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 正是草长莺飞之季,苏霁终于可以将太子送的风筝试飞了,恰逢太子多事,索性一个人放起了风筝, 见风筝在空中自由驰骋, 心也跟着舒展了起来。
“哟,苏姑娘, 又在放风筝呢?”十九皇子勾唇一笑,“哗啦”一声打开了折扇,为自己扇风道, “终于是春天了, 这几个月, 姑娘过得好吗?”
“哟,这不是十九皇子吗, 又在扇你那把破扇子呢?”苏霁无可奈何地瞧着十九皇子, 也不知道这扇子有什么珍贵的,无论春夏秋冬, 十九皇子都随身携在身上, 道,“这几日我过得自然是极好的, 开春了,吃食丰富了许多,每日自然醒,除却每旬为皇上诊病, 我什么活儿都没有,乐得清闲,悠闲极了。”
“我还道苏姑娘是个直爽痛快的人,怎么也说这言不由衷的话儿来?”十九皇子瞧了眼苏霁,清了清嗓子,双手便起了范儿,挑起个戏腔,将左手中的折扇转了一圈儿,舒展地伸长了左臂,将折扇抵到了苏霁的下巴上,轻轻地道,“小娘子,何处愁眉不展丁香结,恰似春水长流……”
“停停停!”苏霁微微蹙了蹙眉毛,怎么一言不合,就唱上了戏呢?
十九皇子眉目含笑,收回那把扇子时,还不忘挽了个花儿,做了个高难度动作,见苏霁不大高兴的样子,道:“怎么了?和太子吵架了?”
苏霁见十九皇子一下子便猜中了她的心事,面上不由得懊恼,忙转过了身去,不愿再理他。
“看!被我说中了不是?”十九皇子硬是凑了过来,轻轻地拍了苏霁的肩,对苏霁挤眉弄眼,道,“有什么心结,说出来,让哥哥我给参谋参谋。我别的不行,对这情情爱爱的可是很懂得的。”
苏霁被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打败了,脸上绷不住,差点笑了出来,幸而她面部表情控制得好,维持了严肃神情,道:“也没什么,不算是吵架了。只不过——”
“不过?”十九皇子挑起了半边眉毛,见苏霁迟迟不继续说下去,便随着她重复了句。
“不过,自从他理政事,便渐渐变了,仿佛变了个人……”苏霁说出了内心想法,迟迟不敢看十九皇子的眼睛。
“这不是正常?人哪是一成不变的呀?”十九皇子犹自絮絮叨叨地道,“就比如说我,你以为我是生来便如此洒脱豁达的么?就比如父皇,他年轻时候如何飒爽英姿,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苏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个世上,她还没见到过像十九皇子这样,自己夸自己如此自然的人呢。
“对了,说到父皇,你可知最近的消息?”十九皇子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看向苏霁,仿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怎么?什么最近的消息?”苏霁不由得问,这几日,她也未曾关注过宫中动态。
“你还不知道呢吧?”十九皇子凑近了苏霁,悄悄地对苏霁耳语道,“就是那天乾清宫里笑出声来的那个小道姑子,如今跟皇上好上啦!听说,这几日皇上都在乾清宫的偏殿中,谁也不见,只同那小道姑一同旖旎。”
苏霁听此,颇为惊讶,道:“那小道姑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同皇上的年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十九皇子像是见到了怪人一般,上下打量着苏霁。
皇上在孝期内宠幸女子,而且这女子还是个道姑身份,这两个关注点一个塞一个的吸引眼球,可是苏霁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年龄差距这种小问题!
能被太子喜欢上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十九皇子连忙“嘘”了一声,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才神神叨叨地道:“小声些!这样的丑事,往外张扬什么?”
苏霁满脸黑线,问道:“若是你不想张扬,倒是别跟我说啊。”
十九皇子挠挠头,无法解释这自相矛盾,轻笑道:“哎呀,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么。既然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回见。”说罢,他对身边唯一的小太监道,“走,我们去梁王府。”
“你去梁王府做什么?”苏霁听闻,立时问道。
十九皇子笑意更浓,颇有得意之色,道:“我去梁王府,自然是同梁王谈心了,怎么,你有没有兴趣随我一起去?”
“我去做什么?”苏霁道,“更何况,梁王若是认出我,说不定会直接将我扫地出门,何去找那不痛快?”
“你放心,愚兄我在梁王那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十九皇子玩笑之色瞬间不见,反而换上了一副正经颜色,道,“更何况,我人微言轻,既想劝梁王打消争储念头,就得找一个强力的背书。你说是不是呢?”
“你要劝梁王打消……”苏霁听十九皇子突然说了这话,不由得吃了一惊,又琢磨他后半句话的意思,更是吃惊,“我还是你强力的背书?”
可说起人微言轻,明明她苏霁更加的人微言轻,好歹十九皇子还是大成的皇子不是?
