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 本宫尚在丧期,一则不许食肉,二则不许与人共食。”太子亦推辞道。
苏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还没过孝期呢——这古代的孝期不单长, 规矩也忒多了罢?
“那我只好一个人都吃光啦。”苏霁又撕了一块儿鹿肉, 就着热气腾腾的薏米粥,一口全都吞到了肚子里。
苏霁朗声一笑, 忽见外头朦胧胧泛起微黄的光,日头逐渐上移,她才想起时辰来, 三两口将薏米粥咽下了肚, 急急地道:“我今儿还要去乾清宫, 给皇上请平安脉呢。”
自离魂法事之后,苏霁虽在元彻殿内居住, 却又领了一份乾清宫的差事, 专料理成帝的身体。
这表面上看,是成帝对苏霁的认可, 但每每回想起离魂法事时, 成帝最后那别有深意的眼神,苏霁就兀自惊寒。
成帝是真就这么相信了她, 抑或是有别的打算呢?
“苏霁,乾清宫内行走,可要打一万分的小心。父皇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有了什么危险, 随时打发了丫头来东宫寻本宫。”太子初时听闻苏霁为成帝诊脉的消息,亦是忧虑,如今听苏霁这样说,又道,“本宫寻了机会,一定想法子将你调离御前。”
苏霁摆了摆手,道:“没道理的事,皇上若是想为难我,都无须什么理由,将我绑了直接打杀了不就是?何必绕这许多弯子,调到了御前给他老人家找不痛快。”
见太子仍是不放心,苏霁搁下了瓷碗,轻轻地道:“放心罢,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听此,太子终是放心下来,道:“时辰不早了,本宫便先走了,待晌午再过来看你。”
苏霁点了点头,就看太子用黑斗篷裹紧了面部,悄悄地从后门走了。
见太子走远,苏霁也该梳洗一番,穿戴好,去乾清宫诊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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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偏殿,十几名小道齐声念着《孝经》,朗朗读书声响彻整个乾清宫,倒平添了丝丝生气。
成帝烦闷地半坐着,手中捧着一本孝经,而一旁陪侍的正是十九皇子,他歪斜地半跪在软垫上,用一本厚厚的心经遮挡日光,好睡个回笼觉。
“皇上,苏霁来了。”王公公一进来,便压低了声音道。
“让她去另一侧偏殿候着。”成帝亦低声道,十九皇子尚在睡梦中,却恰好此刻醒了,正巧听到这句,正不乐意在此念经呢,便出声道:“父皇,让儿臣也一同去罢。”
“你也认识那个苏霁?”成帝狐疑地问,但还是起身,允了十九皇子一同前去。
“不大认得。”到了屋外边儿,十九皇子才笑称,“不过正是因为不认得,儿臣才想去看,替我那太子弟弟掌掌眼。”
成帝笑骂:“你这孩子,多大了还没个正形儿。朕是去医病的,可不是由你瞧着玩儿的。”
十九皇子含笑不语,心中却跟明镜儿似的,父皇将苏霁调到御前来,怎么可能只是医病这么简单呢?定是心中拿捏不出主意,准备亲自相看相看她。
入了另一偏殿,只见苏霁恭顺地行了礼,却恍然发觉后年多出了个十九皇子,他站定在成帝身后,食指凑到了双唇上,“嘘”了一声。
苏霁便吞回了话儿,自拿着药箧,听成帝有何吩咐。
“诊脉罢。”成帝坐到了上首,伸出胳膊,对苏霁道。
苏霁称是,右手扶着成帝的手腕,另一边问诊:“皇上近来可有哪儿不舒坦。”
“哪儿也不舒坦,只觉得浑身乏得很。”成帝平静地道,声音中叫人分辨不出来喜怒,“只是左边儿膝盖痛得很,多年前的剑伤,以前倒是不很痛,这几年是越来越痛了。”
苏霁从药箧中拿出了早已备好的膏药,道:“殿下这处伤是十年前攻打北境之地落下的,长约三寸,当时便伤及筋骨,只是那时候还不太显。臣女特意调制了这驱寒膏药,要不陛下试试?”
