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一辆黄色的甲壳虫涌入街头车流。沈千星平时开的奥迪A8送去维修了，黄馥雯只好出动自己从二手平台淘来的车，载着人去找那家日式料理店。路上，她见沈千星的兴致不太高，就一个劲儿地找话题，想让气氛热闹一点。
“你姑姑真是太自私了，明明你是天赋更好的那一个，就因为你表妹学设计，她怕你以后超越她女儿，就让你去学什么文学，想让你以后老老实实做文秘，辅助她女儿的事业，这是什么既偏心又短见的姑姑啊！真是太气人了！”
沈千星注视着窗外的夜景，没有接话。
不过黄馥雯也只是口头上说说，她和沈千星从高中那会儿就认识了，知道她很多事情。那时候沈千星寄住在姑姑家，生活费、学费都仰仗人家，姑姑说替她规划好了未来事业，她除了老实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为了想学的专业和姑姑吵翻，那她还在疗养院的父兄日子就难过了。
“人算不如天算，你姑姑费尽心思要把女儿嫁进席家，没想到席默琛居然看上你了，还当众做出那种事……哈哈哈哈！这是你姑姑的报应吧？我每次想到这事就觉得很爽！”
黄馥雯越说越起劲，完全忽视了身边的人反应，感叹道：“说真的，除了你老公后来让人有点失望，你能嫁进豪门也是挺幸运的一件事。你想想啊，现在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接触大牌设计师的作品，那些时装品牌每个季度还会主动送自家新品上门让你挑，我必须说，你结婚以后的这两年进步特别明显。再看你表妹，虽然生在一个旗袍世家，但能力比你差远了，就算依靠家里的资源成立了个人品牌又怎么样，做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行……”
她叭叭叭个不停，突然发现沈千星从头到尾都是沉默的，仿佛在听别人的八卦，她有点没趣了，问：“你今天怎么了？一天到晚耷拉着个脸，还在为你老公的话不高兴呢？实在气不过就跟我一起骂人，你老公咱们骂不了，骂一骂你那个小心眼儿的姑姑总可以吧？”
沈千星摇摇头：“不是啦，我只是这两天有点头痛，你不用管我，继续说。”
“哦！”黄馥雯撇撇嘴，“你今天的确辛苦了，绣了那么久的线，眼睛都要坏了！我当初就让你把全部活交给绣娘，你非要参与进去，现在知道累了吧？”
导航提示抵达，话痨黄终于停止哔哔。
服务员引导她们停好车，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来。沈千星踉跄了一下，黄馥雯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胆战心惊地问：“没事吧？”
她知道很多名门家族对女人身材要求很高，沈千星这两年瘦得厉害，穿着华丽的蕾丝裙，精致得像个洋娃娃，一碰就要碎了。她低头去看沈千星脚上的系带小皮鞋，问：“你今天是不是穿了不合脚的鞋子？”
“在车里闷太久了，有点累。”沈千星说，“我去洗手间整理一下。”
“行，我先去包厢等你。”
服务员带沈千星去洗手间，她闷闷不乐地坐在马桶盖上，弯下腰把鞋带解开又系上。黄馥雯一路上说的那些事，并不是对她没有影响，只是感觉……时间一下子过去了很久。
她像是误入魔法世界的爱丽丝，正在经历一场华丽的冒险，但旅途是如此的孤独。她曾经以为至少席默琛会陪着她，但结果告诉她不会，他正变得越来越遥远。
她走神的时候，外面有两个服务员进来，站在洗手台边上聊天。沈千星所在的隔间离她们很近，听得清清楚。
“你看见了吗？陈总今天请的客人是一个混血的帅哥，眼睛有点蓝，好帅啊，我刚刚都看呆了！”
“老板是不是想巴结人家，我看他特意把那位送进去了，她在里面都快待半小时了吧？”
“其实我觉得你姿色也不错，老板为什么非要选她啊？”
“别扯我，我哪有她瘦，而且她的脚，啧啧，不到34码，平时买鞋都难，男人用一只手就能握住，据说她还去学跳舞了，想做现代赵飞燕呢！”
沈千星：“……”
脚指头莫名瑟缩了一下。
为什么要在背后议论别人的脚大脚小啊囧……她莫名感觉中枪。
