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贞看看天色,快该做晚饭了,便指挥着明辉明义出去拣些柴火,自己在家准备做饭。没有踩过的鸡蛋严格的说也不算是荤食,自家几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基本的营养都是要保证的。今天连粮食都是现换的,油盐酱醋之类就更是没有了,晚饭只好暂且凑合一顿。
她这里刚把小锅洗刷干净,准备甩了鸡蛋煮面疙瘩汤,隔壁的何五婶就端着两个碗进了院子。她也不往堂屋走,只是一转弯进了东厢房,叫了何贞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自己开伙了也不告诉我?要不是你四婶跟我说,我还以为你们一直还跟着吃呢。”
何贞看到她手里的两碗咸菜,就笑着接了过来:“多谢婶子,正好我这里没有盐呢。哎呀,婶子做的腌菜就是香。”她掐了一小块萝卜干,放进嘴里嚼了嚼,很是喜欢这个味道,正好就岔开了话题,也没再提分家的事。受了委屈确实是要说出来,可也没必要像祥林嫂一样见人就说。
“哪里是什么好东西,几块萝卜干、酱豆子,你们不嫌弃就当盐吃吧。”何五婶坐在床边,逗着床上的两个孩子。
何贞想了想,小声道:“婶子,我有个事想跟您和五叔商议商议。爷爷把我家最东边那两亩地分给了我们,正好和您家挨着,能不能让五叔给帮忙种了?我只要一半出息就成。”
“你是要把你家地赁给我们?”五婶有些不敢相信。
“算是吧,我们几个都太小了,还种不了,且我还想让明辉再上两年学堂,明义也一样,这地着实是顾不了。”何贞解释了一下。她打从分到这两亩地就开始琢磨这事情了,当前的皇帝是谁何贞不大清楚,只是朝政还算得上是清明,田税是十税一的税率,一般佃户租地主家都是拿六成,佃户最后得三成,她提的条件并不差了。
何五叔也是父母早亡的,当年父母相继卧病,花了不少银钱,家里除了有父亲传下来的那间土坯房,也就剩下了半亩地,就算是五婶嫁过来,两人都是勤快的,一年到头也就是将将糊口罢了。两亩地,每亩地拿四成的出息,对于不缺力气的五叔来说,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了。
毕竟还在何家院子里,何五婶也不好详细商议起这些,且这样大事,总要男人拿主意,跟何贞定好晚上叫何五叔再过来一趟,就离开了,出门碰见明辉兄弟俩拖着干枯的树枝回来当柴,到底没忍住,悄悄抹了抹眼睛。
何贞看见了,却只当没看见。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一样是关心他们,一样力所能及的伸一把手,四婶那人还会把他们的委屈替他们宣扬出去,但是五婶就只能心酸掉泪了,尤其是今天这个事儿,说不得五婶还有感动甚至感激在,更是得掉泪了。只是如果一定要选,何贞还是更喜欢四婶那样的态度,尽管五婶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他们房里还有一套碗盘,是前几年陈娘子送给张氏的礼物,这会儿自然是派上了用场。农家的孩子没有不会生火的,加上何贞前世就很会做饭,这一世也时常在厨房里打下手,简单的煮一锅鸡蛋面疙瘩汤并不难。
李氏为人有些小气,除了给自己的俩儿子藏吃的之外,做大锅饭都是能省就省的——反正何老汉也有些抠搜,正满意她这一点,又加上格外不待见他们这群讨债鬼,所以这阵子他们跟着大锅吃得既不好也不饱,要不是关起门来有每天半碗羊奶顶着,只怕几个孩子都得虚弱不堪。可虽然没病倒,也都个个面黄肌瘦的,受了亏空的样子。所以何贞下锅的时候就没有小气,三个鸡蛋煮进去,面粉也放了一大碗,调成圆滚滚的疙瘩。
就着五婶给的咸菜,就连何贞都觉得吃得特别过瘾,更别说明义明辉两个真小孩了。吃完饭,明义摸着难得鼓起来的肚子,有些羞赧:“大姐,真好吃。”
何贞收拾着碗筷,抬头看看,发现明义明辉脸上都红扑扑的,是真正吃饱了的样子,顿觉欣慰:“这就叫好吃了?也就是吃饱罢了。”
“大姐,我觉得好久没吃这么饱过了。”明辉也说。
碗筷洗净,何贞把两个弟弟叫到灯下,严肃道:“等会儿五叔可能会过来,说赁地的事,我先跟你们透个底。”
“赁什么地?”明辉问。
“明辉,这次是我自作主张了,就这一年,往后我一定提前跟你们商议。”何贞之前跟五婶说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可这会儿面对两个弟弟信赖的眼神,却觉得自己做得不大妥当了——即使自己有了主意,也该先跟他们商量好,不该这样,只是告知一下,他们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有说话的权利。
