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掀棋盘

    儒门, 芗城的立身之本。

    千百年来, 若非这些儒生兢兢业业,斩断其他宗门伸出来的咸猪手,芗城早就嫁人了……我是说, 芗城早就易主了。

    而近三百年来, 儒门想要斩断这些咸猪手,变得愈发艰难。

    无他,是因为商贸的兴起。

    金钱交易, 总少不了人情往来, 让各方之间的利益纽带相互捆绑,变得模糊不清,暧昧不明。

    至于这之前嘛, 儒门一直奉行简单高效的手段, 那就是将一切宗门拒之门外,除非品性得到儒门的认可。

    时代变了, 大势所趋, 芗城人不可能因为儒门的烦恼和难处,而放弃改变自己, 改变家人,改变朋友命运的——钱。

    商贸,确实也让不少清贫的人家脱贫致富,各家各户日夜不息的灯火,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儒门最终也不得不跟着改变,变成了如今与外来户和本地宗门舔狗对立的样子。

    好在儒门有大量属于自己的产业和商行, 目前为止,一直占据优势。

    然而,这个优势,在不断缩小。

    不是因为儒门的商行没落,而是因为……随着文圣迟迟不出山,敌人越来越放肆了。

    像是林家这般,明明世代都享受着儒门的庇护,算是根正苗红的本地人,而且还过得很不错,又没啥悯天悲人的凄惨背景,对芗城其实也没有多少不满的,都能背叛……何论其他人呢?

    以上这些,都是老夫子郝策给珂芋的科普。

    “夫子,这些内容是可以随便和外人道来的?”

    “有何不可?尽可能的将问题摆到明面上,大家一起集思广益,思考如何解决,芗城就是这样走到今天的——就算是凡人,偶尔也会有灵光一闪的时候,毕竟圣人千虑,必有一失,而愚者千虑,或有一得。”

    此时,珂芋已经收起了雾舟,一起乘坐老夫子的云架,直接前往儒门。

    双方一番交谈下来,夫子郝策已经知道,面前的人来自琢治洞天,这个洞天似乎一直封闭着,最近才重新开启。

    其实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千年前的黔玉之祸,影响及其深远,实际上,很多洞天内的人族都自闭了,字面意思的自闭,将自家穿界门全部封印或者摧毁,在当年是常规操作。

    待到今天,依旧不时有某个洞天,直到今天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封印,发现外边的变化翻天覆地。

    而儒生,都拥有一定鉴别谎言的能力,夫子郝策,正是其中的翘楚,若非如此,当发现不明飞行物造访芗城的时候,也不会是他出来瞅瞅。

    而珂芋的说辞……是大实话啊,她确实是自闭了10万年,也是第一次出来看世界啊!这个悲伤的事实根本不需要任何谎言掩饰!

    琢治洞天的情况并不稀奇,而对于儒门来说,羽仙子显然是个可以打交道的对象。

    看看孩子就知道了,这些孩子都是凡人,而身为修真者的羽仙子待他们却很和蔼,既然与那些修真者不是一路的,儒门当然要争取。

    争取琢治洞天的修真者,不要被上三派下三门,这六大修真宗门同化,告诉他们——世道不止如此。

    只要是愿意善待凡人的修真者,芗城都是很欢迎的。

    再说了,羽仙子的修为高深莫测,至少元婴大圆满的郝策,都没能瞧出深浅。

    夫子郝策说话很直,居然直接将上述自己的考虑和儒门的决策,全部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了。

    过于直白和坦荡,反而让珂芋有些不适应了:“你们儒门门生说话,都是这么不拐弯的嘛?”

    夫子郝策摆摆手:“非也,圣人虽有云:君子之言,信而有征,故怨远于其身,但大体上,我等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羽仙子您,我看得出来,您是有大气量的人,我等可以诚待之。”

    珂芋点头,养气功夫嘛,她自认确实修得不差。

    儒门很快就到了,儒门不在芗城,而在西边的竹林之内,竹林再过去,就是封禁至今的儒山。

    门生早就收到了郝策师兄的传讯,准备好了客房和招待用的茶水点心。

    茶是儒茶,用百年生灵竹的竹沥泡成,配合上好的升仙茶叶,还有独特的儒门沏茶法,茶的香气悠长,仅仅是闻,身心仿佛就能静下来。

    茶点是用竹笼蒸煮而成,带着灵竹的香气,甜而不腻——墨书桃这宝宝已经吃掉两盘了,墨博容对此一脸没人见人的模样,但手里却没停,杏仁膏荔枝膏啥的来者不拒,就连不苟言笑的唐包包,都多吃了几块。

    ——琢治现在还没有如此像样的精致点心,这也是事实!