“你既感兴趣,何不随我一道去?路上这样长时间,足够将这许多事情都讲明了。”十九皇子“哗啦”一声,打开了折扇,在苏集旁为她扇了几下,趁机悄悄在她耳边道,“如今梁王已完全丧失了角逐皇位的可能,定是心有不甘,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
苏霁听十九皇子的推测,正是这本书原本的走向,心下也不由得焦急。
按照原书来说,梁王即便死了,金陵萧氏仍旧会谋反;如果他仍旧活着,那金陵萧氏岂不是更加猖狂了?
十九皇子看苏霁面色,便知说动了她,便拉住她的袖子,硬推着她往前走,道:“我备下了马车,在车上同你细讲,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你信我,好妹妹~”
“你不会是早做好了准备,直在这里守株待兔,等我呢吧?”苏霁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上不由得多了分警惕,“更何况,我怎么出宫去?”
“是啊,我的确早就预备好了,在这就是为了等你。”十九皇子坦然承认,一边拉着她走向一处僻静之所,一边正色道,“可这件事关系甚大,我仔细地思量了许久,或许只有我能劝住梁王。”
“你一个人劝梁王?”苏霁狐疑地问,“殿下是在说笑吧?你有几分把握?”
“我本有九成把握,有了你便是十足十的了。”十九皇子仿若成竹在胸,没来由的叫人相信,“苏霁姑娘,之前在赤水县的时候,我不也冒着风险去救你么?现在,你怎么也得礼尚往来吧?”
十九皇子双手叉腰,指着一边隐匿着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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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殿下,十九皇子求见,说是来拜见您的。”小太监低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帐幔下的二人,床帷内发出了二人竭力隐忍的闷哼声。
“殿下……”梁王妃楼氏轻轻地喘息了声,却是那样的娇弱无力,又道,“没来由扫兴做什么,理他什么,直叫他等着便是了。”
梁王却立时放下了楼氏,兀自穿上了衣服,命下人打水来洗身,口中安慰楼氏道:“本王这个弟弟,素来与我交好,如今本王失了势,他还肯来看我,可见是个实心眼儿的。旁人来了,本王见都不见,可唯独他,本王却是想见上一面的。”
楼氏只得起了身,拖着双身子,为梁王清洗身下,只过了一会儿,二人便穿戴齐整,去见十九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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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久未见了,身体可好?”十九皇子弓手行礼,眉目含笑,身后还陪侍着一位小太监,只是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楚样貌。
“老样子了,倒还算康健。”梁王摆摆手,侍女立时便端了茶来,奉给十九皇子。
“嫂子可还好?前儿我送的阿胶,也不知嫂嫂吃了可好?”十九皇子端起了茶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倒是不错,本王瞧她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梁王微微叹了气,道,“还有四五个月便临盆了,也不知道这一胎……”
十九皇子听梁王口气,便知他是前面儿一连失了四五个孩子,膝下犹虚,极为看重这一胎,于是连连称颂,只捡那“早得贵子”的吉祥话儿来说与梁王,捧得梁王眉开眼笑。
当此时,十九皇子左右四顾,看了看周围服侍的宫女,微微地咳嗽了一声。
梁王会意,扬了扬手,那些丫鬟婆子便都出去了。
“可有了什么事?”梁王按捺不住好奇的目光,看向十九皇子。
此时如此危险,十九皇子断不会无缘无故地来瞧已被冷落的梁王。
“哥哥,咱们兄弟一场,我也就不必绕弯儿。”十九皇子面色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道,“年前,父皇便封了我做王,那是我还道奇怪,怎么皇子这样多,我一个无功无赏的,就封了我呢?如今我算是知晓了。”
“怎么?”梁王面带疑惑,问,“身份升了,难道不是好事儿么?其他人求还求不来呢。”
十九皇子啧啧叹息了一番,直觉得同梁王说话,实在是累得很。
“父皇不过是随意寻了个皇子,来与太子相争,这样一来,大权就永远不会旁落到太子手上。从而,便能稳住现世的权柄,稳住朝堂上的局势。”十九皇子说得不能再简单直白,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至于那个位子,一直都是留给太子的。父皇给咱们几个甜枣儿,哄得众人以为圣心有变,哄来哄去,若连自己都信了,可就不妙了。”
梁王之前也与十九皇子交好,可是他是从不过问政事的,今日来了,竟说出这一通见解,倒令梁王吃惊,于是问:“贤弟何出此言?”
