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客气话,也掩盖不住何家把拖累人的包袱给甩出家门的事实。看到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当事人也都没有明确的异议,黄里正叫明义拿了纸笔来立了文书,何老汉、明辉、黄里正和三爷爷分别签字按了手印,这场让黄里正都觉得不大舒服的分家事宜就算是完成了。
何贞不是爱拖拉的性子,便叫明辉一起,跟着黄里正上他家去填写户籍册子。填了册子,黄里正需要拿到县衙去登记,以后何明辉就是独立的一户了。
路上,黄里正问何贞:“大丫头,我瞧着方才你爷爷给你粮食的时候,你神色十分不满,怎么最后又没说话呢?”
“黄爷爷,我若是当时就嫌弃给得少,您能帮我多要些出来吗?”何贞不答反问。
黄里正只觉得后槽牙有点疼:“你这丫头,竟真个学得鬼了!”
何贞摇摇头:“黄爷爷,我爷爷给我们五十斤豆子,说让我们自己弄野菜吃,属实是不公道的。可是我多说了又能怎么的?爷爷要给是他慈爱,不给了我们做小辈的还能顶撞他?我若说了,您跟三爷爷也为难不是?”
黄里正长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倒是看得透。你三爷爷这一晌午不知叹了几口气了。你家这事啊,也是说不清。”
“不管怎么说,往后我们几个孩子过日子,要求到村里照拂的地方还多着呢,黄爷爷,我们还得靠您照应呢。”何贞认真道。
“你们爹娘也不知是怎么养得,一胎双生,你兄弟就老实厚道多一个字都不说,你这丫头倒是伶俐得要成精了。”黄里正看看垂头走路沉默不语的明辉,感慨一声,又想起一事,便试探起来,“你们的爹是个极好的后生,太冤了。”
何贞知道,这是本地方言,黄里正这是说何大郎死得太可惜、太不值得了,倒不是真的说他有多大的冤情。可是这话却不是随便答的,毕竟黄里正的侄女还在娘家住着呢。
她不能叫黄里正觉得自家迁怒或者记恨了黄家——年前那场械斗,始作俑者确实是黄家的这个出嫁女,可是何大郎毕竟还是为了保护何二郎才死去的,说到底,她可以不喜黄家女,却也没有恨人家的道理。既然原本也没记恨人家,自然要让黄里正知道,省得这些猜疑埋在心里,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出事,她的弟弟妹妹都太小了,经不起一点风霜。
想着,何贞就垂了头,低声道:“我爹是好人,我娘也是好人,只是我们几个命不好,跟爹娘的缘分太浅。”
提起刚刚逝去的父母,她的心里很不好过,就算能理智的计算得失,斟酌措辞,眼睛还是不受控制的红起来,明辉也是,悄悄的拿袖子抹了一下眼睛。
黄里正一回来就问明了事情的经过,也是恼火不已。
他的这个侄女平时就有些掐尖好强,事事都爱跟人争个长短,嫁的是石沟村的富户家的小儿子。那男人是家里老小,家境又好,自然也有些骄纵,两口子本就时常争吵,不想因为她脾性不好,那男人跟同村的一个小丫头好上了,她还没生出儿子,那小丫头肚子先大了。遇上这样的事情黄氏自然委屈,回来找娘家撑腰也是应当,只是她回娘家之前却先把那丫头打了,好好的孩子打没了,大人也折腾掉了半条命,那男人更是心疼得不行,本来还要认错的,这回坚决要休妻了。
这黄氏也不大老实,打了人惹了祸,回了村里不提这茬,只说夫家欺辱,丈夫外头有人,还要休妻,这才煽动了何二郎一帮人去帮忙打架。可石沟那边也不是好惹的,男人家中本就心疼丢了一个孙子,又觉得这媳妇不贤良,也不给他们面子,再加上那丫头也有父兄叔伯,闹起来自然就收不住。
这种家庭争端,说大就大,说小也小,可总有解决的办法,黄里正并不为这事发愁,只是这里头又有了何大郎两口子的命,这事儿就很难过得去了。
好在何家大房的几个孩子并不记恨黄家。黄里正松了口气,他自家不过是农户,便是家底殷实些,也没有根基,长子不过是同进士出身,在偏远的梅州一带做个小小的县令,兢兢业业,极为不易,若是传出堂妹不守妇德还闹出了人命的事情,怕是对儿子影响极大。只有苦主不纠结于这事,这事才能被压下去。
“你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往后好好过日子,将来长大了有出息了,你爹娘自然也就放心了。”黄里正声音温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你们爹娘不在了,不是还有爷爷们、叔伯们吗?我们都会照应你们的。”
