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笃、笃”

    谢铮坐在高台之上的座位上,根骨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案。席下众人压着声音议论纷纷。谢铮也没有制止,只是眯着眼看向覆着绿意的林子。

    厉鸣悲审案一向准狠,不多时,他便回了场里。他的后面跟了两个士兵,士兵架着个浑身带血、半死不活的人,厉鸣悲手一摆,那人便被丢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土。

    宴尾那人见状差点吓得跳起来。

    谢铮朝厉鸣悲扬扬下巴,厉鸣悲面上浮出一个笑,朝天子行过一礼,道:“臣让他自己说。”

    他说完,便在那人面前闲闲散散半蹲下来,也不顾地上尘土会弄脏他的白衣服,他面上还是带了笑,仿佛等下要做的是什么高雅之事。接着,他取了为防止那人自杀的口枷,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拔了刀鞘,便往那人摊在地上的手掌狠狠一扎。

    匕首穿透那人手掌钉于地上,那人本来半死不活,被这么一扎便惨叫起来。

    “你若说了,我便让你死,你死后,我还会厚葬你。”

    席间众人看着厉鸣悲带笑说出那句话、做着那样的事,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厉鸣悲那样子,简直就是玉面修罗。

    那人大概现下只想一死了之,于是便说了:“是……汪明远汪大人,放小人…和那些猛兽进来……”说一句嘴里便涌出一些血,看得席间的权贵世家头皮发麻。

    厉鸣悲却全然不在意似的,继续问道:“你又是谁的人?”

    那人听到问这句,便想乘机咬舌自尽,却被厉鸣悲立刻钳住下巴。

    “你是谁的人?”他笑眯眯问道。

    那人便终于被击溃了,他喘着气道:“小人……是钱家钱幼舆的人……”

    终于问到答案,厉鸣悲面上笑意更甚,他放下那人的下巴,道:“我给你一死。”说完便干净利落地用刀子抹了那人脖子。

    听那人说出汪明远的名字时,席间众人便都跟炸了锅似的,再听这人说出钱幼舆的名字,众人总算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的冬狩上,上到天子下到席间众人都明白,钱家的余党,现下还未清干净。今日钱幼舆此计不可谓不毒,在座的贵族都清楚,今日的冬狩是天子对他们摆个态度,所以绝对出不得事。

    虎狼进围场,出事的若是那些贵族子弟,谢铮便绝得不了金陵世家的人心,出事的若是谢铮,那大盛便会大乱,钱家便就可在这大乱里趁机再起。但他们唯一没料到的事,谢铮竟能仅凭自己就将那猛虎处理掉,陆玦仅凭一箭,就能将那饿狼解决掉。最后,不管是那些世家的孩子还是谢铮,都未出事。

    “陛下!臣冤枉!”汪明远跌跌撞撞跑出来,朝着谢铮叩首:“臣冤枉!臣冤枉!定是那小人栽赃!”

    “哦?”天子坐在高台,眯了眯眼。

    厉鸣悲便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递到汪明远面前,道:“汪大人,你瞧这是什么?”

    汪明远看到那腰牌便一怔——这确实是他的,也确实是他借给钱家那人的,但,他借了后便立刻要回来了,不可能在那人身上……他摸摸自己胸口,果然没了那腰牌,不知想起什么,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像看厉鬼一般看着厉鸣悲。

    人证物证俱在,台上的天子便道:“你私通钱家余党,放饿虎饿狼进围场,险些就害了那些年轻的孩子。你罪无可赦,当斩。然,此事乃你一人做下,事不牵家人,孤,不治你家人的罪。”

    汪明远听了这话,便不再求饶,他朝谢铮叩个大礼,道:“臣,谢陛下恩德!”

    斩了汪明远后,席间便鸦雀无声。谢铮见状,便站起来朗声道:“这才第一轮,还未结束呢。孤说了,要给猎得最多者彩头,刚刚,谁猎得最多啊?”

    一个少年出列,他朝谢铮抱拳道:“猎物自然是陛下猎得最多。”

    谢铮一笑:“孤既要给彩头,那自然便不算孤。”

    那少年便笑着道:“那便是陆大人了。况且,刚刚若不是陆大人射了那饿狼,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别的贵族少年便也心悦诚服道:“臣请陛下将彩头给陆大人!”

