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集去了,做了绣活拿去卖钱,好回来找四叔买粮食。”何贞也不至于像个刺猬似的扎人,只是也没什么敬意,平淡的回答了他。
何老汉被噎了一下,粮食这个事情上他做得确实过了些,可他那不是为了教育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么!只有他们养不活自己了,才知道爷爷对他们好!只是也实在不好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轻咳了一声,又问:“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屋里怎么还生炭盆?你就这么教着你弟弟们糟蹋东西?”
“爷爷,这些日子天冷,我跟明辉不怕,可明睿跟慧儿体弱,薛爷爷说了,千万不能着凉得风寒,会要命的!再说明义也小,不能冻着。”何贞道。
何老汉脸色不好看,他想训斥何贞,可是何贞说得也是正理,不训吧,这丫头简直成了明白先生了,能得要上天,瞧着像是老老实实的,只怕心里根本没把他这个一家之主放在上头敬着!
“爷爷,我先家去了,弟妹的尿布还没洗。”何贞忙了一上午,现在太阳都偏西了,她还水米未进,胳膊上还挎着大筐子,早就累了,实在懒得跟他废话。
“你个没规矩的丫头!”何老汉看她真的转身就推门进屋,顿时生了气,就要接着教训教训这无法无天的孙女。
可是东厢房的门很快就打开了,明义眼眶红红的站在门口:“爷爷,您别说姐姐了,她累得都站不住了。”
看着一身新夹袄、干净整齐的明义,再想想刚才那丫头旧棉袄接了一圈袖子的样子,何老汉到底没再说什么。这个丫头,千不好万不好,对自己的兄弟是真的好。算了,她愿意折腾,那就走着瞧,他就等着看看,这丫头能折腾出个啥花样!
一甩手里的烟袋杆子,何老汉扔下一句话就走了:“明天清明,你们都早点起,跟我去上坟!”
这个时代,宗族、家族,是加在每个人身上的枷锁,谁都不能轻易卸下来,可同样,很多时候也是一个人身后最大的依靠,这也是何贞一开始没有坚持分家的原因。但是家长的权威太大了,大到能够随意掌控家中其他成员的命运,何贞才怕了,才坚持要离开何老汉的这个家。
当然,多少不愉快都是要遮掩起来的,大面上他们分家不离家,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却也没到结仇的地步,清明的祭拜上坟自然还是要一家子一起的。
何贞简单休息了一会儿,跟明义一起吃了东西,就着手准备明天上坟要的东西。昨天下午她就叫明义跟黄屠户说好了,今天要一刀肉和一只鸡,她付了钱,就提着去了何四婶家,还要再买块豆腐,并且鸡和肉她不会料理,四婶说了要教她的。
本来是不打算进去的,奈何何四婶说她既买了豆腐,就算是做生意,不是串门子,不犯忌讳,就这么拉着她进了院子。小毛驴正在拉着磨磨豆子,何壮在院子里蹲着玩泥巴,看到何贞,连忙站起来,有些腼腆的叫了声“大姐姐”。
何四婶让她等着,自己去取了锅来,教她把鸡盘成抬头挺胸的姿势,用棉线固定好,再放进锅里煮,肉也要切得方方正正的,最后才是豆腐,都要分别煮过。
等着锅开的功夫,四婶指着儿子道:“这个娃倒是精乖得很,知道你给他的东西好吃哩。”
何贞就笑:“壮子每天忙啥?没事上我家去,跟你明义哥玩啊?”明义天天在家,有个年龄接近些的小伙伴也是好事,何壮虽然小了点,却活泼机灵,也挺懂事,她原来就很喜欢他。
何壮就看何四婶。
“这孩子,现在就去吧,等会儿你大姐家去了你就回来。”何四婶笑笑,大手一挥就放他出门了。
何壮颠颠的跑了,何四婶才说:“这孩子上年跑跳才利落,这不你娘有了,我就跟他说,别上你家去淘气,仔细撞了你娘,他就吓得不敢去了。”说起张氏,两个人都有些伤感。
“看我,最不会说话的了。”何四婶先甩了甩头,又揽着何贞的肩膀,“你这丫头挺好,你娘一定放心。说起来啊,你别怪四婶多嘴,你做的那东西怪好吃的,不能多做些在镇上卖吗?”
