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只是一种可能性

    “你看到的意象, 是残响, 是一种可能性，那个墨家人，他是真实存在的, 但以人族的狭隘, 他说那九个字，怎么有人会拜他为师？他自己也说了‘人生百年’，肯定不是练气士。”

    “既然没有修为, 想要洞穿时间长河, 因果连理，看到有人会走自己这条道，那就更不可能了。”

    珂芋点点头, 承认意象的薪火相传, 看着令人感动，但……应该只是虚像。

    “所以, 这是一种可能性, 比如这个墨家人，如果拥有了泱泱学子, 他讲书时，说出自己的道，会发生什么，比如如果他能看到千百年后，有人居然无师自通，走上他的道统, 他又会说什么。”

    残响之中，除了珂芋，只有两样是真的，墨家人是真的，最后的大火是真的，其它的，都只是一种可能性。

    珂芋认可了阿余前辈的论断，但她又说：“可如果那个墨家人只是凡人，他不可能在书上留下残响，就算留下了，也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

    开玩笑，这儿是珂芋的地盘，所以残响只影响了院内的人，墨家人和石右，最多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想哭，却又记不清的梦境罢了。

    可这残响若是放到外边，让周边数城的人都进入残响之中，这还是往小了说。

    实际应该更加夸张。

    但是，既然那墨家老祖不可能产生这么强大的意象留存至今，封存于本质上没得神异的《天理凡说》之中，那……是谁做的呢？

    “珂芋，这手法不像是我仙族做派，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人族六大玄皇之一的手笔。”

    珂芋这回是真的惊了。

    六大玄皇是什么人？说白了，世间如今的模样，就是六大玄皇一手促成的，他们本应是这世道规矩最忠实的拥护者，现在你和我说，这本大逆不道的书籍，某个玄皇可能亲自捧在手里看过？

    他不仅看了，从留下来的意象来看，应该还对那墨家老祖和这本书，由衷的怜惜，不然也不会出现那般意象。

    说到底，这些可能性，不存在的事情，不就是某位玄皇在知道了这本书的来历之后，忍不住心生“若是能如何又改如是？”之类的想法嘛？

    不同的是，普通人也就是想一想，但是反虚玄皇一想，一时之间没控制住，念头就成了意象，附着于书本之上，更加重要的是，这反虚玄皇，明明知道若是这意象某一天被触发，肯定会闹得方圆千里的人同时进入意象之中，事后修家再一调查，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嘛？

    但即便是明知如此，这反虚玄皇也没有抹去这道意象，意思不言而喻。

    珂芋摸着下巴，不懂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就先放着吧。

    然后，她又跑到墨家院子里，将那本《天理凡说》祭了出来。

    “……你要干嘛？”

    阿余前辈不解，毕竟这本书的神异都已经展现出来了，再盯着也不可能多出一朵花来。

    “没事，我就是觉得吧，这意象挺好的，应该让大家都瞧瞧。”

    之前限制意象的规模，是因为不知其根底，现在嘛……今晚，所有人都能做个好梦。

    早晨，墨老是被院子外边的喧哗吵醒的，他抹了抹眼睛，却发现自己的眼角满是泪痕。

    昨天晚上……老人家少见的做梦了。

    但他没空回味自己的美梦，因为墨博容和墨书桃两个孩子，慌慌张张的跑到他面前，脸上还挂着泪痕：

    “师傅，大事不好了！”

    一见自己最心疼的两个娃娃脸上都有泪痕，墨老精神一震，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想墨书桃很快接了一句：

    “师傅，咱们全镇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墨老呆住了。

    难怪院子外边那么多人！

    道可循，道可知，道可传！

    这九个字，只要被修家听去，分分钟能召集一大帮子修真者，乌泱乌泱的组队前来“替天行道”，也难怪乡亲们将墨家围得水泄不通。

    墨老走出房门，见石右有些茫然的抱着那本《天理凡说》，一边抹眼泪，一边对着他笑。

    黄老站在最前头，两名管事安抚住有些沸腾的百姓。

    从柏溪人有些不可置信的脸色来看，陆二甲已经将他们昨晚的谈话尽数告知了黄老和管事，然后今早上，三人就意识到自己的梦境不简单，出门就见人们各个神色惊疑不定。

    立刻询问，然后立刻召集众人，赶紧与他们好生解释一番上仙的谕令，众人一合计，觉得梦境的事情，多半就是上仙给予我等的预兆没跑了。

    这样，才没有出现“柏溪人为报上仙的恩情，于次日火烧墨家大院”这样囧囧有神的剧情。

    但是呢，如此打破世俗常理的事情，众人也不可能知道之后还能无动于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干活，这才有聚集在墨家门前的盛况。