    首先糖的主要来源,甜菜和甘蔗就没有种啊,只能靠蜂蜜——珂芋为了这个,还去外边捞了不少蜂窝回来满足柏溪人的需求。

    珂芋默默望了一眼三个见了甜食没个正形的孩子,郝策连忙表示不碍事,茶点就是用来吃的,吃得开心,比什么都好。

    珂芋默默转回视线,其实——她也想吃啊!她都十万年没吃过像样的甜食了!

    “回归正题,”珂芋说,“儒门当年于天地有庇护众生的大恩,于情于理,我等都该报答一二。”

    郝策闻言,起身就是一礼,珂芋赶紧扶住老夫子,不受这一礼。

    “夫子还是先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吧。”

    夫子郝策重新坐下,似乎在权衡这什么,珂芋也没有催促,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这位夫子要说的内容,恐怕就是“没法尽可能拿到台面上,让大家一起参谋”的事情了。

    “你们琢治,如今可还有文庙?”

    珂芋:……

    陆二甲依旧带着脸谱面具,他站在珂芋后方,因为知道自己不会读空气而一直沉默着,但发现珂芋有点犹豫,便忍不住回答:“不好意思……没有。”

    闻言,夫子郝策脸上也不见恼怒或者不满,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那……就要从头说起了。”

    似乎,夫子郝策并不是责问琢治为何没有文庙,这个问题,只是说明的一环。

    “您知道文运吗?”

    运势、缘分,大道推衍。

    只要是大道,就必然有影响其兴衰的运势存在,同样的,文脉也有文道,自然有文运。

    珂芋沉默了一会回答:“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儒门的文运……在当年文圣庇护众生的时候,就耗尽了吧?”

    不管是之前与画中魔是共生关系的书生,还是她自己所见,路上从林家人那儿打听来的版本,都是文圣以文庙为支点庇护众生。

    文圣本人哪来如此大能?当然是透支修为,透支生命,文运,伤及文脉!

    而据说,文圣本人应该有好几个徒弟的,可这些弟子如今却根本不见影子,显然也是在当年……

    就是因为文圣、文脉和文运同时大伤,儒门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连最后的地盘,都快要失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老天不站在自己这边,怎么努力都没用!

    夫子郝策坦然点头,显然,儒门上下都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近千年来,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修复文脉,恢复文运,然而……”

    夫子郝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现状已经说明了结果。

    直接原因是,其他宗门治下,根本不允许百姓修建文庙!

    虽然有学塾,然而教材却全是经过修真者编纂和修改的,有失儒风的歪门邪道。

    外加郝策没提的文圣齐子回凉透了一事。

    种种因素影响之下,儒门,如今已经衰弱到了极点。

    儒门日薄西山,苟延残喘,而几大宗门,就像是嗅到的鲜血的豺狼那般,随时有可能直接将整个儒门撕裂,与之相比,东松仙君的布置,不过只是铁骑踏平土地之前的,一个小小试探罢了。

    “您愿意说服林家倒戈,已经帮我等大忙了,芗城的风景虽好,看完后便早些回去吧。”

    珂芋:……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类似的发言了,画中魔是这么建议她的,夫子郝策也是如此建议她的。

    只是,她的心境,比起最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

    ……不开心,很不爽,意难平,为什么?

    珂芋花了点时间梳理自己心理,然后她得出了结论:

    很简单,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呢?

    为什么,为人族争命的儒生,到头来却要死在同族手里?

    最意难平的是,这个快要死的好人,到头来还在担心把别人拉下水。

    夫子郝策,难道真的有必要对珂芋这么坦诚嘛?

    没必要,真的没有,他这么说,说得这么清楚明白,就差直接吼一句:

    ——别给儒门陪葬了,赶紧滚吧!

    就是想要让珂芋在最短时间内明白,这趟浑水太可怕了,让她知难而退。

    “我还以为,就算不画个大饼,您也会说些吉利话,至少……不会让人这么心灰意冷。”

    旁边端茶的书童扬起小脸,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儒门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的道自己护,是生是死,但求无愧于心!”

    珂芋笑了——

    “好,那咱们就唠叨几天,不淌这浑水了。”

    夫子郝策点了点头,觉得不枉自己当了一回直肠子:“芗城是个好地方,这几天无事,你可以多看看。”

    对,她不趟这浑水了,为什么要淌水呢,不累嘛?

    直接把浑水连地皮一起掀了不就完事了?

    对,她本来是想入乡随俗一点的,现在想来还是算了,这棋路太臭了,直接掀棋盘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其实磨了好久啊……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女主直接开始掀棋盘,一条是珂芋决定尊重儒门的选择,见证到最后,然后帮助芗城重建新的儒门。

    第一条路偏向人性,也就是意难平,第二条路偏向神性,也就是更接近于佛系心态,什么都可以。

    代表着两种不同的思维模式,也决定了本文之后两种不同的走向。

    想了想……如果神性是要好人没好报,珂芋肯定会选择不当这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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