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苏霁如约至东宫。晚春的荷花池上,只有几支枯黄残破的旧叶,偶尔能看到荷花新叶露出水面。
太子一身劲装,腰上只用软绸束身, 并无任何金玉之物, 他负手而立,在荷花池旁远远地眺望着远方, 见苏霁来了,朗声道:“你来了,那就开始罢。”
苏霁走近太子, 道:“提前声明, 轻功这个玩意儿, 我忘得可能有点多。”
太子居高临下地瞥了苏霁一眼,终是道:“那本宫来演示一遍, 你可要看好了。”
太子足尖点地, 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落了下来, 轻点水面,三两步便跨过了小小的荷花池, 足底轻旋,转过身来,立于荷花池的围栏上,对着苏霁道:“你来试试。”
这就……完事了?她完全没有看明白, 为什么太子能凌波微步,忽视重力,越到对面呢?
苏霁挠挠头,站上了方才太子起势的位置,向下看了深不见底的荷花池,却迟迟不敢向前。
“在那里磨蹭什么?”太子眉头微蹙,催促着苏霁。
或许她和太子做同样的动作,就也能无视重力,跳过去呢?
苏霁深吸了一口气,只得硬着头皮,足尖轻轻地踮起来,照着太子的姿势,向荷花池中扑去。
空中同样划过了一道抛物线,然后就是一阵巨响——“扑通”一声,苏霁掉到了荷花池中。池水浸没了苏霁的脑袋,晚春的池水虽然不算很冷,但冷得苏霁打颤。
苏霁双手双脚并用,挣扎着将头露出水面,拼命吸吮着水面上的空气,呼救道:“啊!我不会游泳啊!”
太子忙不迭飞过来,下水抱住了苏霁的身体,双腿控制着方向,将她缓缓地推到了池边,自己先上岸,再将她轻扶着上了岸。
春风吹拂,苏霁全身湿漉漉地,冷得瑟缩。苏霁只觉得鼻子痒痒的,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太子不知道是气是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嗔怪道:“你不会,怎么不同本宫讲明呢?”
苏霁抬头看向太子,道:“我在一开始就说了,我可能忘得有点儿多。”
这哪是忘得有点儿多?这分明是全忘了!
不,这是根本没学过。
太子见怪不怪地道:“先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那你还教我吗?”苏霁问。
若是太子见自己零基础,知难而退了,这可怎么办?
“会。”太子本已走远,听她这样说,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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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苏霁在耳室重换了一身桃粉琉纱衣裳,任由身后的宫女为自己簪红戴绿,苏霁看着镜中的自己——棕黄的铜镜久未打磨,只隐约现出个脸型来,勉强能分清鼻子脸罢了。
这古代的制镜技术也太差了。
“姑娘簪上这花,真好看。”宫女为苏霁簪了一支桃花,笑道。
“差不多就得了,梳洗这一套不用这么全乎。”苏霁道,“我还赶时间,去练武呢。”
“那怎能行?”宫女道,“东宫中也没个正经女主人,奴婢可是京城有名的妆娘,没成想来这东宫奉职,却没了用处。今儿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让奴婢上妆的,姑娘你就安心坐着。”
为了这位妆娘的职业操守,苏霁决定耐心等着,却看她左右忙活,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完事。
苏霁刚想发作,却听外面传来阵阵叩门声,太子的声音从门外透过来:“苏司药,换好衣服了么?”
苏霁回道:“就来!就来!”刚想对那宫女说句快些。
那宫女恰在此刻,停下了勾勒唇形的朱笔,满意地道:“好啦,姑娘快些去罢。”
苏霁整理好自己衣衫,揉了揉因久坐而酸痛的屁股,开门,道:“太子,我们还去荷花池么?”
只见太子甫一抬头,呆愣地盯着苏霁看了好几秒,才避过了视线,冷冷地道:“怎么穿个衣服,用了这么久?你是来学轻功的,又不是来……”
太子突然滞住,女为悦己者容,她这般丽妆……
苏霁闻此,道:“是你宫里的宫女硬拉着我不让走,非要让她将这一套妆容全都画完才能走。”
“哦。”太子沉沉地道,心里越发燥乱起来,复又道,“你戴着头上这支桃花,又怎么去练轻功呢?”