    一个书童跑进来，奶声奶气的对墨老说，黄老爷子和茗芙管事已经安抚好外边的人了，现在，大家需要的是墨家的解释。

    “我先更衣。”

    穿着里衣的墨老转身回房，两个弟子也在石头哥的提醒下，赶紧回去换衣服，而石右跑到了仓库，里边有五个不同颜色的箱子，里边是常用的符点。

    每一粒符点也就比粗砂大一圈，而万物皆有五行，比如，属金的箱子里，装的是精炼后的铁精，属土的箱子里，装的是炼化结实的灵土粒。

    这些都是易取得的天然材料，只需要粗略炼化便可使用，但一般来说，就算福地能够提一提石头泥土的品质，修家也是不屑于用的，也只有墨家这样的能人异士，才会不嫌弃。

    石右深吸一口气，眼神沉稳，傀儡线牵引符点列阵！

    他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半刻钟之后，穿着墨家长袍的三人走出院门，而门外熙熙攘攘，全是人。

    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茫然和看热闹的心思。

    若是在逃亡之前，柏溪人对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即便是有仙族首肯，肯定也是不会认同的，但是在经历了惨绝人寰的逃亡之后，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今日天气正好，天空的云朵被染上了一层金色。

    “墨家老祖有言，道可循，道可知，道可传！”

    “这本是有幸得到仙族指点的老祖宗留下的训斥，然而我柏溪墨家在千年前分崩解离之后，却遗忘了祖训，空有墨家先人的天书，闭门造车，以为能重现祖先失传偃术，便是大功大德一件，以为能创新出独属于自己的偃术，便可沾沾自喜，自封为偃术道祖……”

    “然而，真是如此嘛？”

    墨老突然发出疑问：“墨子先生当年创立墨家学派之前，其最早的著作……并不是你们常言的《天工开物》，而是一本平平无奇的《工说》。”

    《工说》这本书的署名是佚名，但上到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生活都离不开这本书！由于版权不明，所属不明，上到书坊的精装版，下到十几文钱的地摊儿货，基本上是个人就知道这本启蒙读物。

    “书中记载的，除了家具、房屋之外，还有马车座驾、锄耙犁镐、水车磨坊等常见之物，若是墨子先生当年也像咱们如今这般，什么都捂得严严实实，那很多人，说不定今天都还过着天地为被，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

    墨家学派的偃术，出自一位叫做墨子的圣人，然而相传，这位道祖却很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圣人，故有此敬称。

    ——不过是让百姓安居乐业的一点小事，何以为圣？

    没错，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墨子，其实是个一心想着怎么让百姓的生活不再那么艰苦的大善人，所以他的《工说》才会哪怕名字都没了，还能流芳千世万世，并由后人或添加或修改，发展出了上千个版本。

    原版放在今天，依旧有参考价值。

    他研究的也根本不是偃术，而是放在今天再普通不过的木工冶铁，与仙家手段毫无关系。

    墨家正式开始研究偃术，成为人族偃术的道祖，彻底脱胎换骨，实际上，那是在得到仙族的指点之后的事情了。

    而当时的墨家，也并未因总是操心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而受到轻视，因为在今天看来是芝麻绿豆，但是在那个农具都没几样，锅碗瓢盆都没个正形，模样全靠临场发挥的时代，《工说》一书，与他们现在手里的《天理凡说》相比，地位只会有增无减！

