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太子颔首, 保证着,又看了一眼那拆开的包袱,道,“既然你想让赵贵人过得好些, 便将这些银钱放在本宫这里, 待开了春,本宫以新春贺礼的名目送过去, 宫中人会以礼品数目窥伺本宫的好恶,他们一见这超出规制的礼单,心中便会忌惮些。”
“可是, 你一个皇子, 给宫妃送出超出规格的礼单, 旁人不会说闲话么?”苏霁不无担忧。
太子抚了抚苏霁的鬓角,道:“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呢。不过这也不妨事, 反正本宫与她素日并无交集, 御史总不能因本宫给庶母多敬了一分孝心,便弹劾本宫罢。”
苏霁听完, 只觉得说得有理, 便将钱银交到了太子手中,另修书一封, 劝慰赵嘉柔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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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龛前,成帝半跪在软垫上,一只手撑着经书,一页一页翻下去, 口中生疏而又含混不清地念着经文。成帝微微眯了眼,想要看清楚龛中供奉的上清诸神的模样,却老眼昏花地看不清,仅能看到个大概轮廓。
不过这种雕像,本来就是为了让供奉者感受到普济天下的神之慈爱,看不清细节,反而使神像平添了几分朦胧美,愈发显得神像慈柔绰约。
“朕方才思忖了一番……”成帝将经书撇在一边,忽然开口,倒叫周围服侍之人措手不及,偌大皇宫中,敢接成帝话茬的,也就只有王公公了。
周围媵侍都愣眼等着王公公,过不多时,王公公终于从屋外头走了进来,轻声问:“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太子他求的婚事,朕准了。”成帝缓缓地叹了一口气,终究道,“让他们草拟个折子,另叫礼部着手准备罢。”
太子性子傲,眼光高,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女子,便顺他的意,不过是个女子,娶了又当如何?
或许是真的老了,他当年处事绝不会如此心软。
王公公仍旧笑容可掬地道:“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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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成帝改年号为元丰,寓意明年风调雨顺,无荒无瘟。在元丰年间的第一次议政上,成帝提出了立太子妃,并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人选。
朝野俱惊,文臣们早分了两拨儿,一边极力地反对,而另一边又是极力地赞同。
反对的那一方有理有据,苏霁的出身实在是过于卑贱,虽说成国也曾有过出身卑贱的皇后,但是那都是建国初年的老黄历了,并且她们也都是母凭子贵提拔上去的,哪儿有元配就出身如此不堪的呢?
而赞同的一方,多是太子与成帝的心腹,另加一个赵嘉柔的父亲赵玄。他们认为苏霁在闵地之疫上颇具功劳,并且展现出了体恤百姓、母仪天下的气质,具备了一个预备国母的高贵品质。
双方就此进行了连绵七日的辩论,最终辩论到了“高贵究竟是身份的高贵,还是品质的高贵”这种玄学层面,却仍旧各执己见,谁也无法说服谁。
成帝乐得看戏,像这种谁也无法说服谁的形势,最终拍板定谳的,还是皇上。
就在成帝看着早便拟好的诏书,准备发往中书省复核时,一阵噩耗传来——太后她老人家昨晚在寝殿内安详去世了。
群臣的争议显得没有意义,因为太子无心婚配之事,要为太后服一年齐衰之丧。
成帝无法,只得封苏霁为一品诰命,赐居元彻殿,且在京中仿照公主府的品秩,置备了一处宅院,成帝亲题了一个“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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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药局内,苏霁正收拾行李,将平常惯用的都整理在一起,待明日太监来了将东西扛走。不过苏霁收拾了几样,便再无东西可以收拾了,一是因为元彻殿那里一应俱全,其实也不缺什么东西;二是金银细软已经全都送给了赵嘉柔,她如今身无分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几件缎面,料子倒是好,本来我还想做一身衣裳,可惜如今太后崩殒,这些日子都穿不上颜色这么鲜亮的衣裳。”苏霁抽出了一条浮云织缎,递给了杏儿,道,“等过了国孝期,你拿它做两身衣裳,不用跟我客气。”
“苏姐姐……”杏儿忙拭去眼眶中打转儿的泪珠,嘴角抿起一个笑来,哽咽道,“苏姐姐,你可别忘了我,待姐姐有了孩子,我和我娘一起给孩子做身衣裳。到那时候,姐姐可莫要嫌弃我们娘俩儿手艺粗陋。”
“杏儿做什么,姐姐我都喜欢,怎么会嫌弃呢?”苏霁揉了揉杏儿的脑袋,轻轻地道,“此次我去了元彻殿,司药局中两个司药便都无了,估摸着月余后便会派来新的司药,我听王尚宫说,据称是个泼辣厉害的,你要安生些,千万别被捉到错儿处。”
“嗯。”杏儿应了一声。
“我这次去元彻殿,却没有将你带在身旁。一来是,我已经向王尚宫与孙贵嫔力荐了你,从一等宫女升为女史的机会珍贵,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前程。”苏霁话说得委婉,其实说是向二人“力荐”了杏儿,倒不如说是拿着手里头的把柄,去威胁他们二人,“二来,我在元彻殿多有不便,若是有什么事儿,还想请你帮衬帮衬。”
“苏姐姐放心。只要是杏儿能做的,姐姐一声吩咐杏儿便去了。”杏儿立时道,面上却无喜色,只是十分忧虑地道,“苏姐姐,阖宫人都说你去了元彻殿,便是陛下默许的太子妃了,泼天的富贵,本该是好事,可我心里头怎么就……”
“那是因为你舍不得我,况且,我在这司药局待了一年多,再换个陌生的地方,肯定是会有些怕的。”苏霁微微一笑,安慰着杏儿。
苏霁啼笑皆非——杏儿这一哭,怎么搞得她好像要出嫁似的?
正说着话,那边王公公已经叩了三声门,回禀道:“苏姑娘,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您拿出来的东西,全都整齐叠好了,正由太监抬到元彻殿处。您看什么时候,您也上轿子,启程?”
从司药局到元彻殿,疾走也就十来分钟,还需要轿子?
于是苏霁回道:“册封诰命的诏书还未下达,我尚且没有诰命在身;况且,就算我获得了诰命,按照宫中规制,也是不许坐轿辇的。”
按照宫规,整个皇宫中,只有几位最尊贵的主子才能搭乘轿辇。不过,有许多后妃被成帝特许,每日乘轿辇,以示恩宠。
“这是陛下特许的。”王公公笑容可掬地回道。
苏霁推开了门,只见那顶轿辇用硬木制成,墨绿色的帘子上绣着凤穿牡丹图样,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若隐若现——整个轿辇规制都极其肖似太子妃的凤辇,只是因为太后丧期的关系,帘子换成了古朴厚重的墨绿色。
苏霁连续推辞了三次,第四次仍是非常抗拒地拒绝了,王公公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想上轿辇。
“于礼不合,我是真的不能坐在上头。”苏霁又推辞了一遍,道,“你们就在旁边抬辇,我自己在下边跟着你们走,这便算是领了陛下的恩赏,你们看行吗?”
其他小太监犹豫迟疑着,唯有王公公笑道:“姑娘实在恭谨严明。”又向身后喝了一声,“还不起驾?”
四个小太监轻松地抬起了空空如也的轿辇,苏霁便慢悠悠地跟在旁边,忽闻一阵哭号之声,便见几十位宫女穿着白纱丧服,头上只有木簪挽着发髻,髻上簪了一枝拇指肚大小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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