,还得同陛下大吵一架,做足了派头再回乡。”
顾淮之忍不住给王太尉点了个赞,这大概就是同僚之间的默契吧。
事实证明,王半仙这一卦算得丝毫不差。大年初六,朝廷第一个大朝会,顾玄再次因李吉之事同皇帝发生激烈争吵,两人最终不欢而散。顾玄效仿前人名士,解了他的相印让人挂在宫殿之上,扬长而去。
你要作死就作死吧,老子不伺候了!
皇帝彻底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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