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漆黑的闵城内, 砖道上坑坑洼洼,几块碎砖浸在浑浊发臭的浅浅一滩污水中,在月光的映衬下,反射出细碎的光来。

    这里早已混乱失秩, 施行了几百年的宵禁制度也没人去管理, 是以苏霁在街上走着,也没人来制止。

    苏霁一步一顿, 小心翼翼地避开城道上的污水,艰难地踩在碎砖上,走到最近的屋舍下, 坐在了屋檐下。苏霁在心中默念——召唤系统, 手中便多了件厚实的棉被。

    时不时能见人影攒动, 苏霁警惕地望着周围,却见一个身长不过五尺、满身赖皮疙瘩的乞丐悄悄移了过来, 他一双如枯木树枝的手缓缓地伸向苏霁, 贪婪地看向苏霁,嘴角挂着一副意味不明的笑。

    苏霁早有防备, 用腿往后登了一脚, 正中他的胸口,只见他一个身形不稳, 便倒在了污水中。苏霁转过身去,见那乞丐挣扎着起身,想要推倒苏霁。

    一副长期营养不良、浮肿的身体,力量微弱至此, 苏霁只是抬了抬腿,他便动弹不得。

    那乞丐落荒而逃,却见房檐上的片瓦发出阵阵声响,苏霁疑惑地抬头去看,只见那房檐上立着一位矫健的身影,黑色的夜行衣紧衬地裹住了他的肌肉,他见苏霁注意到了自己,便欲飞向另一个屋檐,浓黑的头发随风飘荡,其中有一缕被挑染成了金色。

    苏霁立时道:“凤鸣!鸣鸣!”

    在这个世上,也只有凤鸣这个精致boy能紧跟现代潮流,费时费力地挑染一缕头发。

    那身影果然迟疑了一下,终究停下了脚步,落在了苏霁身边,一双狭长的凤目中毫无喜色,只是冷冷地道:“苏霁,好久不见。”

    “鸣鸣,你近来如何?”苏霁从贴身的香囊中抽出了那张布帛,顾倾城欲杀我六个大字仍然清晰可见,“你的信鸽入了宫里,给我传了这个消息,我还以为你遭遇不测了呢。如今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凤鸣只瞧了一眼那布帛,便道:“我的信鸽在你走后不久便丢了,再也找寻不回来;况且,这布帛上的字迹粗看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但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是师父亲自教给咱们俩写字,难道是时间过得久了,连我的字迹都不认得了?”

    凤鸣的眸间尽是恨意,微微眯着双眼,危险地注视着苏霁。

    苏霁有些愣住了,她本就不是原来的苏霁,甚至根本不知道原来的苏霁会写字,如何能分辨凤鸣的字迹呢?

    “是我轻信了。”苏霁道,“我看到那只鸽子,便急得不行。”

    凤鸣凄怆地看了眼苏霁,紧紧地攥住了那布帛,将那布帛一抛,那布帛轻飘飘地下落,最终落到了地上。

    “你背叛了师父,甚至设计谋害他。”凤鸣眼眶通红,唇角却是微微一笑,道,“苏霁,你好狠的心呐!如今你得信于成国太子,还来闵城做什么?以你现在的地位,还需要来闵城冒险,救治敌国的百姓,用以讨好太子么?”

    “我来闵城冒险不假,来寻求救治之法也是真的。”苏霁坦然承认道,“可是,这些‘敌国的百姓’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他们正像当初的你们家一样,承受着毁家纾难的苦痛,我救治他们,有什么不对吗?”

    凤鸣不由得怔了一下,恨恨地道:“可他们是成国人,是他们毁灭了我的故国。这场瘟疫,不过是他们的报应!”

    “如果你真的这般想,就不会给乞丐们分发茅草席了。”苏霁轻轻指着另一边的乞丐,幽幽地道,“那茅草席子簇新,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他们的东西,而你刚才恰好经过。”

    书中的凤鸣心灵手巧,苏霁和他相处的一年时光中,打毛毯、编茅草席子,他什么都会。

    凤鸣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其实你本性善良,只是仇恨一直在牵引着你,使你做出许多极端的事。”苏霁劝道,“凤鸣……”

    “毋须再言!”凤鸣转过神去,神情痛苦地飞上了屋檐,“苏霁,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以后,我们只当不认识!”

    转眼,凤鸣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苏霁不禁啧啧叹息了一番,心中却也擂起惊鼓,凤鸣在此,说明杀手堂的势力也在附近。闵地的形势或许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

    苏霁盖着棉被,和衣睡了一晚,第二天天不亮,苏霁便站在路中央,从路边的商铺门外随手拿起了个锣,拿着木槌用力敲打着,一路沿街叫卖着。

    “能治愈天花的灵丹妙药啦!先到先得!”

