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退兵鼓声响起,众将士全线向南而退,那是来时的方向,也是向着百里将军的部队回合的方向。

    只是不出一会,百里溪便发现南方不知何时有着大批匈奴兵固守。

    而己方已处于被匈奴合围的姿态。

    王仲平看着此番战况,不由得咬牙切齿心中越发燥郁,他征战这么多年,根本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匈奴敌军包了饺子。

    而敌人的围合之态,全线最薄弱的防守却是东北方向。

    即便他有意让将士们从南方突围,可仍是拽不回纷纷朝东北方向撤退离去的将士。

    这就好似决堤的水坝,水流瞬间从那处缺口汹涌而出。

    而匈奴的这番举动,显然便是要将他们一举逼向北方,与西南方向的百里将军的队伍彻底拉远。

    战马嘶鸣,王仲平的手也已经累极,浑身浴血,可是他心中也是明白如今此战真的是大势已去了。

    箭囊里的五十只箭矢已经消耗殆尽,百里溪将腰间的囊袋掼于地下,执着□□,与杨木兰一同突围着。

    这场战斗已进行了一个半小时,还未停歇,一万骑兵远远看去,竟是折损了三分之一。

    百里溪看着周围骑兵朝着北方突围,心中带着焦虑,却又明白这种大势所趋是多么的不得已。

    持续一个小时的战斗让木兰的体力消耗巨大,她喘着粗气,几乎有些声嘶力竭:“校尉,真的要朝北方撤退吗?”

    百里溪皱着眉头,执枪贯穿了几个扑杀上来的匈奴骑兵,鲜血与嘶喊,让他一时间无暇分心回复。

    木兰见他没有回应,正欲再喊,当下却见百里溪不知何时已经策马立在了她的身边。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背影,她微楞了一下,正欲开口,便瞧见他一枪拖下了一个向她砍杀过来的骑兵。

    木兰紧了紧头皮,看着他的英姿,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咬紧牙关,握紧了枪身。

    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在战场上会被自己的将领保护着。

    她是从战场上经历了生死活下来的,每一场战役她都是全力以赴,力求杀敌的同时也努力保全自己。

    只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施以援手,更别说会有人帮她杀敌,大家也只是自己护着自己。

    此时并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她去感动,她执枪奋战着,随即便见他策马转身,眸光锐利的看着她:“木兰,跟着我,我们只能朝北突围。”

    只能二字道尽了无奈。

    即便知道前方是陷阱,可此时也只能朝着那里奔去。

    经过一夜的撤退与厮杀,最后直直的据守了这块险要高地,才勉强的停歇了战斗。

    天空不知何时逐渐亮了起来,东方的一抹亮白给整个大地带上了一抹柔光,也使得这大地上刺目的艳红看的更清楚分明了。

    经历过一夜拼杀的士兵,此时已是极度的困乏,几十一组围坐在一起,吃些食物暂做休整。

    百里溪看着余下的这六千多人马,心中涌上的不安,占据了他,只是这份不安被他强压于心底,不露分毫。

    他蹲坐在草地上,眸光放空,看着不远处徘徊尚未离去的敌军散骑,心中带了一抹愤恨。

    他渡过了十七年的无聊岁月,而现在生命就要在这里被遗弃吗?

    只要想到此境地正是那围剿战术中的一环——“待固守不出,绝断其粮草”。

    他便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他没有想到命运会安排他落入这样一个陷阱。

    此番战斗与他们而言,实在是过于的被动了。

    或许敌军从他来到这里之前的时候便已经谋划好了今天的这场战斗。

    朝阳初升,柔和的光逐渐变得耀眼起来。

    木兰躺在草地上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些力气,这场战斗,是她有史以来所经历过的最长的一次战斗。

    持续的骑砍让她手臂发酸发麻,让她踩着马镫的小腿变得酸痛异常。在她恢复了力气后,腿脚也依旧带了几分酸痛之感。

    她坐起身,视线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便瞥见了坐在草上,视线不知看向何处的百里溪。