    可悲哀之处就在于，在年轻的时候，乐于研究古籍的墨泰然发现，自家的万卷古籍，似乎有被人为的抹去痕迹、删改的情况。

    中年的墨泰然在某次翻阅古籍时猛然惊觉，祖先们抹去、删改的痕迹，不是别的，正是墨子先生的生平！

    墨子先生的敬称在，地位在，唯独其在世时的思想和种种善举和思想……

    如果说，墨子先生为百姓倾囊传授、伤心劳神是常态的话，经过修改之后，就变成墨子先生展望仙途，偶尔下凡，见百姓受苦，但志气可嘉，心情好就出手相救了。

    这几乎是完全扭曲了当事人的行事和本意。

    在珂芋看来，墨泰然的想法一览无余，于是她忍不住吐槽：墨子先生没气到从揭棺而起，揍死你们，真是不容易。

    更悲哀的是，这般态度的墨老……曾经对此不以为然。

    因为他觉得，这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思想不合时宜，便该抛弃，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如果他墨家该把自家偃术广而告之，不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泄气话，这世间所有修家都会对墨家群起而攻之！

    然后将墨家的一切据为己有！

    不提墨老的内心如何海浪滔天，从昨晚的梦境之中，似乎得到了与珂芋完全不同的体悟，但人们确实是哗然。

    首先是，没人仔细想过《工说》的出处。

    因为这就是一本随处可见的书籍，里头的知识再普通不过，再平常不过，没人觉得有啥稀奇的，似乎已经没人记得，他们今天住的房子，随意摆放的家具，随处可见的农具，省时省力的水车……都是墨子先生，是这本书，带给他们的。

    而如今，这点被墨老点破，又想起以往修家做派……

    很多人顿时悚然一惊。

    《工说》这书经过了多次改版、再版，衍生版本繁多，篇章也多，一本书往往连一篇章都记不下，比如《木工说》最少也有三本，大家偶尔讨论的时候，都觉得这可能是有人总结了很多前人的智慧，也就是个大杂烩。

    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因为几乎没人知道这是墨家道祖的书，所以千万年来，删改、添加得还少嘛？

    一个中年匠人突然说：“若是万年前，我们的祖先还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那这《工说》中记载的，咱们看来平平无奇的只是……”

    闻言，众人突然回过味来，是了，《工说》出现的时间已经无法考究了，很可能出现于仙魔还行走于凡间，据说人族还在茹毛饮血的时代，如果真如墨老所言，最初的版本就囊括了这么多篇章……在千百万年以前，这其实也是秘藏吧？

    是值得各家捂得严严实实的宝贝吧？

    顿时间，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粉碎的“理所当然”震撼到了。

    至于若是没有这本书，今天还有人会过那般野人生活，柏溪人稍微一想，就觉得不无道理，因为若是修家自持，有钱有地位的凡人自然无忧，但穷苦大众，就没得办法了，说不定还真……

    这也不是正式的集会，大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于是，那些脑筋没转过来的，也从旁边的只言片语明白了其中的厉害！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石右风风火火的从跑出来，一手拎着一个袋子，另一只手里……躺着一块闪闪发光，犹如百瓦琉璃的符环。

    墨老显然早就知道这学徒干啥去了，接过亮度让人们刺得眼瞎的符环，人为压制其中的灵气流传，这时，吃瓜群众们，才得以打量这个新鲜玩意。

    它里边是一些大家都熟悉的东西，铁砂、木块、水石、火石和灵土。

    然而，就是这么个成本十文钱都不到的东西，以五行相生的顺序排列，却能微微聚集周边的灵气，让灵气在其间流传。

    然后，灵光通过外边的无色琉璃，化为纯粹的明光。

    珂芋对此只有一个字要说：艹

    “若五行符点以相生连接，则生生不息，任何灵气都能在其间畅通无阻。”

    ——《天理凡说》

    这不就是相当于能自己从空气中汲取电力的灯泡嘛？而且还是几乎不会消耗电力的那种！

    为啥不耗电？因为灵气本身，其实就是会发光的，只是根据环境的不同，亮度有天地之差而已。

    墨老端详着手中的事物，对人们展示这个小玩意：

    “此物应用五行相生之法，能稍微汇聚灵气，让灵气在其间流传，生生不息，而其制法——石右。”

    是有点点头，理好头发，上前一步，随意指了个人：“这位兄台，可否上来帮我一把？”

    醉宿的唐包包抬起脸，觉得不可思议，这人居然比他还没有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