何贞摇头:“那个要用奶做哩,我都是提前剩下一些留着用,可我弟弟妹妹一天大过一天,吃得越来越多,剩不下多少了。”这两天也就是明义跟明辉俩人晚上能喝几口,她已经不喝羊奶了。
“你看,那是我瞎说了,我可不是套问你这方子啊,我也不做这生意。”何四婶有些不好意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何贞摇头:“您说哪里话。其实我也正琢磨呢,做点啥天天出去卖,也好能多赚些。往后天暖和了,镇上人也就多起来了。”
当然,这些都要等到清明上坟之后再做打算,眼前祭拜父母的事情最要紧。这是父母过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不同于一般人家祭拜故去多年的亲人时的肃穆沉静,何大郎夫妻坟前的几个孩子却是痛哭失声,不亚于父母下葬的时候。
毕竟才两个月的时间,忙碌的生活确实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失去父母的悲痛,可是尚且年幼的他们怎么能不想念父母?别说明义明辉,就是何贞这个假小孩,想着父母多年的疼爱呵护,也心痛难当,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行了,你们爹娘也看到你们了,你们好好过日子,他们就放心了。”何老汉看看天色,沉着脸叫他们准备回去。到了长子长媳的坟前,他心里不好过,声音也暗哑许多。
何贞伏地叩首,默道:“爹,娘,我一定能把弟弟妹妹好好的养大,让他们有出息,过上好日子。”
行完大礼,何贞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拉起明义,然后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明义不哭了,咱们往后就都不哭了。再哭就是打扰爹娘安宁了。”泪痕犹在,但是总要从悲伤中走出来,过了这个清明节,父亲母亲,就真的是古人了。
一行人沉默着离开坟地的时候,正好对面穆家祖坟那边的祭拜也结束了。穆家那边站着的人不少,可是主人只有穆永宁一家三口,全都穿着素服,除了穆太太眼眶泛红、拿帕子按着眼睛外,穆家父子都是神情冷肃。
两方人打了照面。
虽然是住在同一个村子的乡邻,可是毕竟从来没有打过交道——除了李氏想把何慧送给穆管家那次以外,且穆家终究一直是多年来村人仰望的存在,就算现在穆家也是平民了,双方之间的距离感也几乎化成了实质。
还是穆靖之打破了这种让人觉得尴尬的距离感,他向着何老汉拱了拱手,行了个村人常见的简单的礼,又叫了一声“何四叔”。
何贞看得出,穆家一家子都是浸淫在顶级权贵圈子里的人物,家教显然也是十分严格,礼仪素养都是上佳的。越是这样的人家,面对他们这样的乡下人,越不会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势,反而会非常平和谦逊,只是对面的人会不会自惭形秽就因人而异了。
何贞自然是没觉得怎么样,可她清楚的感觉到,身旁的明辉有些紧张,就连明义也抿了抿嘴,小脸绷得紧紧的。
何老汉有些受宠若惊,嘴唇翕动,胡子颤抖了一会儿,才好歹胡乱拱了拱手,嘴里道:“穆,穆老爷好。”这就是老人家久经世故的好处了,他不知道这位在朝廷是什么样的地位,可是回来这里,显然不是做官的了,那就按照本地一般称呼地主的方法就是,左右人家就算是坏了事,也还有那么大的宅子和那么多田地,他们小老百姓还是要敬着的。
别看何老汉小心翼翼的,他的俩儿子可都跃跃欲试,要上去套个交情,尤其是何三郎,自忖是读书人,自然比父兄这些泥腿子有身份些,便拱了拱手,越过父兄,开口:“早就听说穆大人回乡了,只是书院功课繁忙,还不曾上门拜访,实在是失礼了。”
这种程度的凑近乎在穆靖之这里自然是还不够看的,他牵了牵嘴角,拱了拱手,却没说话。
倒是穆永宁走近了些,跟穆太太小声说了句什么。
然后穆太太就又拿手帕按了按眼角,把手帕塞回袖中,才对何贞招招手:“贞姑娘,这就是你的弟弟妹妹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并不是何贞见了人不叫人没礼貌,而是有祖父母和叔叔们在,并没有她一个孙女去招呼人的规矩。这会儿穆太太叫她,她才往前走了两步,屈膝见了礼:“见过穆先生,穆太太,穆少爷。这是我的大弟明辉,二弟明义,小弟明睿,小妹何慧。”说到后面两个的时候,她用手分别指了指。
乡下地方,女孩子的名字其实也没有高门大户那么忌讳,且何慧只是个两个月大小的婴儿,在场的差不多个个都是她的长辈,穆太太问了,何贞也就介绍了一遍。
穆太太并没有叫他们走过去细看襁褓里的孩子,只是一一看过了明义和明辉,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在了何贞脸上,轻声道:“都是好孩子,改日叫你说话。”
何贞应了一声。
穆靖之就道:“晚辈家中还在守孝,就先回去了,待孝期过后再与诸位叙谈,失礼之处,还望见谅。”说罢,他拱了拱手,扶着穆太太的手肘就转身,慢慢的先走了。
穆永宁跟在后面,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好好的看了看明义和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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