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星几点, 月明如镜。
喊杀震天的另一边世界在月色下恬静如水, 绵延不绝的毡帐营地灯火阑珊。
整个营地是如此的寂谧无声, 士卒们皆奔赴了战场, 只留下少许的人员看守驻地照顾病残。
喻玳掀开了毡帐, 看向了外间的月亮和星光。
此番左贤王亲自率两万三千骑兵出战, 喻斐也与其一同前往。整个驻地除了守卫的三千骑兵, 其余都是病残与极少数的女人。
今晚是逃离这里最好的时机, 如果错过了今晚,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他不是一天两天想逃离这里了, 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眼下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能轻易放弃。
现在他不止自己一个人离开,她还要带上多娜一起离开。他知道喻斐容不下她, 也为了保护她,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要看着她睡在自己身边, 他才安心。
喻玳放下了帘帐,视线回到正在烹煮羊奶的多娜身上。
他坐在她的身旁,伸出双手紧紧的环抱住了她的腰肢, 下巴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
“多娜,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离开这里去一处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隐居山林。”他太害怕了,他害怕他没有办法保护她。
他只想趁着这次机会,带她离开这里, 避开所有可能的危险。
“大人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多娜微讶了一下,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有此打算。
“多娜,我害怕等我伤好了, 呼延斐会加害于你。”
“大人去哪里,多娜自然跟着去哪里。”多娜将煮熟的羊奶盛在碗里,随即地给了他,“只不过大人一直都与呼延都尉生活在一起,现在大人为了多娜离开兄长,大人会难过的吧?”
喻玳接过了羊奶,没有喝,重新放在了一旁。
“……我早就想离开他了,他一直将我锁在身边,从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喻玳顿了顿,握住了她的手:“今晚营地守卫比以往松懈,我打算今晚带你离开。你等着我,我去牵马,带你离开这里。”
“好,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多娜点了点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
此生此世,此时此刻,她想大概上天终于给她一次得以幸福的机会了。
喻玳出了营帐,步履匆匆的朝着马厩走去,他午间时分便让乌兰连珠特地在马厩好好喂食了几匹良马,为的便是等待这样的时机。
当喻玳到达这处马厩时,乌兰连珠便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他是为数不多的留下来守卫的人员之一。
“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再遇见你。”乌兰打开了马厩,牵出了一匹马。
“我也希望在以后还能再遇见你,不过我只希望遇见的是你一个人,没有其他人。”说罢喻玳顿了顿,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我也非常欢迎露可娜娜。”
乌兰连珠羞涩的笑了笑,随即正色道:“西南方向的守卫目前已经被我支开,直到戌时三刻才会有人,这三刻钟的时间还望你好好把握。”
“乌兰,日后再会了。”
“再会。”他明白以后是不可能再会的,这茫茫人海中,再会何等艰难,只要他真的能够获得他想要的幸福便好。
喻玳不敢多耽搁时间,径直骑着马飞速的朝着自己的毡帐奔去,他谨记着三刻钟的时间,心中的兴奋使他的心情第一次如此高昂。
到了毡帐,下了马,掀开帘子,却见帐内灯火熄灭,多娜消失的无影无踪。
方才兴奋的心情好似瞬间被冰封起来。
她说过要在这里好好的等他回来,她没有道理会食言拒绝,当下喻玳整个心都紧紧的悬了起来,发了疯一般四处呼喊寻找着。
多娜,你去哪里了?
明明说好一起去隐居乡野,离开这里。
正当他四处寻找的时候,地上的血迹与拖行的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心脏宛如被一柄利刃扎入,他呼吸紊乱的顺着这痕迹跑去。
随即便是不堪入目的景象呈现在他的眼前。
黑暗如影随形,他以为他身上被强加的痛苦已经足够多了,这么多年来他试图忘掉一切,试图逃避一切,可是这些他从未忘记,他只想过上没有仇恨充满希望的日子。
他亲眼见到他的父亲与兄长是如何在仇恨中徘徊沉沦,他不想也变得和他们那样,终日以仇恨为食,以复仇饱腹。
他拔出了腰间的解食刀,如同一匹愤怒的孤狼,月光下鲜血溅满了他的面庞,他颤抖着,红着眸子,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多娜,你还好吗?”他鼻尖带着酸意,眸光潋滟,将她抱在马上,伸手擦了擦她唇角的鲜血。
多娜趴在他的怀里,身上裹着他的衣服,嘴角青紫,眼角尤带着纵横的泪痕。
“多娜,我这就带你离开,离开这里。”他一手紧紧的抱着她的腰肢,一手握着缰绳,直直的向着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多娜一言不发,静静的窝在他的怀里,双手松松的攀扶着他的腰,勉强睁着眸子,看着那坚毅俊朗的下颌线,她想要伸手去抚摸,却再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他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生命中黑暗的时刻,可是他太耀眼了。
她就如同那夜间朝露,生于黑暗,存于夜晚,纵然渴望阳光,可是耀眼的阳光只会让她消弭。
然而她不后悔,她渴望阳光,只有阳光才会让晶莹的朝露呈现她生命中最后的光华。
她的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半睁的眸子紧闭了起来,像一只破布娃娃,被他紧紧的抱着。
喻玳停了下来,看着怀中再无生息的人,眼泪止不住的滑落了下来,这是他生命中仅存的一丝丝温暖,为何……为何要如此残忍的将其剥夺?
