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 萧贵妃跪立在门前,一身淡黄色的绸裙,头上用木簪松松挽了一个髻,不施粉黛, 却另有妩媚别致之美。
萧贵妃面色惨白, 唇上亦无血色,她只觉周围天旋地转地, 身子微微摇晃了几下。
“贵妃,贵妃!”小宫女立时扶住了萧贵妃,关切地问着。
萧贵妃紧攥着手绢, 咬牙硬挺着, 虚弱地道了一声“无事”, 便叫宫女不必去扶。
她只恨自己这副不争气的身体,养尊处优了几十年, 这点劳累也经受不住。
“贵妃, 您这又是何苦?”小宫女劝道,“皇上也没处罚您, 这事便算是揭下来了, 您又何必在这罚自己个儿?”
那宫女又凑近了萧贵妃,委屈道:“何况, 这事儿也真不是咱们做的。”
萧贵妃苦涩地摇了摇头,道:“你还小,不知道宫里这许多事情,真假并不重要, 重要在于皇上信谁。”
宫中妃嫔,无不仰赖着皇上的恩宠与信赖。而那恩宠与信赖少了一丝一毫,对于她们这些如浮萍般飘着的女子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上次荧惑守心,皇上虽未明说,但已经疑心她了,这次,她不能再让皇上疑心了。
她已经在深宫中小心殷勤地侍奉了十几年,也有了自己的儿子,距离权力之巅只剩一步之遥。
萧贵妃默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可这一步之遥,她已经等了十年。太子从小体弱,太医断定是活不过十年的。曾有无数个夜晚,她都暗自祈祷,求求太子快些仙去罢,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可是十年过去了,历经两次瘟灾,一次皇宫大火,太子仍旧好好地活着。
虽然皇上并未对太子释以权柄,可暗中赞许、支持太子的朝臣越来越多了。如今太子势大,就连她也奈何不了了,甚至太子还会反过来害她。
想到这里,萧贵妃心生愤恨,气得微微扬起了头,却正巧看到苏霁一身乍眼的衣裳,即便是黄昏下也难掩的精致妆容,不由得更恨了。
她穿这身,是来成心刺激她的不成?
萧贵妃狠狠地瞪了苏霁一眼——今日受跪之辱,全都是拜苏霁和太子所赐。
终有一天,她也要让这对鸳鸯尝尝这滋味。
苏霁正携着一只轻便的松木箱子,见萧贵妃的眼神不善,走到萧贵妃面前,正色道:“这事情,真的与我无干,也与太子没有干系。”
萧贵妃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苏霁只能无奈地从萧贵妃身旁走了过去,从司药局到储秀宫,这里是必由之路——早知道如此,她宁可明日再去。
而她之所以去储秀宫,就是为了去瞧瞧本次事件的罪魁祸首。
苏霁命身后的太监去敲门,并叮嘱道:“若是我被扣下来了,你只管去旁边的咸福宫,找赵贵人求救。”
那太监闻言称是。
宫内传来了问询声:“谁人敲门?”
苏霁道:“我是司药局的,来请张贵人的平安脉。”
那宫人虽疑惑,但也开了门,见是苏霁,更奇了:“苏司药?怎么今儿是您请平安脉?”
苏霁微笑,不发一言,她当然不是来请平安脉的。
她分明是来踢馆的呀!
苏霁入了屋内,见到张玄晴仍在榻上,悠闲地喝着茶,行礼道:“张贵人,臣女来请平安脉。”
张玄晴略瞧了苏霁一眼,茫然无措地看着苏霁,柔怯地问:“苏司药,你怎么来了?平日都是刘太医请平安脉,怎么今天是你?”
苏霁胡诌道:“刘太医病了,让我来替班。”
“有劳你了。”张玄晴伸出一只白得毫无血色的臂膀,见苏霁为她诊脉,便闲话家常道,“听闻姑娘在选秀的时候,还拒绝了赐婚给十九皇子。若是姑娘当时应了,现在也不必在此劳心劳力的,接到十九皇子府上,又风光又富贵。”
张玄晴叹息了一声,道:“听闻十九皇子贤正纯良,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配给他都是良配了。”
苏霁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她的手腕,道:“诊好了,我给姑娘开个方子罢。”
苏霁从随身的松木匣子中抽出了一张半熟宣,写了几个字,便递给张玄晴,道:“张贵人,你的方子。”
张玄晴自恃识字,接过那方子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警醒地望着苏霁:“你——”
旋即,她意识到不对,屏退了左右,放下了那张药方,冷冷地道:“你这是污蔑!我与赵嘉柔是好姐妹,如何能害她?”
