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昭与叶司予相处出乎意料地和睦。
迟昭天生没有多余的耐心,不喜欢小孩,更不喜欢和他们相处。她虽顶着个十几岁的身体,实际年龄二十几,就是同龄人也没几个能让她不反感。叶司予却做到了。这小孩除了脑洞异于常人外没有别的缺点,安静,乖巧,不说话能在座位上坐一下午。迟爸爸出去买习题集,客厅里其他几个学生早闹翻天了,只有他一个端坐着不动如松。
耳机里的英文歌放到最大音量都压不过外面的声音,迟昭深吸一口气,扯掉耳机出门。那几个小孩都是本部升上来的,迟昭小学是大队委,留有余威,他们见到她不敢造次,纷纷安静下来。
迟昭看他们一眼:“作业做完了?”
小男孩剪着时下最流行的锅盖头,五官挺清秀,忽略性格算得上可爱。他是这群男生中领头的一个,当仁不让先发话:“做完了。”
迟昭伸手,锅盖头不大情愿,不过他多少有点害怕迟昭,磨磨蹭蹭还是交上去了。迟昭扫过几眼,拿笔圈出来,十道里错了八道。她看向锅盖头:“把错了的重做一遍。”
“啊……”锅盖头接过作业本,摸摸鼻子,老大的风范被迟昭铩去一大半。
迟昭扫向另外几个男生,有锅盖头前车之鉴,没人敢再说做完了。
“没做完快点做。”迟昭说完特意补了句,“不许再吵。”
她声音不大,却相当管用。几个皮猴规规矩矩坐回座位写作业,客厅一时恢复了安宁。
迟昭戴着耳机回了房间。她一走,客厅又轻微地躁动起来。锅盖头“哎”了几声,压低声音:“这姐们怎么还这样,真没意思。”
他手下小弟不怀好意地低笑起来。锅盖头五年级的时候逃课被迟昭逮到,结怨已深——虽然迟昭本人早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锅盖头捅捅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叶司予:“你知道她不?二十五中女阎王,丑八怪一个,以后肯定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锅盖头的话有失偏颇。迟昭初二还没长开,但充其量只能算平平无奇,远不到丑的地步。
叶司予紧抿着唇。他说话不利索,又是外地来的,本部的这几个男生对他从来不友好。见他不吱声,锅盖头手下的小弟抽走他的作业本:“你怎么不说话?不是个结巴吗,又不是哑巴。”
其他人跟着起哄,非要他说话。叶司予被捉弄得写不下去了,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我觉得,迟学姐,不,不丑。”
他这话一出口换来的是其余几人的哄笑。其中一个推搡他:“你怎么还替女阎王说话呀,说,你是不暗恋她。”
恶意在群体之中总是成倍数放大,尤其在这个特殊的敏感年纪。叶司予转学前经受过的欺凌并不比现在少,他熟悉他们的套路,也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话。
果然周围嘘声一片:“娘炮暗恋女阎王,娘炮暗恋女阎王啰。”
叶司予捏紧拳头低下头,不反驳也不说话。他清楚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他如果否认只会招致更多的诽谤猜疑。
锅盖头看他不搭理他们,阴阳怪气笑出了声:“女阎王他爸对他可好了,他不是死了爹妈吗,说不准想当个倒插门——”
锅盖头话没说完,叶司予一拳砸过来,锅盖头没想到他有胆子动手,生生挨了这一下,顿时头晕眼花,感觉有热热的液体从鼻腔流淌而出。锅盖头捂住鼻子,恼羞成怒:“□□妈,你还没被我哥打痛快是不是!”
他周围的跟班们也被叶司予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听到锅盖头出声才回过神来。几人七手八脚地把叶司予按住不让他反抗,锅盖头对他拳打脚踢。这动静闹得太大,迟昭一出来就看到他们扭打在一起。
“干什么?”迟昭呵斥他们,她想上前把两个人分开,却被锅盖头的几个跟班有意无意阻拦,挡着她过不去。
正巧这时门外传来咔哒一声,及时阻止了客厅的闹剧。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看去——
迟爸回来了。
*
迟建东也没想到,他出去不到半个小时这帮兔崽子竟然也能打起来。
迟建东身高将近一米八八,又高又壮,学校里的体育老师也没几个比得过。他虽然脾气好不轻易发火,真惹急了虎下脸来,没几个不怕的。锅盖头和叶司予都在墙角罚站,起哄的男生也被勒令回了座位。迟建东问他们为什么打架,两个人都不肯说,僵持在原地,像是在比谁比谁更犟。
“不说就站着,让你们来学习的,谁让你们来打架?”迟爸真动了气,他拿着戒尺敲了敲桌子,“伸手。”
两个人都没动。
迟爸提高声音:“伸手!”
