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战战兢兢, 不知道是该点头好, 还是继续装死。
只是他牢记师傅的教导，自己练的是天地不容的邪法，一旦被仙家知道, 不仅死定了, 魂魄会被抽出来做成魂灯的灯芯，身受灵魂灼烧之痛，燃烧百年之后, 待灵魂燃尽才能求得解脱, 而且周边的人说不定也要死！
所以少年郎战战兢兢，而且也知道仙家都有读取神识的手段，所以努力不去回想“邪法”的口诀, 只是念头转动之间, 还是被珂芋一眼就看出来很多东西。
“这所谓的邪法有名字嘛？”
石右脖子一梗，心说果然心思根本瞒不住, 觉得自己完了, 就是希望上仙真的是菩萨心肠，死他一个就死吧, 别牵扯到墨家人。
“好，我肯定不动墨家人，你先回答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珂芋忍着笑。
现在就算说不会杀石右，对方也不会信，倒不如先说个他能信的理由。
果然石右信了, 他相信这位上仙不会食言，或许，是只能相信对方的品性。
“请问……做到什么？”
“你花了多久时间，学会傀儡操纵术？”
然后，不等石右回答，珂芋就说：“噢，你说谎了，你对墨老和他的弟子说，你花了两三个月才初步掌握，这是因为那个时候，你低估了没有灵根的人，学习傀儡术到底有多艰难。”
“墨老觉得你没有灵根，却很有天赋，于是就收你当记名弟子，本来你是不想答应的，也拒绝了，但是墨老说，你的才能埋没太可惜，如果不愿意，他会找其他偃师来看看，你不想把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所以答应拜入墨老门下。”
“之后出现了事故——当然，这是你故意的，因为你想要让墨老改变看法，让他觉得自己看走了眼，将你扫地出门。”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或许你真的能成功，但是柏溪大逃亡发生了，在路上与其他人生死与共，与墨家人相依为命……你改变了想法。”
石右面色苍白，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还要我接着说嘛？”
“不了……我，掌握傀儡线，只用了一周，熟练操作花了两周。”
珂芋点点头：“那么，问题来了，常人需要数年才能初步掌握的傀儡操纵术，你是怎么在三周内掌握的呢？”
石右有些唯唯诺诺的说：“我……我是算出来的。”
“算出来的？”
“对。”
“怎么算的？”
石右涨红了脸，本来就不善言辞，还要解释，一时之间手无足措，珂芋体贴的为他准备了笔墨桌椅，后者也不含糊，直接在纸上写——
“仙有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三六九之数，乃天地根源，万法不离其宗，都脱自此理。”
……
“阵法一道，阵符的符纹也同样分为三六九等，九等符纹样式繁多，变法千万，有灵根者，可以神念探之，意通天地，自可成阵。”
“然我凡愚资质愚钝，念头不得通达，唯有手中之笔，以数理推之，可以一较！”
“符纹种类繁多，但大体不超脱于五行之列，一个完整的阵法，除了遵循三六九之数，亦遵循五行相生相克和太极阴阳之理！”
“符点为符纹的最小单位。”
“如符纹五行属金，符点同种可排列至三、六、九，皆可连接一、二或三五行属水的符点，算是一个完整的符纹。”
“由此可推，同种五行符纹相连者，皆可连接一至三枚五行相生的符纹，算是一个完整的阵符。”
“由以上推出口诀：同种三六九，皆可一二三。”
“一般地，三个连接处未有相克相冲的符点，若符纹总数为奇数，能逢三进一，则视为一个完整的阵符，故所有次级符纹的能级，恒为高一级符纹的三分之一。”
“符纹暗含杂质或者五行不纯者，少量几乎不影响结果，但若超过十中一成，阵符必散。”
“相克符纹列阵者，需两两相对，是以阴阳平衡，或左三右六，有阴阳之别，谓之高低，可调节阵法灵气流通的开关、主次和速度，大成者，亦可以此理设计，转瞬之间，颠倒阵法。”
“若五行符点以相生连接，则生生不息，任何灵气都能在其间畅通无阻，此法相较于仙家用灵植脉络编制灵网或是聚灵阵等，更为好用……”
珂芋：五行相生的顺序排列，灵气流传不息？喵的这不就是灵气版的电路嘛！
除了前边的豪言，具体理论描述，用的还是雅言，也就是普通话，基本没有之乎者也，通俗易懂。
而且定理和理论，写得明明白白，白纸黑字，宛若律言真理。
珂芋当然并不会有什么惊奇的感觉，她只是突然萌生了“哦，原来还可以这样解释”的想法。
身为灵脉，操纵灵气比呼吸还要简单，就好比你要一个人和你解释，他是怎么把手臂抬起来，然后和你握手的……怕不是当场友尽。