于是十九皇子便将自己生母当年之事、萧贵妃替罪之事全都讲与梁王听,全都说完了,还不忘劝道:“我原也是不知,只是萧贵妃之事牵连了我的母妃,我才察觉出不对来,如今查明了一切,特告与哥哥。父皇他为太子铺好了路子,可是对于你我——咱们可得自己找寻一条坦途,若是待太子登基之时,心里头记挂了咱们的不是,咱们下半辈子可就难咯。”
梁王听此,面色不禁沉了下去,许久才道:“你未曾真的得罪过太子,尚能明哲保身,可本王已经……本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哥哥莫急,愚弟来次,已是有了万全之策,可解哥哥之急。”十九皇子微微一笑,将他带来的那小太监乌帽一摘,恍然是个青春女子——正是在小角落里旁听的苏霁,“且看!”
“这是……?”梁王略显困惑,许久才想了起来,道,“这不是救治太后的苏司药么?本王听闻她去了闵地,甚至解了天花之乱。”想到此,梁王心痛不已,道,“可惜了本王的良儿、瑜儿,他们没这个福分,在京中染上了时疫,却没遇见个苏医女这样妙手回春的大夫,两三天便夭了……”
“正是她。”十九皇子轻瞥了眼苏霁,思忖这女子认识的人倒还不少,“她如今便是父皇钦定的太子妃,可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物呵。”
苏霁忍不住抬头,看向那边吹得天花乱坠的十九皇子,心中不忿——这十九皇子强拉她来,原来是要借太子的威风!
“本王亦有耳闻,听朝堂那边儿乱乱嚷嚷地,太子哪家贵女都看不上,独独求旨娶她。”梁王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轻蔑地笑了,“为一个女人,却失去了丈家助益,却是不值当的。”
“太子如今威势,原也不需要哪家助益,要我说,娶了她倒能让父皇放心。”十九皇子接了话儿来,又想起自己身上的任务来,道,“她如今肯来梁王府上,态度已然是很明显了——既然太子有求和之意,我们何不顺驴下坡,索性留在京中,无论是做个管理宗室的闲散职位,或是去城郊守皇陵,都是富贵一生,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梁王听此,思索了良久,仍旧是一言不发。
“至于萧贵妃,如今成帝还将她关押在慎刑司呢。”十九皇子又道,“若是哥哥能让让步,太子与愚弟我一同求情,不怕父皇不应允。”
梁王听到“萧贵妃”三字,立时哽咽,道:“若果真如此,劳你去太子前传话儿,更劳苏霁姑娘来一趟。”
说完此话,梁王便再无话可说,苏霁与十九皇子二人便知趣地退下了。
二人方退下,那屏风内便立时现出了个人影儿,红黄之色的石榴裙上缀了许多金线,一瞧那做工,便知是织造坊最巧的绣娘织就的。楼氏见梁王坐在椅上,便不顾肚子,生生跪了下去,亦抽泣道:“殿下要为妾身做主。”
“好端端地,又哭又跪地做什么?小心在地上染了凉气,伤了本王唯一的子嗣。”梁王将她扶了起来,搀扶到另一边椅子上。
“殿下可不能服软……”楼氏委屈得落了泪,梨花带雨地看着梁王,道,“妾身不要……”
“唉,本王这不也是没办法了么?”梁王摊手,道,“那苏霁治愈了闵地天花,连带着功劳全都给了太子,太子未曾登基,便有了这样的政绩,本王自愧弗如,已然是争不过得了。这时候服个软儿,等到事态缓和了,另有封赏,那太子也不是个心思小、不能容兄弟的,你又怕什么?”
“妾身……妾身实在不服。”楼氏一看到苏霁,不由得恨得牙根痒痒,“若是太子真的继位,那苏霁不就是皇后?节令时去朝拜,难不成妾身还要向那贫贱出身的苏霁三叩九拜?”
梁王哭笑不得,道:“你不愿意去朝拜,索性不去便是,去朝拜的节令,一年又能有几回?更何况,你和苏霁不是同出食药局么,趁此,还能攀上些关系,到时候……”
“不!”楼氏状若癫狂,痴痴地看着梁王,恨恨地道,“若是殿下不许,妾身还有什么可活,若是殿下心志仅限于此,妾身立刻抹了脖子上吊!”
梁王立时起身,好说歹说地劝住了楼氏,又极为沉重地叹息了声,道:“你以为本王愿意如此?只是情势紧逼,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不,殿下还有金陵萧氏,还有臣妾的母家,我们有钱,有人,有什么弄不来?”楼氏扶住了梁王的臂膀,定定地看着梁王,道,“只是如今大成的军权全都集中在皇上一人手中,我们没有兵马罢了。但有了钱,便是有了粮草银响,有了粮银,何愁买不到兵马?”
梁王听她如此说,简直是快要吓死了,急急忙忙地捂住了楼氏的嘴,道:“别说了!这可是……大逆不道。”
楼氏冷冷地一笑,不再理会这个窝囊。
梁王脑中却是一团浆糊,皇弟劝他投降,妻子劝他谋反,这可如何抉择?如何去选?
以往萧贵妃在时,他全都是听母妃的,如今萧贵妃走了,他愈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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