那两个服务员是进来补妆的，聊完天就回去工作了。沈千星听她们走远了，推开门出来，洗洗手，调整好心情，去找黄馥雯吃饭了。
*
席默琛穿上外套出来，站在包厢外面的日式庭院里。他很早就吃完了，听陈恕和苏让扯了个把小时的谈，很少有他感兴趣的话题。陈恕慢悠悠地晃过来，看着他颈间的深灰色羊绒围巾，“哎哟”了一声：“这围巾挺衬你，什么牌子的？”
席默琛：“不知道。”他垂眸看围巾，随手从行李箱里拿的，可能是个小众牌子，不过很实用。
冲这冷淡的态度，换别人早跟他绝交八百回了。但陈恕清楚席默琛的性格，他说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你要换个他知道的问题，他就会好好回答了。
陈恕微微一哂：“玩牌不？”
席默琛：“嗯。”
“我晚上跟老婆请假了，嘿嘿。”陈恕得意地笑，“你呢？”
席默琛：？
陈恕挑眉：“你老婆不查岗？”
席默琛想了一下，沈千星么？她又是偷偷殴打他的枕头，又是说一些怪里怪气的话，很难沟通的样子。
陈恕注意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不禁有些好奇：“当年不是你主动要娶她的？怎么，过了两年，感情淡了？还是说你这两年一直在外面，你们之间出什么问题了？”
“没有。”席默琛兴趣缺缺，似乎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她挺老实的。”
两个人说着话，先前服务过他们的那个年轻姑娘跑过来，捧着个东西送到席默琛面前，面容有一丝羞涩：“先生，感谢您光临本店，这是我们的贵宾卡和代金券，欢迎您下次再来。”
席默琛顺手接过，看都没看就塞风衣口袋了。
陈恕饶有兴趣地问：“结账的人是苏总，怎么不直接交给他呢？”
“三位都有的。”服务员说，又给陈恕一份。
陈恕摆摆手：“我早有了。”
服务员走后，他对席默琛说：“喂，看看。”
席默琛：“什么？”
“那张代金券。”
席默琛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拿出来给他了。陈恕对着暗淡的路灯仔细检查，说：“果然。”他把那张券递给席默琛看，笑，“我就说，送贵宾卡就行了，还多此一举给什么代金券，喏，上面有电话号码呢，我估计那小姑娘看上你了。”
席默琛拧眉，招招手叫来一个人，吩咐：“把刚刚那个服务员叫过来。”
对方应声去了，领着那个脸颊红透的女人回来。席默琛扯过陈恕正在把玩的代金券，动作粗鲁地往她手里一塞，冷声：“去换一张全新的、干净的代金券给我。”
那个服务员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什么也不敢说，低着头跑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陈恕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出来，“默琛，你这人还真会给人添堵，要是看不上人家，你把东西扔了就是，还非要蹭一张券，你这位少爷是缺钱还是怎么的？”
席默琛冷声：“餐厅送我代金券和我缺不缺钱是两码事。”
陈恕还在那儿笑个不停，他不悦地转过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一个眼熟的身影，不由怔了下。
“看什么呢？”陈恕好奇。
席默琛没说话，往那边走过去。
两个女孩似乎刚吃完饭出来，胃满足了，人心情也变好了，正在说话的高个儿眉飞色舞的。
“这家还挺好吃的吧？我看你今天胃口不错，就是吃得太快了，以前都没发现你吃饭速度这么快。”
路灯下，女孩匀称的小腿从过膝的裙摆下露出来，皮肤细腻如瓷，被一双高跟的系带小皮鞋衬托得格外迷人。她双手拎着小方包，聘聘婷婷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腼腆的笑：“你不知道默琛吃饭有多快，我以前记录了一下，他吃牛排只要7分钟，要是吃中餐，两碗米饭10分钟就解决了。他吃完了就会像个教导主任似的盯着你，还不喜欢说话，搞得人特别烦。”
