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戏子多情(三)

    两人无言良久,孟鹤堂背对他背着手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住院部B楼里面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交集的人影。

    “我不明白的是,你在用什么身份对我讲这话?是师兄弟?朋友?亦或是其它什么关系?可无论是哪个身份你看起来都没有这个资格。”孟鹤堂突兀的转过身来仔仔细细地看杨九郎发青的眼下,本来一个好好一个个清清楚楚的大小伙子,一瞬间像苍老了几岁。垂着眼皮,回避他的目光,唇开开合合,却终究是没吐出一个字。

    仿佛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听到轻的要被风吹散到空气里了的一句话。

    “是啊,我不配。”

    的确,杨九郎没在他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在他身边,是在张云雷最艰难的倒仓时期,他在社里安安稳稳的学着艺,在他挣扎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杨九郎又只能旁观着无能为力。他一个九字科本没资格跨辈与云字科搭档,虽然张云雷对外解释着是他倒追杨九郎,可毫无疑问的,总有人觉得他攀高枝儿。杨九郎也不否认当初与这位二师兄搭档是有这么些攀上高枝儿的念头。他本是慕名而来,又何谈生死与共。夫妻本事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更何况是张云雷与他?

    “你太懦弱。头九可不该是这个样子。”周九良从楼上走下来,没什么表情,平铺直叙的像是陈述什么事实一般。“作为朋友,你已经做的足够多了不是吗?既然没想过更进一步,那便退出。这样,对你对张师哥都好。”

    退出?杨九郎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周九良,眼神在俩人身上来回打量。昏沉的脑子开始清明,恢复思考。他还没开始竞争,一切都还没成定局,为什么要退出把自己的掌中宝心头肉拱手让人?不,他杨九郎做不到!

    “师哥。话不该说的太满。”杨九郎摘下帽子就像在昏暗灯光下剥下自己画皮的白骨恶鬼,规规矩矩的没带一点儿狠劲儿,温温柔柔的声线让孟鹤堂意外的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睛,一改最初的悲凉感伤,傲气与漠然跃然而上。那眼睛里一瞬间闪过什么,像是久未进食的饿狼看到猎物般的兴奋与强忍血液翻腾的压抑,迅速隐进深不见底的黑里去,连同杨九郎所有漆黑的心思。

    孟鹤堂显然是被突然硬气起来的杨九郎不轻不重的怼怼得有点懵。

    杨九郎倏尔咧出一个笑容来复有收回。

    “天晚了就不留师哥您了,请回吧两位。”一手拎着帽子一手插着裤兜往回走,路过周九良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重重的,笑出了声。

    孟鹤堂与周九良面面相觑。

    孟哥儿,这算成功了吗?

    ……大概吧。

    “角儿,晚饭想吃点儿什么?”杨九郎像是个没事人,自然的走进房间,没看到张云雷明显透着诧异的眼神,径直走到小几边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转头迎上张云雷意味不明的目光:“我什么都不想问,您也什么都别跟我说。这本来就是您的私事儿。”

    张云雷垂下眼:“我以为你会有点什么反应,哪怕一星半点儿也好。”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把盖至腋下的被子拉到肩膀以上包住整个脖子,就留一个脑袋,垂头丧气像个蘑菇。

    “嗯?”杨九郎哼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鼻音来。

    张云雷闻声微微抬眼,全然的无措与失望,眼圈儿映着极浅极淡的红,孩子气的皱了皱鼻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张云雷小小一只缩在被子里,脸色在同样洁白的被子里被映成苍白,好看的嘴唇殷红有淡淡的齿痕,在白炽灯下毫无遮掩,湿漉漉的眼睛执着的盯着他甚至不眨一下,看起来脆弱又倔强。

    杨九郎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张云雷在等他一句回答,已经等了非常非常久一样。

    没有说话,俩人谁都不愿开口。

    张云雷从枕头底下捞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两下拨出一个电话。“喂堂堂,我饿了想吃黄焖鸡。”一点点淡淡的哭腔,委屈到了极点的压抑颤抖,狠狠地抽了两下气才缓过来,恶狠狠的补了句:“我要喝可乐!冰的!”

    “嘟”的挂了电话,张云雷丧气的将手机一扔又将自己包成个粽子,倔强地将头转向别处,好像那一点没有来由的委屈也见不得人似的。杨九郎不言语,方才面对孟鹤堂的硬气一下就在张云雷面前全泄了,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蹲在床边用哄孩子的语气细声细语地哄他。可想到他受了委屈,第一时间拨通的是孟鹤堂的电话,心里又不免泛起异样的酸来。张云雷与孟鹤堂,喜结连理。他杨九郎,成了笑话。第一次杨九郎觉得自己渺小的像粒尘埃。仰望自己爱人的幸福,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可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留下张云雷,与其说是不忍心留下张云雷,倒不如说是不忍心让自己放下,不想放,放不下。

    任由杨九郎软话说尽,张云雷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回他一句话,只是自顾自的抽噎,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角儿,你要真不想看见我,我可以走。”

    “你敢!小眼儿王八!”一句话犹如平地乍起惊雷,张云雷几乎是尖叫出声。泪水夺眶而出,晶亮的顺着脸颊往下落。“你答应我的…你答应的!”痛苦的抱住自己的脑袋张云雷有些恍惚的看着杨九郎:一点慌乱一点心疼,如果没有看错,还带着一丝愧疚。

    张云雷不知道杨九郎这一丝莫名的愧疚从何而来,却绝望到了极点,他想要杨九郎对他和孟鹤堂的事儿有一点点在意,有一点点的不爽快,可杨九郎显然没有,他甚至毫不在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将放上。无法逆转,必死无疑。

    “张云雷。”他看到杨九郎的嘴一张一合反复数遍,缓慢的,一字一顿的说着:“我,喜,欢,你。”杨九郎伸手抹去张云雷脸上挂着的泪珠,捧着他的脸真挚的看着他,宛如欣赏世上绝无仅有的宝贝,复又认真,缓慢的陈述:“我,喜欢,你。杨九郎,喜欢,张云雷。”

    说完杨九郎深深的吸了口气,抽纸给张云雷细细擦干脸上的泪痕。“别哭了,我心疼。以后我不在,你可得照顾好自己。”

    “你去哪儿…”浓浓的鼻音,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张云雷才轻松下来的心霎时又沉重起来。“别留我一个人,九郎我害怕…”

    “傻不傻啊角儿,孟师哥会陪着你的。”杨九郎亲昵地刮刮张云雷的鼻子,饱含深情。

    “他是假的。可你是真的。”张云雷顿了顿,“堂雷是假的,九辫儿可以是真的。”

    九辫儿可以是真的,因为我对你的感情,假戏真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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