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玦走后,那些刚刚藏在什么地方偷瞧的孩子便一个个出来走到他面前,他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都嗫嚅着不肯开口。那个名唤“倚梧”的少女倒是没过来,只是孤零零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噘着嘴有些生气地跺跺脚。
谢乔看着又将自己围起来的孩子,只当他们是来要他不要将那女孩子的话告诉他兄长连累他们挨板子。
他挑挑眉正要说什么,就见一个身着青色锦衣的小姑娘终于开了口:“我……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小土包子了,你能告诉我刚刚来找你的漂亮哥哥是谁么?”
“是啊,”刚刚叫嚷着谢乔未佩玉璧的胖男孩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憨笑着道:“你告诉我们刚刚那个漂亮哥哥是谁,我们不光不叫你小土包子,以后还让你同我们一起玩!”
“是的,你告诉我们他是谁,我们便让你同我们玩。”其他的孩子也捏着衣角对谢乔点着头道。
谢乔:“……”
于是谢乔觉得牙根又痒了,他知道惦记陆玦的人一向多,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连总角的孩童见了他一面都会惦记上,甚至连自己会挨板子都忘了,只惦记着要问他这个“小土包子”对方是谁。
他面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问道:“你们为何想知道他是谁?”
那些孩子见到谢乔面上的笑无来由觉得别扭违和,但孩子心性简单,不会想太多,他们见谢乔笑了,只当他是愿意告诉他们了。那个青衣的小姑娘便有些羞涩地低头捏捏衣角,道:“漂亮哥哥好看,阿沅以后要嫁他。这样阿沅以后便每日都能看到漂亮哥哥了。”
谢乔的笑容更加灿烂,便问那个小胖子:“你又为何想知道他是谁呢?”
小胖子憨憨地摸摸后脑勺:“我以后也要嫁他,他生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姐姐都好看,比倚梧还好看!”
谢乔:“……”
青衣的小姑娘听了却不愿意了,她皱着眉,伸出胳膊肘了下那男孩,道:“你才不能嫁漂亮哥哥呢!我阿娘说了,只有女孩子才能嫁人!只有阿沅这样的女孩子才能嫁给漂亮哥哥!”
小胖子噘着嘴:“你撒谎!男孩子怎么就不能嫁人了!”
小姑娘:“你和漂亮哥哥都是男孩子,当然不能嫁他了!”
小胖子:“你撒谎!”
小姑娘:“你才撒谎!”
别的孩子也七嘴八舌掺和进来,这群孩子便又乱成一团。
谢乔痒着牙根儿趁机脱身,只觉得如果有一天他能得到陆怀瑜,那他便一定会忍不住将人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一个孩子发现谢乔竟偷偷溜走了,便冲着他的背景喊道:“喂!小土包子!你别走!你还未告诉我们漂亮哥哥是谁呢?”
谢乔闻言步子一顿,便转过身,面上带了无比灿烂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无、可、奉、告、他、是、我、的。”
……
谢乔又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刚坐下,便见一道阴影压在自己头上。他有些无语地抬了头,便见那个名唤“倚梧”的小姑娘立在自己面前。
谢乔只觉得今日他压根儿就不该来,自从到了这围场,他就未得一刻清净。
“你有事么?”他站起来问道。
其实后来他想起这个小姑娘是谁了。那小胖子曾说这姑娘父亲是郑国公,那这小姑娘便姓郑,名唤郑倚梧。她身份确实高贵,无怪乎是那群孩子的头儿。
说起来郑家和皇族是有渊源的,郑家能封爵袭爵,是因为郑家先人娶过皇族的一位公主,那位公主是当时天子膝下的小公主,荣宠盛级一时,公主嫁了人,天子为了保自己最疼爱的公主后人几世无虞,便破例给她所嫁之人封了国公,并且爵位可以世袭。
这样算起来,虽远了些,谢乔和这小姑娘却算得上沾亲带故。
郑家一向眼高于顶,上一世给这小姑娘择婿之时是将主意打到他兄长身上的。
倚梧倚梧,能倚梧的不就是凤凰么?郑家打什么主意早就清清楚楚了。
可惜,他那兄长,在男女之情上虽愚钝疏放,但一旦开了窍,便是认定一人死不回头了。
那小姑娘盯着谢乔,有些怨愤,又有些难为情,谢乔只当她和那群孩子一样也是来向他问陆玦的,于是便眯了眼,朝对方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在对方问都未问出口时,道:“无可奉告。”
