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过,萧渊便奉了梁国公的命令, 率兵前往泰山脚下的岱岳镇附近驻扎, 顺便准备着皇帝祭天的一应事宜。
而皇帝要住的, 便是岱岳镇上最大的一所院落,名唤岱岳行馆,这里原本就是接待官员, 或者其他前往东岳大帝庙烧香的一些香客住的地方,故而此处也就成了皇帝前来泰山祭天时的居所。
四月一过,这天气也就逐渐的热了起来。
梁国公萧伯绪及萧衍,以及琅琊王氏的当家人王廷儒与王弗年, 也相继到了岱岳镇, 预备迎接已经从洛阳出发来泰山的皇帝了。
皇帝到达岱岳镇那日,原本该是烈日当空的,却不想午后便遍布阴云, 吹着阵阵凉风。
与皇帝随行的, 除了礼部官员以外,还有丞相谢子充,以及谢绥云。
岱岳行馆中,皇帝接见了王廷儒与王弗年, 又问过了王夫人及王老夫人的近况后, 这才接受梁国公萧伯绪及其家人的见礼。
皇帝吹了吹浮在茶水面上的茶叶,似乎是有意为难萧家的人一般,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并未唤他们起身。
直到他搁下茶碗后, 这才故作惊讶道:“都平身吧,朕这年纪也不大,怎么这记性就差了这么多,都忘了萧卿还行着礼呢,萧卿勿怪啊。”
萧伯绪忙道:“臣不敢。”
皇帝面上带着几分笑意,视线也落在萧伯绪身后的那个少年身上,指尖轻叩着桌面,眼神平静如常,瞧不出半分的喜怒,审视许久才道:
“阿渊,海贼平复的如何啊?”
萧渊神色如常的朝皇帝揖礼深拜道:“启禀陛下,沿海渔民深受那伙海贼的袭扰,从前出兵,多因不明地势而屡次出兵都不顺利,此番拖陛下洪福,臣率兵偷偷潜入了海贼的巢穴后,与十三太保里应外合,苦战数日,才将海贼尽数剿灭。”
皇帝敲击桌面的手微顿,眼神也有些犀利,他直勾勾的看着萧渊:“十三太保,你是说顾君辞啊,他可是朝中追捕的要犯,萧渊,你可知罪。”
皇帝语气虽然未怒,可听在萧衍的耳朵里却如同雷击,当即便跪在了地上。
唯有萧渊神色如常,正要开口,却见萧伯绪行礼道:“陛下,臣有罪,臣当初离开洛阳时,因受刺客刺杀而受十三太保的救命之恩,君命如天,陛下要追捕顾恩公我们的确应该将他擒拿,可他毕竟是我萧氏一门的救命恩人,故而才将他留在兰陵。”
萧渊也忙道:“陛下,顾君辞惑于旧情,才会救出叛贼之子,可他并未投身叛党,所以还请陛下念在顾君辞在剿灭海贼立下军功的份上,请陛下宽恕他的罪过。”
皇帝随后长叹一声:“那他来岱岳镇了么?”
“来了。”萧渊说。
皇帝忙侧首望着谢绥云,略微勾了唇角:“把他带进来。”
谢绥云眸色幽深,又瞧了一眼萧渊后,这才走出行馆。
皇帝来岱岳镇时,顾君辞便想出了一招灯下黑,守在行馆外头,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就在皇帝的周围逗留。
顾君辞站在街头守卫着,防止别有用心之人靠近别馆,阿春就跟在他的身后:“公子,你去歇会儿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阿春被顾君辞他们从岛上带回来以后,因为无家可归而入了军营,因为聪明机灵而被顾君辞调到了身边跟着。
顾君辞摇头;“不行,这是萧渊嘱咐的,虽然封锁了街道,可还是要防着别有用心之人来刺杀啊。”
“原来十三太保这么听萧渊的话呀?”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君辞的心跳漏了半拍,在城门口迎接皇帝的时候,顾君辞就与谢绥云见过了。
只不过当时谢绥云阴沉着脸,也没跟他说话,他以为自己就躲过去了,哪曾想现在谢绥云竟然会找过来,使得他避无可避,只能回转身面对着眼前的人。
阿春见着顾君辞的脸色有异,忙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
顾君辞示意阿春退后,自己迈步走到谢绥云面前,抱拳一礼:“谢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敲击在谢绥云的心头,竟然生出了几分酸楚,他喉咙略紧,抿着双唇稳住自己的心绪,眼中已无此前的冷漠,他道:
“的确好久不见了。”
顾君辞对上他复杂的双眸,连忙低下头:“谢公子找我何事?”
谢绥云忙别过脸:“不是我找你,是陛下找你,萧渊在陛下面前,用军功保你无罪,陛下要见你。”
顾君辞心头微颤:“我……我能不能不见?”