正等着对方的下文呢，就见石右抬起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上仙……那邪法分为很多个篇章，阵法篇我就只背到这里了……”
珂芋：……
这个瞬间，珂芋的神识以火急火燎的速度将石右的房间，包括墨家，彻底检查了一遍，然而并没有发现相关记载，不管是书籍也好，留影石也罢……都没有。
这……不会是在路上变成取暖的柴火了吧？似乎很多书生和匠人的典籍都是这个命运。
珂芋想到这里，觉得若真是如此……石右啊，少年人啊，你还是以死谢罪吧！
石右猛然一个哆嗦，似乎是被珂芋散发的杀气吓到了。
不过他很快又觉得，反正都是要死了，上仙看这架势，不会动墨家人，这就够了。
哪想到，上仙一副想杀人的表情，吐出来的话语却是：“石右，你把记载这些道理的典籍放哪了？”
如果是丢在柏溪城还是有救的，大不了她亲自跑一趟。
石右闻言，突然跪下不断磕头：“上仙，请您高抬贵手，这典籍是师傅，还有师傅的师傅，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万万不能毁在我手里啊！”
听到这话，珂芋知道典籍还在，内心稍定。
只是少年人为了不暴露典籍的藏身处，拼了老命的转移自己的思绪，这会儿居然在想象，自己还在院子里打扫的模样……
珂芋被这少年人逗笑了，听见笑声，石右茫然的抬起脸。
“仙家手段，非外人所能染指？哈哈……据说还是从我仙族传下来的规矩？”
石右茫然的望着上仙没有形象的嘲笑。
“少年郎，你有没有想过，最初的人族，都是凡人，仙族若是真遵守这个规矩，最初的凡人，又怎么可能成为修真者？”
石右抓了抓头发：“师傅说，是因为远古时期，天地灵气浓厚，所以人族之中有大能大德者，不用修炼也能成仙……”
“这话你信嘛？”
石右张了张嘴巴，最后诚实道：“不信。”
“那不就是了？我仙族才没有这种规矩，至多……人族应该也有相似的习惯吧？如果涨水了，会警告不要靠近河边，对吧？”
“本质上，不要靠近河边，不是不让人喝水，对吧？”
石右听着频频点头，虽然心里觉得，仙族和人族之间做对比，挺奇怪的就是了。
“我仙族也是如此，当年很多东西对于人族来说过于危险，所以才告诫你们不要碰，并不是让凡人什么都不要碰，明白了？”
师傅的恶狠狠的教导徘徊在耳边，而上仙否定的现实就在当下，石右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上仙……您允许我等凡人，研究灵气，研究修真者，研究仙族遗物？”
遗你个鬼啊，对着当事人说遗物合适嘛？
吐槽完毕，珂芋鼓励的拍了拍石右的肩膀：“为什么不？我给你个表情，自己意会一下。”
石右瞪大了眼睛，不放过上仙脸上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少顷……
话说，为什么他看到的会是“老母亲望着年过半百的蠢儿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好好读书”时的表情？
别问他为什么能从上仙的表情解读出这样的信息，问就是石右觉得自己太蠢，理解错了。
不过，经过这次事情，石右总算是放下了心底的大石头，将典籍所在的位置如实相告。
原来，在遇到上仙大约十天之前，墨家用完了最后一个勉强能动的偃术傀儡，而没有傀儡护身的偃师，也就比书生强壮一点。
石右当时以为自己肯定也要死了，所以在夜晚时分，冒险爬下通天树，将装着典籍的包裹，藏在一堆乱石之下，典籍用上好的绢布包着，又有精铁（不锈钢）匣子密封保护，匣子外边还有好几层防虫布包，留存百年不是问题。
既然自己要死了，又没能找到徒弟，将典籍传承下去，只能期待后人发现，且不会糟蹋了。
“如此重视典籍，却没有背熟？”
石右连忙道歉，表示自己背得滚瓜烂熟，之前是担心上仙越听越气……
“嗯，好，咱们去拿典籍。”
石右对这火箭一般的进展速度感觉有些吃不消：“上仙，现在？”
“不然呢？万一下雨淋湿了怎么办？不长眼的毒虫啃了一口怎么办？被修真者发现，一把火烧了怎么办？”
石右张了张嘴巴，到底是没出声——上仙怎么比他还紧张？
见罗盘确实有用，阿余前辈特别开心的现身画了个圈圈开门，不多时，珂芋便带着一个包裹回来了，石右甚至都没有出去……
珂芋打开一层层布包，打开匣子，掀开绢布，就见书皮上写着四个大字——
《天理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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