苏霁看着落下的纸,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张玄晴害赵嘉柔于舞雩台”,她缓缓地起身拾起那张纸,道:“害没害,张贵人心里门清。”
“你收买了王尚宫,将舞雩台的木材换成软些的松木,就是为了好下手;而你母亲与太后有旧,我查了,那太监是个资历老的,该是与你母亲有旧,替你办事的。”苏霁平静地将她的猜测说出口。
张玄晴蓦地起身,她自诩此事计划周密,滴水不漏,她冷厉地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苏霁笑了,计划再□□无缝,奈何有人提前知道剧本啊。
“你不过是没有证据的揣测罢了。”张玄晴捂住心口,短促地呼吸着。
的确,苏霁没有任何证据。
苏霁毫不示弱地站起来,凑近张玄晴,微微一笑,道:“我既知道了,怎会没有证据呢?那个替你下水的太监,倒是贪生怕死得很,似乎替你做这事前,没预料到他自己会送命啊。”
张玄晴不可置信地盯着苏霁,手都是颤抖着。
苏霁心中松了一口气,看在现在自己编纂的方向是对的,又继续道:“那太监在慎刑司,为了保护你,将罪责推给了萧贵妃。可是,他刚被太子捉拿的时候,说的可不是这些。我这里还有一份口供,供出来的就是你。单这一份口供,自然不能让人信服,但是命人去查尚药局,再与这口供核对,便是你无疑了!”
张玄晴眼睛不住往苏霁身上瞟着,想看她将口供藏在哪儿了。
“我自然不会将这么重要的证据放在身上,那口供现下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苏霁像是洞察了她心中所想,道,“不过张贵人放心。我若是想捉拿你,早就将这些证据交给皇上了,而我现在却来同贵人您说这些,意味着……”
“你想如何?”张玄晴打断了话语,恨恨地盯着苏霁。
“我既捏着你的把柄,自然是想让你——替我卖命咯!”苏霁笑道,“既为同盟,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甚至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扶摇直上,步步高升。”
张玄晴凝视着苏霁,仔细思量着苏霁的话语。
“张贵人,这买卖可不算亏哦。”苏霁道。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张玄晴开口问道。
“首先,不要再招惹赵贵人了。”苏霁道,“赵贵人既无子嗣,也没后台,只不过比你多了点儿恩宠罢了。只因嫉妒,就出手伤害这种不值得的人,真是太蠢了。”
“好,我答应你。”张玄晴应了,却发现苏霁已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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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下旬,苏霁得了空,便去东宫。在书房里,看到了太子端坐在书桌上,目带愠怒地看着苏霁。
苏霁感觉有些不妙,只能若无其事地请安:“太子殿下,苏霁来了。”
“苏司药,好大的手笔啊。”太子横眉冷对,不让她起来,道,“你竟威胁张贵人?”
苏霁理所当然地道:“威胁的就是张贵人,怎么了,有什么错吗?”
太子气结——她真是一个布局高手,一个局,竟可以陷害这么多人——许久才道:“张贵人素来仁善,也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便被退了婚,不得不参加应选,来到这样远的地方,嫁给父皇。你为何威胁她,行此不义之事?”
瞧瞧,太子说的这是人话吗?
苏霁道:“我威胁张贵人,太子觉得这是不义之事。可是太子拿我的身份来威胁我的时候,何曾想到这是不义之事?”
太子冷冷地道:“莫要再言!且将你伪造的口供拿出来!”
苏霁道:“根本就没有口供。只不过是张玄晴做了事,心里虚得很,我一哄骗她,她就上当了。”
太子倒是一惊,问:“怎么是她做的?整件事不是你做的吗?”
苏霁无奈地摊手,道:“在太子心里,我就这么龌龊不堪吗?”
太子看着苏霁的眼睛,似是想了许久,终是默然,许久才道:“张贵人未出阁时便有贤名,贤良淑德得很,怎到了宫中,变得如此不堪呢?”
“那是到了宫中才不堪的吗?那是本来就很不堪。”苏霁愤愤地道,“算了,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苏霁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去了,却不意一只手拉住。
仓促间,太子奔向了苏霁,拉住了她的手,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手足无措地道:“还要去练轻功呢。”
苏霁心中气恼得很。她以为太子是良师益友,最了解她了,可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宁愿袒护张贵人,却不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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