郑倚梧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眶一下子红了,她使劲推了把谢乔,便转身跑走了。
谢乔只当对方没问到答案恼羞成怒,也懒得和一个孩子计较,是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
冬狩在将近傍晚的时候才结束,这边的孩子才渐渐被家人带走。围场那边忙完,陆玦便骑着马过来接谢乔。
“乔儿,我们要走了。”陆玦骑在马上,笑着朝谢乔伸出手:“今日便骑马回吧,你以后迟早要学骑马的。”
谢乔便朝陆玦伸出手,陆玦抓着谢乔的手腕轻轻一提,便将人提到自己身前,冬日傍晚风大,他便解了自己披风,将谢乔裹得严实。马“踏踏”往前走,为了照顾谢乔第一次骑马,陆玦控制了马的速度。
谢乔身上是陆玦的披风,又被陆玦护在身前,他的鼻尖全是陆玦身上惯有的清冽香气,他便觉得无比安心。
想到今日的事情,谢乔便仰了头,想看到陆玦的眼睛:“怀瑜哥哥,你若是心里有了一人,还会喜欢上旁的人吗?”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还是不死心,不死心便会忍不住问,问了,又怕听到答案。
陆玦哈哈笑了两声,谢乔便感觉到他笑着时胸腔温暖颤动着。他低了头,对上谢乔的眼睛,他的眼里仿佛映着细碎的霞光:“你每天都想什么呢?现在九岁的孩子竟都要想这么复杂的事情了么?”
“我又不可能永远九岁。”
“嗯……”陆玦抬起头,看了看前方被夕阳染红的路,像是在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想了会儿,他才道:“以前我祖父说过我这人太过固执,是个愚人,所以……”
“若我喜欢上一人,那便永生永世不会变了吧。”
永生永世……
谢乔抓着马鬃的手紧了紧,他低了头,又问道:“那若是那人已有心爱之人了呢?”
陆玦便朗声笑了,他道:“那我便永远守着他,永远不教他知道。”
谢乔抓着马鬃的手泛着白,陆玦明明是很洒脱骄傲的性子,可在情爱之事上,却如此固执较真。他早就知道答案,此时听陆玦亲口说了,他只觉得自己像摔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悬崖下铺着张牙舞爪的荆棘,将他彻彻底底扎穿了。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想陆玦痛苦。他既不想陆玦属于别人,也不想陆玦尝着“得不到”的痛苦,这样,便永远没有一个答案和解脱。
他兄长两年后会娶皇后,他兄长惯不爱受人掣肘,立后也只立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他兄长在男女之情上一向愚钝疏放,可偏偏,就在今日,会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再遇倾心,之后便是至死不渝。
那时候,爱着他兄长的陆玦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他只要想着陆玦会有多痛,他自己的心脏便好像也如他的那般痛起来似的。
“怀瑜哥哥…”谢乔抓住陆玦的袖子,哑着声音道:“你以后若要难过了……”
陆玦若要难过了,怎么样呢?
来找自己么?自己又能如何呢?他不想别人得到陆玦,他自己无法得到陆玦,他不想也无法让他兄长回应陆玦的心意。
“你以后若要难过了,我便吹小曲给你听罢。”鬼使神差地,谢乔突然说出这句话。
“乔儿,你是不舒服么?你若不舒服,我们便直接回家。”陆玦皱着眉,他觉得现在的谢乔不对劲极了。本来他是要带谢乔到天子那里,让他见见兄长,但如果谢乔不舒服,那日后再见也不迟。
“我没事。”
陆玦听着谢乔声音恢复正常,虽还是担心他,但到底放下些心来,便逗他道:“你以前不是说自己不通音律的么?”
“我会吹叶片,怀瑜哥哥难过时,我便吹与你听,可好?”
“好,”陆玦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宠溺,他笑了声道:“那我日后若难过了,便交给你了。”
……
皇族的围场一边沿江,天子的仪仗此时就停在江边等谢乔,谢铮有些日子不见谢乔,便想着见他一面,顺便再给谢乔些东西——今日几个少年捉了几只小兔子,他觉得自己弟弟会喜欢,便留了下来。
陆玦和谢乔骑马到了江边时,便见天子正站在江边,直直看着一个方向。
谢乔抓着陆玦衣袖的手一紧:那不远不近的江上停了艘小舟,有个女子正在舟上煮着什么东西。那女子一双杏眼温润明秀,嫣然一笑便似有百花盛开。
那便是,让谢铮一见钟情,又为谢铮而死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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