在来之前,苏霁可是做好了完全准备,特意调了成帝的脉案,仔细研究了许久,对成帝身上大小几十处伤疤都了如指掌,分别预备了不同的药方、膏药、药丸。
成帝与十九皇子俱是吃了一惊,相视一看,成帝便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将明黄色的裤腿挽了上去,试着贴上了那膏药,道:“你倒是极会侍奉、讨好主子。”
“陛下谬赞。”苏霁淡淡地答道,其实她心中何尝不知,陛下的口气哪有赞扬?可她还是接下了话,道,“为人诊病是苏霁职责所在,医者,切乎身体,半点儿马虎不得。”
十九皇子半天不能言语,他本担心苏霁会应付不了父皇这种苛刻而又挑剔的相看,可如今看苏霁应答如流,只觉得自己这回算是多虑了。
十九皇子躲在墙角儿边,瞧着也毋须自己多言,便抽身悄悄出了殿外。站在乾清宫的二楼上,冬日劲风吹得他衣袖纷飞,心中却莫名生出了酸楚滋味。
他一个人微言轻的皇子,做什么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要什么都不许与别人相争,他生存的唯一法则,就是学会洒脱地看淡一切事物,不期望那些自己根本拿不到的……唯有如此谨小慎微,才能在波澜诡谲的宫廷内存活下来。
十九皇子感受着拂身而来的冷风,轻轻地阖上了眼——他不是万众瞩目的太子,这便是他的命。
“十九殿下?”苏霁方为成帝诊病完毕,便也告退了,只见十九皇子站在外面发愣,“还没到春日,十九皇子在风口上站着,也不怕染了风寒?”
十九皇子忙转过了身,面色复现一片嬉笑之意,笑问苏霁:“怎样?父皇对你这新儿媳可还满意?”
苏霁道:“浑说什么?我不过是给陛下诊了次脉罢了,如今国丧期间,哪能提什么婚假?”
十九皇子却又问:“我且问你,这婚事,是你自愿意求的,还是太子强逼着你的?”
苏霁只觉这问题十分奇怪,但只得老实答道:“既不是我主动求的,也非是太子强逼的。我们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
十九皇子听此,却是笑了,揶揄道:“你一个没显赫门第的女儿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太子妃,也真是奇了。”
苏霁嘿嘿一笑,活像是个海边捡到贝壳的孩子,正傻笑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十九皇子道:“对了,我方才还在陛下跟前夸了你,说你在闵地之疫的时候出力不少,来来往往地运送粮食草药,陛下听了甚是欢喜,要封赏你许多银子呢。”
十九皇子听完苏霁的话,脸上不单没有丁点儿喜色,却是急急地道:“苏霁,你可是害苦了我!”
苏霁不解其意,问:“在闵地的时候,你不是说银子是个好东西,怎么也不嫌多吗?”
“这份银子,我可是消受不起。”十九皇子连连摇头,道。
“你在闵地的确立了功劳,这份本该得的银子,你却为何不要?”苏霁仍旧不解。
“苏霁啊苏霁,我先前还道你聪明,如今看来你是真的傻!”十九皇子叹了口气,见四下无人,悄声道,“如今太子势力渐长,父皇少不得再培植起一位皇子,与太子维持分庭抗礼,这样父皇才能制约住太子,不释权柄。如今你这一求,可是将我放在风口浪尖上了。”
苏霁不由得惊了,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意思?于是想补救道:“那我再跟陛下说……”
“晚了!”十九皇子插着腰,又思索了一阵,道,“到时还有个补救的法子,你去将父皇赏银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与你们家太子,并替我传达,我从来是无意于太子相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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