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国公府中的树早已黄了叶, 此刻被风一吹, 便打着旋儿掉落了下来。
顾君辞站在庭院中看着那仅存无几片叶子的树干, 叹息着迈步走下庭院,他身上挎着包袱,背上背的是木盒子里, 装的是临阳王赠送他的那柄破月涯角枪,一身玄衣窄袖的劲装,披散了头发,束上抹额, 神色冷峻。
“公子, 公子。”
顾君辞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阿春的声音,他驻足回首, 看着阿春疾步跑来:
“慢一些。”
阿春气喘吁吁地跑进顾君辞面前, 拽紧了顾君辞的手臂道:“公子你去哪儿啊,让小的陪你一道去吧。”
顾君辞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我去云中,去涿州, 去荥阳, 出去散散心,不必跟上了,这套宅子还需要你打理,那群孩子还需要你照顾呢。”
阿春有些不解:“公子, 怎么好好的,你突然要离开长安啊,去多久啊。”
顾君辞眼睑低垂沉思半晌,呼吸也有些轻缓,回想着当初在庆王府的那一幕,以及听到的那些话,在养病的那段时日他便想得一清二楚,有些事既已成了事实就不得不接受,包括他只是萧渊写出来的一个人物。
他不是他。
却也是他。
顾君辞能明白,能想通,只是一时还难以接受,所以他选择了离开长安城,远离萧渊的方式来整理自己所面对的困境。
他拍拍阿春的肩,安慰道:“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五个月,放心吧,我会回来的,把宅子给我看好了,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是你做主。”
阿春噘着嘴,一脸为难,可瞧着顾君辞去意已决,便也没有再阻拦。
顾君辞下了台阶,朝着那匹挂了他白泽剑的马匹走过去,鞍前还挂着水袋与装有细软的袋子,不过他刚走两步,便回头瞧着阿春继续安排道:
“阿春,如果有人找我,也不必隐瞒,照实说就行,若是有要紧事,就直接告诉他我暂时回不来,若是能等,就让他们等着。”
阿春揖礼回应:“我知道了公子,你且放心的去游玩吧,府中一切有我,保管你走时啥样,回来还是啥样。”
顾君辞低眉浅笑,翻身上马勒紧了马匹的缰绳,策马扬长而去。
长安城的城楼上,萧渊与裴盛并肩站着,望着长安城外的哪条路上远去的人,神色各异。
裴盛看着萧渊的侧脸,不由担心道:“阿渊,你就这么放心他离开,两个月了,你每每找他,他都可都避而不见的。”
萧渊负手,呼吸略微有些沉重:“事到如今话都说开了,他不能接受也在我意料之中,长安这个地方,他住了许多年了,想要离开一段时日,我也无妨,他总会回来的。”
裴盛略微蹙眉:“你就这么自信?”
萧渊低眉含笑:“嗯,因为他是顾君辞,我相信他,就这么简单。”
裴盛无奈瘪瘪嘴,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话倒是说开了,怎么反而生分了,甚至另一个还不辞而别,要不是萧渊了解顾君辞,在他出府前就来到这城楼上等着,只怕再见到他就得再等好些日子了。
长安到云中,这路程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不过六七日,顾君辞便到了云中。
当年前朝的皇帝的在函阳关处死了先侯爷许翼后,这云中许氏一脉便就此败落,如今新朝新气象,许雁卿在新朝一统时建立功勋,故而萧伯绪便又敕封了许雁卿为靖边侯。
虽然许雁卿他们在辞官归乡时萧伯绪准许了,可这爵位到底还是留下了,故而这靖边侯的府邸还在云中,云中许氏便又在云中复起,恰逢这戍边的将领与许雁卿熟识,故而戍边的事,许雁卿也会给些建议。
靖边侯府内,顾君辞与许雁卿在院中摆了酒席,借着清冷的灯火,两个人推杯换盏,饮了不少酒,倒也不惧这深秋夜晚时的凉风了。
“这快入冬了吧。”顾君辞又斟上了酒。
许雁卿点头:“是啊,这北境冬日来的早,却的也晚,比不上中原。”
顾君辞饮了酒,见着那回廊上跑来一个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手里提着小灯笼,脚下跑的飞快,跑到许雁卿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奶声奶气道:
“爹爹,娘亲让我来问问这都戌时了,该睡觉了,说顾伯父赶路辛苦了,也该早些歇息了。”
顾君辞听着那孩子的话,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望着他道:“祯儿,你告诉伯父,这几个月可有想伯父啊。”
祯儿歪着脑袋沉吟了半晌,随后才点头道:“想了,想伯父家里煮的好吃的了,祯儿最喜欢吃伯父府上的八宝鸭子。”
顾君辞听完便跟许雁卿一起哈哈笑着,顺手还刮了一下祯儿的小鼻尖,随后才道:
“许兄,咱们还是歇息吧,不然夫人该教训你了。”