谢绥云嗤笑一声,拽着他的肩头便往行馆走去:“由不得你。”
“别拉拉扯扯的,见就见,松开,我自己走。”顾君辞扒拉着谢绥云的手挣扎着。
可谢绥云却在顾君辞扒拉的时候顺势握住了他的指尖,惊的顾君辞险些跌倒。
谢绥云侧首望着他:“十三太保怎么了?”
顾君辞的心跳略微有些快,忙松了手:“你松开,我自己走。”
谢绥云拒绝:“不,我怕松开了,你会像上次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
顾君辞的心跳有些快,曾经谢绥云对他的那些表白言犹在耳,更是灼的他心口有些烫:“你,你别这样。”
“顾君辞,我可以不要求你跟我在一起,但是请你回到洛阳来,我有能力保护你,甚至比他萧渊给你的更多。”谢绥云侧首凝望着顾君辞的双眸,轻声而又坚定的说道。
顾君辞忙别过脸不去看他:“有些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你可不是身不由己的人,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除非是你不想,”谢绥云说,“我真的,就不值得你留下么?”
顾君辞握紧了自己发抖的双手,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此刻会这样害怕,不敢直面谢绥云的话,只好岔开话题道:“陛下不是要见我么,走吧。”
没等谢绥云回答,顾君辞便率先踏上了行馆的台阶,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谢绥云敛起眼中的那抹悲切,神色如常的跟在顾君辞身后走进了行馆。
皇帝见着眼前行礼的人,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直勾勾的瞧了他半晌道:“顾君辞,你知罪么?”
顾君辞神色镇定道:“臣知罪。”
此话一出口,谢绥云忙担忧的望着他,随后朝皇帝行礼恳切道:“陛下,顾君辞虽然救走了卢青玄,可到底没有归顺叛党,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皇帝望着谢绥云的神色带着几分审视,随后轻笑着问顾君辞:“你说你有罪,什么罪啊。”
顾君辞答:“不该念及魏国公当初的救命之恩,不该顾念青玄的信任之情,更不该将卢青玄视为亲弟,不忍他有危险想要带他离开,臣应该无情无情,尽心效忠陛下,就该在魏国公反叛朝廷时,将卢青玄绑了送到陛下面前。”
正堂上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谢绥云也有些震惊的看着顾君辞,实在不解他竟然会这么回答,生怕皇帝一个生气,便将顾君辞拖了出去。
唯有萧渊望向顾君辞时的眼神十分放心,甚至还抑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唇角,也只能颔首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岂料皇帝不仅没有动怒,反而笑出了声:“顾君辞,你不怕死么?”
“怕,”顾君辞说,“可臣更怕青玄会死,他小我几个月,我当他是亲弟弟,他待我极好,我不会放任他不管。”
皇帝起身缓步走到顾君辞的面前:“此前小皇叔在朕的面前力保,说你绝不会背叛朝廷,虽然你带走了卢青玄这个叛贼之子,好在你没有去范阳,朕也不管你为何会留在兰陵了,朕只想问你,萧渊平海贼之时,你在哪儿?”
顾君辞朝着皇帝郑重其事的揖礼一拜道:“与萧渊在探查贼窝布防的海上,臣还因为晕船,吐了几日。”
皇帝直勾勾的看着他:“看的朕的眼睛,到底在哪儿?”
顾君辞抬首对上皇帝眼眸,坚定道:“在海上。”
皇帝旋即露出了笑脸,转过身双手叉腰望着正堂的那副壁画,慵懒道:“朕一路舟车劳顿,眼下乏了,你们都跪安吧。”
听着众人的声音结束后,皇帝转头看着顾君辞,笑意深远道:
“顾君辞,朕念在小皇叔的份上,你又不曾投靠叛军,朕便特赦你无罪,既然你在兰陵有所成就,不妨就留在兰陵吧,萧卿,这顾君辞可是十三太保,你可得重用啊。”
萧伯绪连忙行礼应着。
皇帝笑着望向顾君辞,眼神似乎也别有深意,不过也只是一眼,随后,便在谢绥云的陪伴下去了行馆后院。
“不必陪着朕了,有陈婕妤伺候呢,你去见你想见的人吧。”皇帝冲着谢绥云挥了挥手后,便兀自回去了后院的厢房。
而谢绥云也松了一口气,朝着前院便快步走了去。
“又要去见他是么?”
谢丞相的声音在廊下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
谢绥云停下脚步,转身朝着谢丞相揖礼一拜:“父亲。”
谢丞相朝着他走近,怒视着他:“你眼下已经是天威大将军,陛下也有意为你指婚,你最好认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谢绥云望着半晌,随后道:“父亲,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什么事我都可以依着你,唯有婚事,我只想娶自己喜欢的人。”
“可他顾君辞不是你该想的!”
谢绥云侧首苦笑:“是啊,我的确娶不了他,就因为他不是女子,可父亲,孩儿已经不能娶他了,难道就连最后的一点喜欢,您也要剥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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