她把自己的主意说了一下,又解释了她的考量:“咱家现在有九两银子,一百二十一文钱,一头羊,粮食有四十五斤豆子,一斤小米,一斤多面粉,十二个鸡蛋。这就是咱家全部的家当了,往后咱们得吃喝,你们俩要上学堂,这些钱远远不够,我们还是得想法子挣钱。可是咱们现在没力气种地,别人也没义务帮咱们,不如赁出去,虽然只有五成粮食,可不用咱们出力,还能给咱们省出功夫来做别的。”
明辉心思粗些,并不会多想,听完她说,就点头:“大姐说得对,我没意见。”
明义也点头:“五叔人好,不会欺负咱们人小的。”
姐弟几个正说着,就听见五叔在外头敲门了。乡下淳朴,除了晚上临睡觉的时候上门闩,平常院子门都是虚掩着,五叔自然就进来了。堂屋里一大家子正关着门吃晚饭,他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就去敲东厢的房门了。
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五叔回家听妻子说了这个,高兴得饭都没吃好,这会儿自然一谈就妥,最后约定了今年夏天收麦子之后再种黄豆,夏天的麦子和秋天的黄豆,亩产差不多三百斤,何贞他们就要三百斤麦子,三百斤黄豆,何五叔帮着交粮税,剩下的都归何五叔。
何五叔年轻力壮,不怕累,就怕没地方干活,多了两亩地,他一年就能多收四五百斤粮食,十分欢喜,看何贞叫明辉拿纸笔立了个简单的字据,他甚至都不问明辉写的啥,就痛快的按了手印。
第二天开始何五叔就在明辉的地里干活了,这事情自然是瞒不了人的。何贞也没指望能瞒住谁,天将亮时喂了一次妹妹,就干脆不再睡了,一早起来熬了小米粥,煮了鸡蛋,又烙了薄面饼,专门给明辉卷了两张带鸡蛋咸菜的带饭,这才去叫了两个弟弟起床。
何老汉一大早去地里转悠了一圈,怒气冲冲的回来,站在院子里就训斥上了:“明辉!地给了你才一天,你就给了人家?”
“爷爷,您别训明辉。”何贞拍拍弟弟们的肩膀,让他们安坐吃饭,自己推门出去,“您老人家一看就该知道,这是我的主意,您训我就是。”
“怎么你当我就不敢教训你吗?”何老汉板着脸,“你种不了就跟我说,我跟你二叔二婶难道不是劳力?这可好,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们分出去了是吧,连地都能给人了。”
何贞不急不气,坦然道:“爷爷,我们分出去了是事实,也没啥不能跟人说的。您老慈爱,给了我们田地,可我们人小种不动,总得找人来,五叔地少,他也愿意,我们几个什么活都不用干,一年也能有六百斤粮食,再加上野菜一类,怎么也饿不死了,这不是挺好的?”
不等何老汉反驳,她先发制人,问:“您自然是疼爱我们的,可是平白无故的,二叔二婶凭什么替我们种地?您可别忘了,如果他们真的愿意,昨天那一出分家就不会有了。”
“哼!你们就作吧,我就等着看,看你们能作出什么样来。”何老汉被何贞的话说得有些心虚,也没法继续这个话题和提议了。
言语斗气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何贞并不在这上头争锋,看何老汉无话可说,就返回房里去了。她今天还得去趟镇上,忙得很呢。
好在陈娘子开着货栈,除了粮食,大部分的杂物都能买到。送走了明辉,照例是明义看家,何贞挎着大筐去了镇上。
之前的几天她都在忙着给自家弟弟妹妹做衣服,这会儿大功告成了,可卖钱的针线活她可没做。
陈娘子听说她们被分出来了,叹了口气,就给她找起了她要的东西:一只平底炒锅,一只普通炒锅,两把菜刀,两块薄砧板,二斤盐,二斤菜籽油,一斤酱油,一斤醋,五斤糖,一匹做荷包用的缎子,一大把彩色绣线,装了满满的一个筐子,一共算了七百文钱。
何贞掏了一块碎银子付的帐。付了帐,陈娘子问:“贞丫头,你买个平底锅作甚?还有糖也买得多,莫不是要做点心?”
“正是呢,我打小好吃,琢磨着做些小点心小零嘴的,逢集卖些。”何贞并不瞒着她。
陈娘子想了想,道:“赶集卖也使得。若不赶集,你去码头上,有船靠近了就凑上去瞧瞧,若是有带着内眷或者孩子的,应当也能卖些,且大户人家好有打赏,碰上了也是好事。可有一样,在人多的地方卖,安全要紧。”
“我晓得,陈姨。”何贞应了,又问一句,“这荷包想来也是人家买了去赏人或是分红的吧?那我绣些吉利的花样是不是好一点?”
陈娘子一笑:“你这丫头越来越鬼了,就是这样,你自去绣就是。只我看你又要照顾弟妹,又要做小食去卖,哪有功夫做这个?”
“功夫嘛,挤一挤总是有的。只要能赚钱,我就浑身都是力气哩!”何贞笑着回答。为了弟弟妹妹,她得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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