    看着他的背影,随即她想到了他昨晚相救的身影。

    木兰拿出随身携带的油纸包裹的馕饼咬了一口,努力的咀嚼着,咬一口,直直的咀嚼了好久才咽了下去。

    经过一夜的战斗,她的肚子早就饥肠辘辘,补充体力迎接准备接下来的战斗,这一点极其重要。眼下的境地并不是太过于绝望,却也绝算不上好。

    她的视线时不时的扫向百里溪,却并不见他有多大的动作,也迟迟不见他吃东西,便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给他递了自己方才吃剩下了一半的馕饼。

    “校尉,吃点东西补充□□力吧。”

    “我现在还不饿,你自己留着。”他身上携带的馕饼袋,他并没有打开,倒不是真的不饿,而是他的布制馕饼袋溅满了鲜血,他即便适应力再好,可让他一下子回到茹毛饮血的时候,他无法接受。

    也许,饿极了的时候,会不计较这些,但是现下他并不是很饿。

    而粮食也在眼下的境地里无疑变得珍贵起来。

    这里是一块高地,虽然长有丰富的植被,可供马匹啃食,却并不是人可以吃的东西,本就从战场上匆忙撤退,现下固守在这里,匈奴等的便是粮草消耗殆尽的那天。

    木兰见此只得将馕饼收回了袋中,微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只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并不好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校尉这样……”,会在战斗中出手救自己下属的将领。

    只是这余下的话,她知道并不适宜说出口,她想向他表示感谢,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嗯?”百里溪微带疑惑的看着她,初升的阳光下,他看到了她脸上的微微绒毛,视线也不由得在她脸上凝视了几秒。

    男孩子脸上也有这样的绒毛吗?几乎是下意识的,百里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顿了顿,见他这样打量着自己,她被吓了一跳,当即起了身改了口:“校尉出入军营,不过才十天而已,第一次参加战斗,却也丝毫没有怯场,这实在是非常难得。”

    “没什么,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样难以接受。”到了临近之时,便会发现,其实并不是那样难以承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里。

    木兰看着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初次参加战斗的时候。

    ……

    眼前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的场景在阳光初升下刺激着百里鸿的眼球,他没有想到自己率军赶到这里时,这里的战斗已然结束,而战况的惨烈程度更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昨晚在他率军向东出发时,途中便遭遇了三四小股匈奴骑兵的突袭,等他赶到了这里摆在他眼前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牵制,为的便是阻止他们两军会合。

    他心中后悔愤恨万分,后悔自己为了减少牺牲所财用的围剿战术。

    愤恨的是,他心中清楚,匈奴人是绝不会使用这样的战术与谋略。

    此番战事也着实让他措不及防。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眸光坚毅的下了命令:“传令下去,让巡逻兵探查平虏将军撤退方向。”

    “将军,令郎初次上战场,你不担忧他吗?”出声的是一个身着白铠的将军,看起来年近三十,身高七尺八寸,策马与百里鸿并肩而立。

    “耶律将军多言了,担忧有何用?我多担忧几分,便能够为他续命了不成?”

    耶律齐眉眼带着微光,嘴角扬了几分笑意:“百里将军,若是令郎就躺尸在此呢?”

    这片战场面积颇大,入眼皆是一片血色,尸体一具叠着一具,看不分明。

    百里鸿的眸光凝住了,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面上虽无表情,可是心却在滴血:“若他真的裹尸在此,有这几千人一起陪葬,也是他的殊荣了,我会为他骄傲的。”