“那就摘下来啊。”苏霁欲伸手去摘头上簪的花,却因看不到自己的头,数次尝试都没有摘下来,“我看不到,你帮我摘来罢。”
太子凑近苏霁,纤长的左手轻轻抬起,只见那朵花儿在乌发的衬托下愈发妩媚动人,花与鬓角的珠翠相映成趣,说不出来的恰到好处,太子看向苏霁,眸间闪烁着细碎的光,伸出的手迟滞了许久,又原封不动地缩了回去。
“既都簪上了,就戴着罢。”太子避开苏霁询问的视线,冷冷地道,“它于你今天的训练也无碍。”
太子在前头带路,苏霁在后头紧随着,猜测着太子今天到底要训练什么。
没成想太子竟走进了书房,将苏霁按到墙上。
苏霁疑惑地问:“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冷冷地道:“既然你毫无基础,就要从基础练起。扎马步,会吗?”
苏霁摇摇头。
太子无可奈何地瞧着苏霁,一边摆弄着苏霁的双手姿势,一边道:“胸挺直,贴着墙面,双腿分立,双手握拳向上。”
苏霁按他要求,摆好了姿势。
“须要凝神静气,呼吸自然。”太子又道,“蹲马步讲究个深、平、稳,是在锻炼你的腿部力量,也是在磨练你的意志与耐心。”
苏霁闻言称是,只见太子说完这些,仍旧凝神望着苏霁,那是一种苏霁从未见过的眼神。苏霁只觉得此刻场景诡异得很,便出声道:“太子殿下?”
太子恍然回过神来,喉结上下翻动,清咳了几声,立时避开了眼神,奔向自己的书桌,随意翻了翻桌上的折子。
那厢,苏霁出声询问道:“太子,那我就要一直在这蹲马步?”
太子拿起的笔又搁下了,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那我可以跟你说话解闷吗?”苏霁又问。
“当然不行。”太子立时道,“方才我教给你的全都忘了?扎马步讲究一个‘静’字,怎么可以同人讲话呢?”
苏霁只得安静地闭嘴。
屋内徒然变得安静,就连太子的毛笔刮蹭在纸上急促而又失了章法的沙沙声都能听得分明。苏霁觉得无趣极了,这哪是练轻功?分明就是又参加了一次军训罢。
屋内摆设一如几个月前,只是旁边放着的熏笼挪到了别处,炭火盆儿也不见了。苏霁看着眼前,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几个月前,回忆着在这间屋子内发生的嬉笑怒骂、点点滴滴。
苏霁终是忍不住开口,向太子道:“太子殿下,我们和好罢。”
太子轻轻地瞥了苏霁一眼,面色不由得动容,却终究归于平静。
“你是个正人君子,最难得的是,不似一般的男子。”苏霁见太子没有制止她,便继续道,“对待女子一如男人,是不带□□、没有分别的。”
太子脸色微红,这次她真是谬赞了。
因为就在刚才,他将她按在墙上,望着苏霁,强自抑制住了想要吻她的冲动。
“虽然我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你,可是——”苏霁话锋一转,道,“看在我们之前相处的情谊,若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你就原谅我罢。”
太子捏紧了手中的笔,眸间写满了恨。
他若原谅了苏霁,御剑山庄如何原谅她?那十二个枉死的怨灵又如何原谅她?
太子纠结地闭上了双眼,许久才冷冷地道:“扎马步时要凝心静气,本宫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么?”
苏霁只得再次闭上了嘴,抬眼瞧着太子手中的笔迟滞了许久,“啪嗒”一声,一滴墨汁落在纸上,在纸上晕染成一个大点子。
苏霁撇撇嘴,写字也要凝神静气啊,可太子分明自己也没有做到嘛。
苏霁就这样扎马步,一直到黄昏时分,腿比之前萧贵妃罚跪时还酸痛。正想着萧贵妃胡思乱想之际,外边一个小太监推开书房的门,禀报道:“太子殿下,萧贵妃现下跪在养心殿门外,脱簪请罪,您看……”
脱簪请罪?苏霁的脑袋瓜咕噜咕噜地转着,皇上只不过是疏远了萧贵妃,并没有想要罚她的意思。她还要自己去触这霉头,硬要去领罪不成?
“不过是妃嫔争宠的把戏,不必理。”太子摆摆手,叫那太监下去了。
“你。”太子瞥向苏霁,道,“也可回去了。”
“那我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苏霁问。
“到你下旬歇息时再来罢。”太子沉吟道,“反正父皇也不会给本宫什么重要的折子,本宫随时有空。”
苏霁揉揉自己酸疼的腿,起了来,告了退,便自回去了。
“殿下,您怎么又召她呢?”魏九满是疑虑,望向太子,道,“这完全没有道理啊。”
太子想寻个合乎情理的回答,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烦闷地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中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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