黄馥雯笑得前仰后合：“你这么不喜欢跟你老公一起吃饭啊？怪不得呢，他今天没时间陪你，我也没听你抱怨。”
沈千星明显比来的时候开心多了，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今早在席默琛那里受了气，她这会儿有胆子说他坏话了，补充道：“他不仅吃饭快，口味还很清淡，一点辣都不吃，我看他吃饭，就跟牛吃草差不多。”
正在逐渐靠近她的影子停下了。
席默琛站在那里，眼神凉凉地看着女孩在那儿洋洋得意。
两人聊得正欢，全然没注意当事人就在附近，边说边笑往外面走。经过分岔路口的时候，有个人影从洗手间那条路急匆匆地跑出来，撞到了黄馥雯，结果反倒是对方摔在地上。
黄馥雯捂住胸口，惊呼：“老子的A……”
沈千星虚虚地扶了她一把，见撞人者软绵绵得跌坐在地，上前把人拉起来：“是你？”
黄馥雯揉了揉被撞痛的部位，有些惊诧：“你认识她？”
沈千星当然认识她，庭院四周都有路灯，韩莉可看清沈千星的样子，也有些意外。
“她是默琛的助理。”沈千星对黄馥雯说。
“你老公有个女助理？”黄馥雯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敏感了，何况还当着人家的面，她清了下嗓子，开始转移话题，“那个，这位助理小姐怎么感觉没吃饭啊？有气无力的，一推就倒。”
韩莉可有点不忿：“你撞我还有理了？”她虽然是冲着黄馥雯说话，一双眼睛却老往沈千星身上瞟，看到那把盈盈一握的细腰和筷子似的小腿，她的心情越来越糟糕。
沈千星想到先前在洗手间里听到的那些话，忍不住问：“默琛也在这里吗？”
服务员说今天店里来了个混血的帅哥……不会就是席默琛吧？她们还说，店老板特意挑了个美女去伺候他。
“对。”韩莉可看了她一眼，语气莫名带了点优越感，“我陪席总来见他的朋友。”
沈千星心口好像有某种情绪在翻涌：“所以，他不是工作应酬……”
韩莉可白天打电话通知她的时候，说席默琛有工作应酬。跟朋友见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骗她？这是一种敷衍还是……她的指尖禁不住微微颤抖。
黄馥雯见她表情不太对，忙问：“怎么了？”
韩莉可见自己一句话就让沈千星不开心了，不禁笑了一下，刚要说话，余光突然瞥见一个走过来的高大男人，晦暗不明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比往常更深沉冷漠。
韩莉可陡然一阵心虚和紧张，情绪一激动，脑袋又开始犯晕，整个人都摇摇晃晃。
沈千星感觉一阵轻微的风从身边拂过，随后，视线里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直接略过了她，一把抓住即将晕倒的韩莉可。
“你刚刚没去吃饭？”席默琛声音冰冷。
韩莉可被他抓着胳膊，有些受宠若惊，强撑着精神解释：“不是，席总，我……胃病犯了。”
话音刚落，她就被男人大力扯到一边。
黄馥雯没有任何准备，怀里就多了个要晕不晕的女人。
她：？？？
席默琛看着她的眼睛：“麻烦送我助理去医院，所有费用找席澜集团报销。”
“不是，我……”黄馥雯从沈千星那儿听了很多关于席默琛的事，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她还处于“卧槽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席默琛真是混血长这么帅就算了还这么有钱他到底多高啊啊啊沈千星太幸福了”的震惊中，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本尊竟然就跟她对！视！了！
她拼命给沈千星使眼色，暗示“快给我介绍啊”，但沈千星一动不动，全部注意力都在男人身上。忽然，席默琛转过来，微蓝的眸子牢牢锁住她。
他上前一步，垂眸看着怔忡的女孩，语气十分不善：“你说我吃饭像牛吃草，我是牛，那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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