叶司予吸了吸鼻子,缓缓伸出了手。锅盖头看他这样,也只好照做。
迟爸一人打了十下。锅盖头不耐揍,被打得嗷嗷直叫。那年头还不流行素质教育,老师体罚学生简直是家常便饭,尤其在这种情况下。锅盖头心里憋着气,觉得全怨叶司予才招致这无妄之灾。他伸手指了指,恶人先告状:“老师,是他先动手的。”
迟爸看向叶司予。锅盖头的话在某种角度上不假,他确实是先动手的一个。叶司予迎着迟老师的目光,觉得有千斤重量压在他的头顶,沉重得令人抬不起头。对方眼中逐渐失望的神色,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以前也不是没有老师同情他想要帮助他,但渐渐都会变作“怎么总是他出事”“一直被欺负肯定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吧”之类的不耐烦。
叶司予的头越垂越低。他不敢再看迟爸,只轻轻地点了下头。
快点结束吧。
拜托。
迟建东看他就这样承认了,眸中的失望掩盖不去。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补课,他对叶司予或多或少会有些偏心。一来这小孩家里情况特殊,二来小叶司予文文静静沉得住气,他偏爱他的性格。得知是他先挑头闹事,自然倍感气恼。
“伸手,再打十……五下。”迟爸这么说着,临了还是没忍住一心软改了口。
叶司予很听话地伸过手,对这样的判决似乎并无异议。锅盖头幸灾乐祸,俨然忘了自己手上的伤,在旁边凑着看起了热闹。
就当这时,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迟昭突然冷冷道:“他先动手的?原因呢?”
客厅所有人都向着她看去,迟昭却是双手抱臂,淡漠地注视着锅盖头。
这事本质来说肯定是锅盖头他们不占理,只不过偷换概念将责任推到了叶司予身上,因而被迟昭这么一问,立时有点站不住了。锅盖头嗫喏:“他……我……”
叶司予也看向迟昭,眼眸微微发着光。可惜小姐姐并没有注意他。
迟昭笑了一下,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说不出原因,那肯定是你们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对不对?”
锅盖头清了清嗓子:“才不是,是他先……先……”锅盖头卡壳,后面的话现编不出来。
迟昭扫了眼其余几个跟班,小萝卜头们纷纷低下头,这时候倒顾不得讲义气了。
迟建东被自家女儿这么一提点,也想清楚叶司予十有八九是有隐情。他丢开戒尺,一脸严肃地望向锅盖头:“程展,你妈妈送你过来的时候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吧?你在这里欺负人就不准再来。”
程展听他这么一说慌了,他赶忙拿起戒尺送过去:“别呀,要不您再打我两下,别把我送回去就成。”
程家妈妈在小区里素来有虎妈的称号,她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皮,常年能见着她拿着擀面杖追着满院打,相比之下迟建东的体罚都算小儿科了。
迟爸不为所动,他抬了抬下巴:“去收拾东西回家吧。”
程展不愿意,迟爸见他不动,就让旁边的小孩帮着收拾,铁了心不肯让他留下。程展见迟爸来真的,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起来。迟爸被他哭得脑壳疼,尽量心平气和:“说不让你欺负人,是你自己偏要欺负人,怨得了谁?”
程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只能说出一句话:“您别把我送回去。”
程妈妈要是知道他惹事了,保准要往死里打。
他跟班犹犹豫豫地替他收拾书包,程展见了大吼一声:“你们别动我东西。”
跟班们吓得不敢动了。
迟爸是个心软的人,他清楚程家妈妈下手狠,现在让程展回去只怕他一个月出不了门。正犹豫不决,倒是迟昭过去一把取来程展的书包,三下五除二就替他把东西整理好。她看向程展,略一挑眉,语气平静如常:“收拾好了,走吧。”
程展咬牙切齿,心里那个恨呀。臭三八,老姑婆,丑八怪。凡是他能想见的恶毒词汇都用在了迟昭身上,只不过迟老师在跟前,他敢怒不敢言。
迟建东接过程展的书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送你回去。”迟爸到底不放心,想着他去了跟程妈妈好好说一说,至少能让程展好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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