    “啧,将军可真的是无情。”耶律齐眼角的笑意丝毫未消,无所顾忌的说着。

    百里鸿并不理睬他,径直拍马向前。

    ……

    夜幕降临,篝火在营帐外被点燃了,熊熊燃烧的一堆篝火,好似一个明亮的火炬,照亮了这一片小小的方寸。

    营帐中亦是灯火通明,坐在主位的正是匈奴左贤王呼衍骁,这是一张大而圆的面庞,高颧骨宽鼻翼,上胡须浓密的遮住了嘴唇,目光炯炯有神,视线锐利的扫视着在场的匈奴将领。

    这个营帐中,坐着十多位衣着丽裘的匈奴将领。

    只是除了匈奴人,场间也有身穿皮毛制衣的汉人,匈奴人与汉人长相并不相似,极好分辨。

    仅从面容长相身材便可以辨认。

    而营帐中的汉人也仅此一人,这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人,看模样也只有二十多岁。

    即便胜利在望,可在场的竟无一人面露喜悦之色。

    气氛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坐在主位的左贤王站起了身。

    “此次,小屠耆王之死,我呼衍骁定要他血债血偿。”小屠耆王是他疼爱的次子,也是草原最为英勇的勇士,从不辜负他的厚望,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荣誉,甚至就连单于也想考虑将自己的女儿嫁于他。

    只是他没有想到,此番战事却是要了他的命。

    而取他性命的却是敌军一个新上任不过十天的校尉。

    在他看来,这是比死亡更甚的羞辱,让他更是愤恨交加。

    左贤王怒吼着,一拳砸塌了矮桌,吓得大帐中人不由得心中一惊,更有甚者几欲瑟瑟发抖。

    场间气氛沉寂良久,竟是无一人敢出声。

    “贤王莫要过于伤心,待后天,便是那高地上六千骑兵的穷途末路,他们必定会因为饥饿军心大乱,届时无论是诱降,还是屠戮,皆是顺势而为的事情。而那百里鸿将军的长子也可以一举击杀,届时也算是为令郎报了这一箭之仇。”说话的却是场间唯一的汉人。

    那年轻人嘴上并无胡须,看起来颇为白净俊秀,秀发随意披肩,并未裹束,只头戴一顶毡帽,在一堆长髯大汉中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顿了顿,年轻人继续道:“接下来前来支援的百里鸿的余下军队也是深入我匈奴地界,这里的风沙弥漫,若没有匈奴本地人作为向导定会迷失其间,失去了地利之便又失了粮草供应的军队,便也只是一匹将死之马了。

    到时拿下朔方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与朔方临近的五原,更是囊中之物。”

    在这样的境地下,敢于劝解的人竟也只有他了。

    呼衍骁看着他,眸光多了几分柔和,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呼衍都尉说的极是,届时一举拿下朔方与五原,你便是我营帐里的第一大将。”

    一个汉人,却是被称呼为呼衍,看起来并不自然,然而场间人不以为意。

    顿了顿,呼衍骁才黯然到:“生死无常,这都是我儿的命了。”

    宴席结束后,场间人纷纷散去,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

    被称为呼衍都尉的年轻人也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只是行至半路,便有人站在此处,显然是等候已久了。

    那是一个比他年纪要小上些许的少年人。

    少年人面容极为清秀,与他竟有七成相似,只是身形比他要矮上半个头,同样是个汉人。

    少年见他走了过来,当即双手展开径直拦在了他的身前,言语带了几分恼怒,开口质问:“喻斐,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我若说待一辈子呢?”

    “在匈奴这里待一辈子?你倒是越来越像匈奴人了,若我不喊你的名字,你怕是不会知道自己还姓喻了吧?”

    他的言语针针见血,丝毫没有任何迂回,如同一记钢刀直直的插着。

    喻斐嘴角勾起,带了一抹嘲讽:“我现在姓呼衍,你喊错人了。”

    少年看着他微眯的眸子,心中不禁冷了几分:“你当真铁了心要复仇吗?”

    他顿了顿,眸中的光彩隐在暗夜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话语带了决绝:“这是他们欠我的,我要一项一项讨回来?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的仇恨可以忘记的这样快。”

    少年也姓喻,单名一个玳字,与他同父同母,在他看来真正铁了心的人是他而非自己。

    说罢,他便推开了少年的手,径直向前走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