    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见了苏霁,不由得好奇地扫了一眼,便又匆匆走了。

    苏霁瞧瞧看着她的行人,再瞧瞧自己这身行头,恍然大悟——这身衣服太平常了,自己得换一身奇装异服、貌似神棍才行啊!

    苏霁在心中默念——召唤系统,便将自己宿舍床上那身大红的棉袄拿了来,穿在身上,十分醒目。

    苏霁继续敲着锣,吆喝着:“能治愈天花的灵丹妙药!治不好,不要钱呐!”

    却见一位妇人从屋中走了出来,在门槛上犹豫着。

    苏霁转了转眼珠,早就察觉到了那女子,仍是缓缓的转身,上街溜了一圈儿,才貌似不经意地经过那妇人的宅院,抬眼看了那妇人一眼。

    “姑娘……”那妇人一开口,便泣不成声。

    苏霁立时过了去,见那妇人衣裳朴素,面料却是制作难度极高的云绸,手腕上还带了个成色一般的银镯子,于是苏霁出声问道:“这位婶婶,你可是要治病么?”

    “我家老爷他……”那妇人拿起手绢拭泪,断断续续地道,“我实在没有法子了……”

    苏霁连忙将她扶起,搀进了院内,将门关上,问道:“你家老爷在哪里?”

    那妇人连忙领着苏霁去了当中那间屋子,轻轻推开了门,苏霁连忙戴上了口罩,脱下自己的红棉袄,又坚持着给那妇人也戴上,才进了去。

    屋内仿佛许久未曾照见过阳光,传来一股腐朽难闻的气息,苏霁微微屏气,走到屏风后的床榻前,上头躺着位中年男子,苏霁轻轻掀开了被子,褪去他胳膊上的衣袖,只见上头已经显现了天花的痘印。

    苏霁摇了摇头,道:“病入膏肓,我也无能为力。只是,你可曾有儿女?”

    那妇人听此,终是绝望,许久才堪堪说道:“有四个女儿,五个儿子,前几日病死了一个,还剩下八个。”

    苏霁又问:“那剩下八个可发热出疹?”

    那妇人摇了摇头,道:“不曾,只是也不远了,我听人家说,一人感染了那花子,全家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

    “我虽然不能医治你丈夫,却可以让你的儿女尽量不得。”苏霁道,“他们还小,一得这病便是一个死字。更何况,若是孩子们全都死了,你这后半生可如何是好?”

    那妇人泣道:“我的五个儿子若是都死了,宗族定会收回宅院和土地,那时候,我也没法活了。”

    苏霁不由得叹息,道:“你领我去看看那几个孩子。”

    苏霁与那妇人换了一身衣服,复进入另一所宅院,看了孩子。

    苏霁一边将瓶盖打开,将收集的痘痂研碎,一边用清水调匀,一边问:“婶婶,你可知道这周围还有多少家是这种情况,大人感染了天花,还剩下孩子?”

    “我知道的就有两三户。”那妇人答道。

    苏霁将沾满痘痂的棉花团儿塞进孩儿鼻孔中,道:“不瞒你说,我最擅儿科,若是你觉得我靠得住,不妨告诉那几位,让他们带着孩子来城墙根底下寻我,那里四下通风,不容易传染。”

    那妇人默不作声。

    苏霁假装不在意,只是用同样的方法给另外七个孩子种上了痘,又对那妇人道:“我也为你种一个罢。”

    那妇人连忙推辞,苏霁却给她顺手塞上了,道:“种痘下去,三两日便会发热出疹,不过这都是一时的,过几日便会有所消退,不必害怕。”

    那妇人见苏霁欲走,连忙将约定好的银子交给她,苏霁却摆摆手,道:“等到了药效,我再来取这银子不迟。”

    说罢,苏霁便穿上了自己的红棉袄,又串了几户人家,每次都是如此说辞,等到晌午后,自去城墙根下,坐在一块石头上,守株待兔。

    可这么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一位男子走了过来,他右手中抱着一个半岁大的婴儿,左手挽着两个身量未长的孩童,直走过来,四处张望着,才看到苏霁。

    苏霁用同样的办法给三位孩子治疗了一番,心里却在想着:按照这样的速度,等到疫病结束了,她都不能让全城的孩子种上痘。

    正在此时,黄昏已至,一直紧闭着的城门却缓缓打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驶入城内。

    “这不是十九皇子送药材的那一批车马么?”苏霁瞧着那车马十分熟悉,不禁脱口而出,而最后一架马车,却陌生得很。

    那马膘肥体壮,枣红色的鬃毛闪着亮泽,马蹄上镶嵌着形制复杂的蹄铁,马上承载着一顶宽敞的车厢,明黄色的豪华顶盖侧面,画着的是八爪的金龙,苏霁不由得一惊,只愣愣地盯着那马车看。

    车厢侧面的帘子微微掀开,露出一双纤长的手,太子一双桃花眼,直直地盯着眼前的苏霁。

    “太子殿下?”苏霁用手揉了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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