明辉听着,就露出了几分感激的神色来,何贞看着,心里叹息,却顺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一来一往的,言语间就达成了默契,何贞还是满意的,他们几个都是孩子,想要好好长大,能多些庇护总是好的。
交了一百文上户籍的手续费,黄里正会代为把剩下的手续办好,明辉并不需要本人去县衙,这会儿终于把双胞胎的大名写在了户籍册子上,临了,黄里正又道:“我晚上去跟你们三爷爷说一声,把明睿记到族谱里,你们小辈去说也不合适。”
按说这事是何家门里的事情,黄里正没有义务过问,现在他问了,自然就是关怀之意,明辉和何贞连忙道了谢。
当然,隔天明辉从村塾散了学,就被黄里正家的长工接到了黄里正家里,拿到了崭新的户籍簿子,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何贞这两天一直忙活着姐弟几个的吃饭事宜。这个家分得不公道,何贞既然咬牙认了下来,自然也不会抱怨,只能抽着空把该置办的置办上。
初八那天下午,从黄里正家里回来,何贞去了何四婶家里,站在篱笆墙外头跟她商议用黄豆换鸡蛋和旁的粮食的事情。
豆子不好煮,明睿两个不考虑,就是明义,直接拿豆子当饭吃也是不消化的,可是分家的当天晚上,李氏就不做他们的饭了,她也没时间专门跑去镇上买粮食,只好在村里换。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是冬季种麦子,夏季收了再种一茬黄豆,所以每家都有豆子存着,并不好换,只有何四叔家,因为四婶有做豆腐的手艺,兴许能收些豆子。
何四婶是个个子不高的青年妇人,为人倒是爽快利落,原本跟张氏就不错,前几天更是刚刚帮着何贞挤兑了李氏一通。今天看着何贞,稍微有些意外,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招呼:“贞丫头进来说话,你家分完家了?”
何贞没进门,站在原地叫了一声人:“四婶,我家的事办好了,我是来跟您问点事儿的。”
何四婶之前正在推磨,初春的冷天,她倒是热得脸上红扑扑的:“你这孩子就是讲究,忌讳也多。今儿是有啥事?要叫你四叔来不?”何四叔一直觉得对不住何大郎,如果是何贞姐弟有事,他必然是会帮忙的。
何贞摇头:“不用,四婶,我就是问问,我爷爷给了些黄豆,今晚就得开伙了,黄豆没法子做,能不能跟您换点旁的粮食?”
“这事儿啊,行,不过我家的面都是我自己推得,面粉粗些。”何四婶一口答应,“你要多少?”
“我爷爷一共给了我们五十斤呢,赶明儿有功夫了,我去当街碾上推了就能煮了,这会儿要一斤面就行。还有,您看看能不能给我再换几个鸡蛋?我晓得四叔上年种过谷子,不知道小米您还有没有?”何贞一一数算了一遍。
何四婶满脸惊讶。她虽然是个说话直爽也爱说话的性子,不过并不特别爱打听事儿,今天一天都在家里干活,并不知道何贞家分家的具体情况,可是当门当院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也不多问,只道:“咱们乡下的东西都不值钱,一斤豆子我给你十个鸡蛋,或者一斤面,不过小米不行哩,得一斤半,你看呢?”
何贞是大致知道行情的,知道这个兑换的比例算是非常好的,显然是四婶能给出的最照顾他们的价格了,便道:“那我要一斤小米,二斤面,再要十五个鸡蛋,一共给您五斤豆子,对不?我这就家去找秤称豆子送过来。”
何四婶在心里加了一下,点头:“是这个数,你别来了,我收拾好了给你送过去,我自家带着秤,你家去等我吧。”
何贞道了谢,转身往家走,一边走着一边盘算,四婶的手艺不错,豆腐、千张都做得,自己想从吃上做小生意,说不定能跟四婶有些合作。
何四婶知道何贞戴着孝就不进自家门,可她进何贞家却是没妨碍的,收拾了东西就出了门,路上碰见了下田归来的丈夫儿子,她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叫他去找三爷爷问问何贞姐弟几个分家的情况,万一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好帮帮忙。何四叔这一支跟何贞他们不近,自然跟三爷爷也不近,但是何四婶娘家跟三奶奶娘家却是有亲的,所以一直走得很近。
换好了粮食,何四婶看到明辉蹲在屋门口生炉子,皱了眉:“这往后就真的不管你们了?”
何贞知道四婶为人,她这话绝没有挑拨什么的意思,就是单纯替他们担心,便挽了她的胳膊送她出去,悄声道:“不管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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