能够安排做出这种事情的,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停在原地良久,嘴角的鲜血缓缓流了下来。
他回过头来,眸光看向了不远处的营帐,重新返了回去。
他要离开,却不能就这样离开。
他返了回去,将那名被他杀死的男人抗回了自己的营帐,他从腰间取下了一块玉佩,放在了死去的士卒身上。
随即他将所有的羊脂洒遍了整个毡帐,扔下一把火炬轰的一声点燃了。
既然呼衍斐如此想要将他捆绑在身边,他怎么能够如了他的愿?继续待在这里,向他挑战?从而顺了他的心,继续被他软禁着?
这些年他已经厌倦了,厌倦了他的挑衅,厌倦了他玩弄人心的把戏。
他必然是要向他复仇的,等着吧……好好等着……
他抱着多娜,头也不回的朝着西南方向狂奔而去,身后熊熊的火焰点燃了半个天空。
这里位处荒原,没有河流水源,火光从不曾熄灭,就这样灼灼燃烧着,直直的将所有烧成了灰烬。
……
战斗一直持续着,冷兵器之间的搏斗总是异常持久,百里溪的虎口已是隐隐作痛,可是离射程还有一段距离。
此处是匈奴兵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像是洪水一般,攻势猛烈,比其他几个方向的骑兵好似要更加凶猛几分。
木兰见他朝着这里砍进,颇有些疑惑,随即她便见到,百里溪将长、枪插进地面,拿起长弓,力灌弓弦。
顺着箭头的方向,她见到了远处坡上立着的十几骑。
当即她明白了他的意图。
她努力地拼杀着,手上已是伤痕累累,可是全然忘却了疼痛,战斗一次比一次凶猛,她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明天。
现在能撑一会是一会,手中的长、枪威猛不减,甚至因为身陷此境,竟隐隐带了几分万夫莫敌的气势。
百里溪的箭射了出去,几乎同一时间,他极为迅速的一连射了七八箭,将囊袋里最后仅存的箭矢射完后,这才重新拔起兵器拼杀着。
终于在片刻之后,匈奴大军下令撤退了,如潮水般涌来,又如退潮般回流。
他射出的八支箭,三箭射中了那名中年男人,两箭射空,剩余几支通通被一个手执长、枪的人给击落了。
击落他箭矢的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年轻人,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是身形显得极为年轻,看起来约莫二十多的青年人。
虽然没有射杀了那名中年男人,但是匈奴部队如他预期所想的那般撤退了。
当精神放松下来的时候,他的胳膊手腕虎口手背这才开始紧锣密鼓的作痛起来,刺激着他的神经。
战场上的血腥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他几乎快要习惯了这种味道了。
战场上劫后余生的感觉从来不是喜悦的,只有更深的失落和害怕失去,这份情绪慢慢占据了他。
回了营地,随即他便下意识的寻找着木兰的身影。
见她正在独自包扎着手掌震裂的伤口,忍不住开口关怀了起来。
“伤口深不深?如果伤口较深的话还是要敷些药物好些。”
木兰听着他关心的话语,抬头看他,见他手掌正在滴血,手臂也微微颤着,随即硬撑道:“你还是好好的关心一下自己吧,我只是手掌破个皮而已,大男人的这点苦还是吃得的。”
百里溪听着她的话,忍不住咧开嘴角笑了笑,翻身下马坐在了她的身边:“大男人是你不是我。你觉得不疼,可是我却是痛的厉害,如此,你帮我包扎一下吧。”
他将手掌伸在了她的面前,像是带了几分撒娇一般,看着他眸光中蕴含的神采,让木兰一时微微怔了怔。
“校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对她说话。
她记得他以前从来没有用这般柔和的语气同她说话,而在此之前,他总是不冷不热的待着她,好似隔着一块极厚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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