许雁卿放下酒杯笑了笑,连忙抱过祯儿起身道:“好,这里夜凉,纵然是习武之人,也得注意保暖才是。”
“我知道。”顾君辞应着,随后便与前来的随侍一道往客房走去。
离开了长安城,见到了老朋友,顾君辞心里便也畅快不少。
尤其是许雁卿也没问他为何会离开长安来云中,更让顾君辞觉得自在。
听说护国公来了云中,第二日这戍边的将领也来侯府见了顾君辞,而后又带着顾君辞在边关各处巡视,让顾君辞指点这边关各关卡的分布,以及戍边人员调配等等一系列军中问题。
等各个关卡走完,差不多也都两个月后了,边关早已经下起了雪,白茫茫的一片,带着逼人的寒气。
这函阳关外有处小镇,一直用做戎狄与中原交易货物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戎狄与中原的人马都有,不过因着冬日落雪的时节,小镇上也没什么人,冷清寂静的。
顾君辞也是听戍边的将领说有这么个地方,觉得稀奇,便来瞧瞧。
客栈大厅的正中央里燃着火炉,暖气烘烤的整个客栈内都暖烘烘的,顾君辞进到客栈内,掸了掸身上的雪,瞧着店中还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喝酒,忙走到柜台前,放上了银两道:
“有客房吗?来一间。”
掌柜的翻了翻账本,笑着道:“还剩最后一间,不过是间下等房,不知公子要住多久。”
顾君辞四下瞧了瞧:“他们住多久?”
掌柜的笑了笑:“自然是住到来年开春啊,公子也住那么久?”
顾君辞点点头,将定金付给了掌柜的之后,从他手里接过了客房的门牌后,便提着剑往楼上走去。
不过刚到楼梯口,便瞧见这楼上下来一个人,长着络腮胡子,一双眼睛饱含着杀气,瞧见顾君辞时,眼神也在上下打量着,带着敌意。
顾君辞眉头微蹙,总觉得这人眉眼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儿见过,只可惜那络腮胡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故而始终都想不起来。
他心中存着疑惑,却还是带着包袱上了楼,往他的房间走了过去。
这里的客栈逼仄,房间内只摆着一张床,一张长条的桌子靠着墙壁摆放着,一开门就能瞧见,墙角放着搁放木盆的架子,床的当头后面摆着洗漱用的木桶,一张屏风隔着。
虽然逼仄,倒也样样俱全。
顾君辞搁下了包袱与装着破月涯角枪的木盒,然后躺在了床上,听着楼下传来喝酒划拳的声音,心情异常平静。
从他出生到现在,从璇玑国到这里,所经历的人和事,都在他心里掀起波澜,而波澜过后,便归于平静,让他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垂眸浅笑。
“竟然也有九年了,时间过得还真快。”顾君辞起身出了房间,去楼下点了些吃食后,便又回去了房间。
只不过这刚刚开门,顾君辞便总觉得房间内有些异样,这关外的客栈毕竟鱼龙混杂,进来个小偷小摸估计也是常事。
顾君辞也没有声张,只是在床上坐了下来,瞧着放在枕头边上的白泽剑,忙将它握在手里,侧眸瞧了一眼屏风后的浴桶处,喃喃道:
“是我喊你出来呢,还是你自己出来呢?偷东西偷到我头上来了,不知道我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么?出来!”
听到顾君辞这么厉声的威胁,那躲在浴桶里的人忙探出半个身形来,小心翼翼道:
“这位公子别别别动手,我没偷东西,只是出来躲一下。”
“出来。”顾君辞说。
说话的人连忙从浴桶里站起来,翘腿出了浴桶,畏畏缩缩的来到顾君辞面前。
顾君辞仔细打量着眼前站着的人,身上是戎狄的装束,个头虽高,可脸却还是稚气刚脱,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你来我房间做什么?”顾君辞问。
那少年抬眸直勾勾的瞧着顾君辞,右手握拳搁在胸前向他行礼后才恭恭敬敬道:
“我是躲一个人,我家里前段时间刚刚出事,我叔叔为夺我的家产,杀了我阿娘,我是我阿娘拼死救下来的,结果我叔叔还是派人来追杀我,我刚刚瞧见那个人了,他是为了杀我而来,所以我才躲进公子你的房间,还请见谅。”
顾君辞直勾勾的看着他,瞧着他说话时恭敬维诺的模样,似乎也不像是在说假话,不由笑了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少年焦急的挠挠头,最后灵机一动,从脖颈里取出狼牙吊坠,上头还雕刻着类似族徽的纹样,他将狼牙搁在了顾君辞面前,认真道:
“我……我叫尤伦格,这是我家族的族徽。”
顾君辞接过狼牙,仔细的瞧着那狼牙上的纹样,似乎想起多年以前见过,不由有些惊讶:
“你……你是戎狄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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