    谢铮朗声笑了两声,便朝陆玦扬了下巴,道:“怀瑜,你要甚?只要是孤有的,便给。”

    陆玦因为刚刚去扫尾,因此现下才回来,还骑在马上。他在高头大马上朝谢铮一抱拳,便笑着道:“臣听闻陛下有一玉璧,白璧无瑕,且在鸡鸣寺受了十年香火,有福泽在身,臣斗胆,向陛下讨那玉璧。”

    谢铮爽朗一笑,便招了宫人,宫人立刻奉了一块玉璧来。谢铮将那玉璧拿在手里,便朝马上的陆玦扔过去。

    陆玦笑着接了那玉璧,另一边坐席的金陵贵眷们便见那少年的手本就根骨分明洁白如玉,现下又将这块莹白无暇的宝璧接在手里,众人看着,竟一时分不出那手和那玉璧的界限。他拿了璧后也不佩,只是藏于怀中。席上的妙龄姑娘们看着看着,便满脸飞红,甚至连眼睛都移不开了。

    谢铮给了彩头,便又对众人道:“彩头给了,便该分猎物了。来人!”

    杨肃上前,谢铮便道:“今日孤所得之猎物,皆分于今日与孤一同狩猎的人,你便去分吧。”

    “奴遵旨。”

    杨肃下去分猎物,台下的少年便都满面喜意朝谢铮行礼:“谢陛下!”

    席间众人再看向高台之上的天子,面上便都带了真心实意的叹服。

    ……

    谢乔坐在一顶帐篷边上,听林中传来虎啸狼吟,便知他兄长他们要在今日冬狩上做的事,做成了。

    上一世,在他崩逝之前,大盛就流传着“武帝擒虎、陆郎怀璧”的佳话,这是要载于史册的典故。

    他说他兄长是大盛的太阳,这是真的。为帝王者不可无谋,可他兄长,就算用谋,也用阳谋。虽用了谋,却磊落得叫人说不出话。

    今日冬狩,钱幼舆往这里伸了手是真,汪明远串通钱幼舆是真,汪明远往围场里放了吃人的猛兽也是真。但这些事,他兄长他们一早便知道了,将计就计是为了给金陵的世家施恩立威。

    他兄长和陆玦救了那些世家的小辈是恩、斩汪明远却放过其家人是恩、分那些小辈猎物,告诉那些世家他不会慢待他们的孩子是恩;擒虎射狼是威、审钱家人是威、放过汪明远家人,亦是威——汪明远放猛兽入围场,拿他们小辈的命当筹码,那些勋贵人家定会恨他,他又被斩,他的家人日后便不可能在金陵待下去,家中小辈的仕途之路便也被堵死了。

    厉鸣悲本不愿用他兄长的命做筏子来成此一计,可谢铮坚持用了,并且把会吸引猛兽的血肉绑在自己身上,这样,虎狼便只会朝他来,伤不到那些小辈。他有信心擒虎,也全身心信任陆玦,便终成此一计。

    自此,他兄长便在金陵真正站住了脚跟,金陵世家无不俯首叹服。

    ……

    谢乔靠着帐篷这样想着,面上便露出一个笑,这样,便只有一件事要做了。

    陆玦来到供孩子玩耍的帐篷跟前时,目光找到了谢乔,看到的便谢乔孤零零一人靠着帐篷发呆的景象。他余光看到大部分孩子都朝他看来,便带了笑,大步朝谢乔走去。

    “乔儿!”

    谢乔听到这声音,便下意识抬了头,就见陆玦面上带着意气的笑,从不远处朝他走来。

    “接着!”

    谢乔闻言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一个东西被对方丢进自己怀里,他拿起一看,是一块玉璧,触手生温、洁白无瑕,是块好璧。

    脑海里突然划过什么,谢乔睁大了眼睛——上一世人人都赞道“陆郎怀璧”“陆郎怀璧”,难不成陆玦朝他兄长要来那块玉璧给了……上一世陆玦也给过他这么一块玉璧,但他觉得陆玦好不容易朝他心上人要来的玉璧万不会给他的,是以没有多想——可今天的事情这么一联系……

    谢乔想着事,陆玦已经走到他身边,那些孩子都在旁扒着什么东西偷看,连名唤“倚梧”的那个小姑娘也不例外。陆玦用余光扫过那些眼神,便笑着朝谢乔道:“我给了你玉璧,还是最好的一块,你不佩上么?”

    谢乔把那玉璧拿到手里,看看陆玦,突然晃见陆玦腰间,便睁了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陆玦的眼睛,指着人家腰间道:“我不要这块,我要那块。那块才是最好的。”被陆玦从小佩着,佩了十几年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陆玦一愣,他腰间这块玉璧虽好,但绝比不上谢乔手里那块。一边觉得谢乔年纪小果真不识货,一边又觉得谢乔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要东西的样子实在可爱得不行。

    他便哈哈大笑两声,解下自己腰间那块璧,扔到谢乔怀里,朗声道:“都是你的!”

    说完留下句“我还有事,结束时来接你”,便转身大步走了。

    谢乔的心脏便剧烈跳动起来,“砰砰砰”,一声一声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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